“哗哗哗！”
雨下的越来越大。
谈兴正浓的菲尼克斯似乎根本无视这大雨的存在，他直接就地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无论是乐手、舞者、占卜师还是骗子，他们的共同点都是通过一些行为来影响他人，最终让他人乖乖掏出钞票。”
“这些影响不管过程如何，无一例外最终都是来自心灵的某种共鸣。”
“而想要达成这种共鸣，自然需要一系列手段，而这些手段，我称之为心理控制。”
“每一个精于此道的吉卜赛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名精于实战的心理学家。只要洞悉心理，知道如何影响别人的心理，才能真正让对方的心灵按照你想要的方式达成共鸣。”
菲尼克斯一番话说得莱恩目瞪口呆。
但，很快，莱恩找到了其中的错漏。
“你说乐手、舞者还有骗子的工作都是通过心理控制而达成心灵共鸣，这些我是能够理解的。”
“但是……占卜师的工作难道不是为人占卜未来么，证明他工作的核心点难道不应该是预测的准确度么？这和心灵共鸣有什么关系？”
菲尼克斯像是早就猜到莱恩会问他这个问题，胸有成竹反问道：qula.org 苹果小说网
“既然是预测未来，那说的自然是还未发生的事。但顾客不会等到事情应验才开始付钱。那是什么让他选择在预测得到验证前，就相信占卜师的说辞，乖乖付钱？”
莱恩愣住了，半响才缓缓道：
“是……如果他相信占卜师说的是真的，他就会付钱。”
菲尼克斯脸上是兴奋的神情，直接接话道：
“所以……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占卜师工作的关键并不是他预测的内容最终是否准确，而是在预测应验前，如何让顾客相信占卜师说的是真的？”
“……是。”
“那么，问题来了，怎么说服一个人相信一件事情？”
还未等莱恩回答，菲尼克斯直接说出了答案。
“那就是永远不要尝试说服他去信他不信的东西，而是只告诉他，他本来就相信的东西。”
“因为……”
“人从来不会被人说服，他只会被自己说服。”
看着面前谈兴十足，滔滔不绝的菲尼克斯，莱恩忽然有种错觉，
仿佛现在站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游走在黑暗之中的野心家，而是一个乐于传授知识的学者。
“我有一个问题，既然没法真正说服别人，那么是不是我们就只能被他牵着走，或者说，我们如何知道他信的到底是什么？”
面对莱恩的疑问，菲尼克斯胸有成竹道：
“你很聪明，一眼就看到了问题的关键，我说的是你那个被牵着走的问题。”
“在面对如何知道对方到底信的是什么，通常有两种办法。第一种，也是大部分人喜欢用的，那就是通过话术，试探引导对方说出自己真正想要的。”
“而这种方法的极致是催眠，即通过某种办法让他人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不知不觉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
菲尼克斯顿了顿，然后说道，
“这是个笨办法，一点都不优雅。我不喜欢。”
“我更喜欢的办法是……”
“让他以为一件事是他自己的主意，是他自己本就相信的事情。”
“即……将我的想法植入到他的脑海中。”
见莱恩脸上现出不解的神色，菲尼克斯继续解释道：
“这听起来很绕是不是？似乎说服别人相信他不相信的东西，
和将想法植入到别人脑海中，让他以为这就是他信的东西，
这二者看上去像是一回事对不对？”
莱恩点了点头。
“那我们打个比方，第一种情况，也就是说服你相信自己不相信的东西，就好比，拿着枪指着你的头，告诉你眼前的红布其实是块蓝布。”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你畏于生命威胁，而不得不违心说出这就是块蓝布，但你心里还是会觉得这就是块红布对不对？”
莱恩继续点头，表示同意。
“那么，第二种情况，将想法植入你的大脑，就好比，通过一种办法控制你的眼睛，操纵你的眼睛传达给你大脑的信号，这样哪怕你对着一块红布，但是我让你的眼睛传给你大脑的信号，却是这是块蓝布，那么，这时即便一万个人告诉你这其实是块红布，你也不会相信，你会坚持相信这就是块蓝布，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没错，但你说的这种其实是欺骗感知，并不是植入想法。”
莱恩提出了异议。
菲尼克斯笑着摇了摇头，
“不，我亲爱的莱恩，这就是一回事。”
“我前面说过，你没法让人相信他本来就不信的东西，那么你有两种选择……”
“一是把你想让他相信的事情变得看上去和他已经相信的事情一样。”
“二是……”
“直接改变他的认知，让他以为这件事情就是他相信的那件。”
“这就好比在一个装满鹅卵石的瓶子里混入一颗蓝宝石。”
“如果想让人不发现这件事，要么把蓝宝石包装成鹅卵石的样子，要么……”
“让他相信……那个蓝宝石就是鹅卵石。”
听到这里，莱恩看向菲尼克斯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
菲尼克斯像是没有注意到莱恩的神情变化，继续侃侃而谈，
“第一种办法，其实有一个前提。那就是你需要知道鹅卵石是什么样子的。”
“而第二种办法……你只需要知道鹅卵石的名字。”
莱恩沉默了。
而菲尼克斯也不急着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莱恩。
大概过了一分钟，莱恩幽幽开口：
“我现在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说吉卜赛巫师是草药和心理学的大师。”
“这里的关键是为什么这里掌握的恰恰的是草药学知识和心理学的知识。对于吉卜赛巫师来说，都是缺一不可。两者相辅相成。”
“如果说心理学知识让吉卜赛巫师找到操控心灵的路径，而草药则是巫师打开这条路径上最后一扇门的钥匙，或者说，是一把撬开锁的小刀。”
“因为……”
“草药就是那个让人相信蓝宝石就是鹅卵石的办法。”
“这些草药根本不像历史学家说的那样，只是具备致幻效果，它应该还具有直接从底层改变人认知的功能。”
“掌握这些草药的配方，再配合合适的心理引导术，哪怕一个再坚毅的人，他的所谓心理防线都要从铜墙铁壁变成清晨的马路。”
菲尼克斯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满是赞赏，像是一名老师看着他天资不俗的学生。
“你很聪明，一点就通。”
“但，有一点我还是需要纠正下你。”
“吉卜赛巫师所掌握的草药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强大。关于草药的功效，你说的那些的确都是存在的，甚至，它还有更多其他神奇的用法。”
“可这里有一个致命问题，草药的生效是需要其他条件加以配合的。在不同情况下，这些条件也各不相同，比如是药引，比如是不短的生效时间，甚至，还也可能是一些恰当的心理波动。”
“因为这种种限制，再加上草药的原料也并非那么容易寻觅，所以在实际实践中，这些草药并非常规手段。事实上，在植入思想引导别人的过程中，草药通常是作为最后不得已的手段。”
“但……草药的掌握却是区别巫师与普通吉卜赛人的关键。”莱恩冷冷道。
菲尼克斯笑了笑，没有在意莱恩话里的攻击性，“你说的没错。虽然在日后的动荡里，心理控制方面的一些技巧和理论虽然还是流传到普通的吉卜赛人手里，让他们披着一些职业的外衣来运用这些技术谋生，但是最关键的草药却始终牢牢掌握在拥有吉卜赛巫师传承的人手里。”
莱恩叹了口气，“我现在总算知道你为什么敢带那些壮汉来杀我了，本来我还疑惑以你的思维缜密，不可能没考虑到有人说漏嘴的情况。现在看来，这些人应该已经被你的草药控制住了。”
菲尼克斯笑道：“他们并没有被草药控制，我说过了，这些草药没有这么大的功效，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在关键时刻，当信号出现时发挥一些比较特别的作用。而且这里还有个前提，他们必须在之前就已经长期服用了这些草药。”
当信号出现时……
莱恩低下头，仔细咀嚼这几个字。
无论是刚刚的战斗中壮汉的异常兴奋，还是在尼克的晕倒，在那之前，并未见到菲尼克斯用言语做过什么心理引导。
所以，这些应该都是草药的功效。
而要想让草药生效，必须提供一个信号。
如果说让尼克晕倒的信号是菲尼克斯最后一下的响指，那之前战斗中，菲尼克斯给出的信号是什么？
忽然，莱恩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
“是那道香！它就是那个信号！”
虽然莱恩早就怀疑战斗中的异香有问题，但是他更多认为这香就是催化大汉发生种种异常反应的罪魁祸首，当时他还奇怪为什么这异香没有在自己身上起作用。
现在看来，是他的思路从一开始就出了问题。
这异香根本不是什么类似迷幻剂或者兴奋剂之类能够直接发挥作用的药物，它只是一个催化剂，一个让早已在壮汉们身体里潜藏的草药发挥作用的信号。
菲尼克斯点了点头，“不错。那确实是信号之一。不过，我得纠正你表述中的一个错误，那就是……”
“我从未想过杀你。”
莱恩愣住了。
你处心积虑的把我骗到一个小巷里，然后纠集了百来个壮汉围堵自己，甚至还带了武器，结果你说，你并没有想过杀我？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如果不是莱恩很清楚，菲尼克斯没必要在这个时候骗自己，他一定会觉得菲尼克斯是在把他当沙子耍。
“或者说……我从未想过，让你在我手里经历世俗眼里的那种死亡。”
菲尼克斯声音温醇，是那种会让人不由自主相信的声线，
而莱恩却在听到这句话，后背冷汗涔涔。
他听懂了菲尼克斯的言外之意。
在这世上，不是所有的死亡，都能为人所感知。
比如……
活死人。
一个被药物完全控制住思想，失去自主意识的活死人。
带上百来个壮汉围堵，为的从来不是让莱恩在生理上死亡，而是让他暂时彻底失去反抗能力。
而这……就是菲尼克斯所说的草药那些不值一提的特殊功效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