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头完全淹没在水里后，谷深呛了口水，意志开始苏醒。他奋力摆动双腿拨水，使自己浮出水面。
“现在，唯一能活命的机会就是往回游，不管前面离岸有多近，都得往回游。”他把恐惧和绝望都压在最底下，想着距离也就池塘宽度的几倍，总会游回去的。抱着这个信念，他每游一段休息时，才不至于放弃希望。他现在游的一段比一段长了，尽管如此，每一段也不过一丈多远而已。
或许，一天，或许没有或更长，他仅有的意识已经像灯芯上的火星了，燃还是灭，都在一瞬间。他的脑海里其实只有“游”了，连歇歇的意识都淡了。终于，他的指尖触碰到了硬硬的东西，还好，他的触觉还在。他爬上岸，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等他终于醒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吃力的坐起来，感觉头痛欲裂，双腿发麻，想屈都屈不起来，而胳膊也好像不是自己的，就连拿旁边的珠子都拿不紧。所以他干脆还把珠子放在那儿，免得落水里。看着眼前黑漆漆，周围一点声音也没有，龙吟甚至成了他最大的安慰，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有一个很多人都听说、很多人都见过的蛟龙在这里，那至少说明他还没有完全被抛弃。好长时间过后，他终于扶着石壁站了起来。qula.org 苹果小说网
他拿着珠子准备出小洞，却发现小洞居然被堵上了，他确认过了，这就是他最开始进来的地方，他攀爬过岩缝的痕迹都还在。堵着那门的岩石是近似六边形的，一块一块均匀的连在一起，颜色深浅略有差异。这难道是龙吟堵在了外面，可到底是为什么？他想不明白，他很想猛踢上几脚，以宣泄自己没有早早离开的愚蠢，可是他不敢，连摸一摸那石壁都不敢。
“龙吟，是你吗？”
“龙吟，可以麻烦你挪一挪让我出去吗？”
他紧紧盯着那岩石，希望它哪怕有一点点的挪动，然而并没有。他最终伸手去摸了摸那岩石，也与其他岩石无异。
“该不会死了吧？那我肯定是出不去了。好啊，居然让我做你的垫背的。”他想。眼下他的状态稍微有所好转，所以他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想办法。
他拿着珠子面向龙潭蹲在那里，发现水里自己的浅浅的倒影，脸色非常憔悴，湿头发一条一条的耷拉在头顶，露出青白色的头皮。他自认为自己容貌姣好，此时此刻也是，可是，像他这样拥有这般容貌的人，只要稍有点礼貌，稍有点知识，会很受别人喜欢的。而他知道那些礼貌用语，也够机灵，却总是口是心非，惹得不仅别人，连自己都厌恶自己。
“如果我尝试着重来呢？”他觉得很难。其实，比他从深潭中游回来要简单得多，他只需战胜自以为的那点难堪就好。
隐隐的饥饿感第一次肆意妄为般袭来，胃酸得他只想呕吐。生平第一次，他渴望吃到谷帛做的焖番薯，哪怕是水煮番薯，他都觉得他能吃下半锅。平时感觉那有些偏咸的味道，仿佛就在他的舌尖，他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只要从这里出，不用多久就能到洞口，出了洞口，爬上那座悬崖上的小路，再走一段就到家就能吃上了。其实，这是很简单的事。最多，会再挨顿骂，那能怎样呢？”
他站起来，走向小洞口那块岩石，使劲往外推，虽然胳膊有些发软，使不上浑身力气，但他还是咬紧了牙关，竭全身之所能。他把肩抵在岩石上，双腿弯曲抵在地上能够很好着力的地方，然后使劲绷直双腿。这样，他几乎把双腿所有力气都利用上了，有那么一刻，他明显感到石头或是龙吟的身体挪动了，但他没有足够的力气使腿完全伸直，更没有力气使腿更进一步，只能任石壁再靠回来。
他瘫倒在地上，听着心脏脆弱而急促的跳动，感受着冒出的冷汗贴着肌肤的冰凉。他等着，等着竭他残余的力量再发一次总攻。他再次败下阵来。如果能再搏一次，那该是回光返照的时候了，他想。
“龙吟，我父亲那么喜欢你，我其实只是想见见你。之前我是不服气的，但是想想，其实是我的悲哀，我的父亲都不喜欢他的儿子而喜欢一个他只见过一面的人，他在夸耀你的同时，心里藏了多少悲凉。冷静下来，其实我知道，我该学习你的优点，我该服气的学着你。想想也是，你作为一条龙，本来就是不平凡的，受人喜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谷帛说过，我很小的时候也是很乖很听话的，可是，后来为什么我变得这么懒，谷帛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这些年，谷帛是一边嫌弃我，一边默默的付出着，我呢，一边默默的内疚着，又更深的堕落着。”
“你说，谷帛会不会找我，如果找我，会不会找到这里，如果找到这里他他发现我已经死在这里会不会很难过？”说到这里，他感到自己胸口一阵阵绞痛。
“你知道吗？一年多前的那件事，我今生都忘不了，恐怕也在没有弥补的机会了。那天下很大的雨，下雨之前，我是知道要把蓑衣给他送去的，可是，我的懒病犯了，我一直在迟疑，后来，雨下起来了，我想着送去也迟了，就没有送。他回来时衣服湿透了，能拧出半盆水来。他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后来，他就病了，头疼，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的年纪比较大了，身体没有那么好了。从那以后，哪怕只是淋几滴小雨，他也会头疼，因为那次落下了病根。你说，要是能弥补的话，我该怎么弥补呢？”
他无聊的把玩着珠子，从左手到右手，从右手到左手。从高一点的地方放下，然后在低一点的地方接着。在想着他父亲照顾生病的他的时候，没有接着滚下来的珠子，让它落尽了水里，消失在黑暗里。整个世界的唯一亮光都消失了，但他还在回忆他父亲带给他的温存，回忆他小时候被父亲抱在怀里。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
“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
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将《弟子规》背诵完整，但他努力回想其中的每一句。
“亲所好，力为具，亲所恶，谨为去。
身有伤，贻亲忧，德有伤，贻亲羞……”
等他再次醒来，他以为自己真是回光返照了。他摸着黑再次去推了推石头，依旧徒劳无功。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子不学，非所宜。幼不学，老何为。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他并没有上过学。《弟子规》、《三字经》再加上《百家姓》和《千字文》几乎就成了他毕生所学的东西。后来，他的嗓子也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龙吟，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放我出去。既然你不肯放我出去，那你得帮我跟谷帛带句话：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儿子，我这辈子就这么算了。”
“但他是个好父亲，他不该有我这么个儿子的，不如让他推倒重来，重新找一个好儿子，肯定比我要好。”
“此生我无以为报，但下辈子，做牛做马，做一条狗，或一只小鸟，我还是希望能陪在他身边，给他带来些许安慰。”
“你肯定不会明白我的心情的。但是这话你能带到吗？你肯定能的。”
“真希望他别再那么省吃俭用了。”
“要是刚刚那个珠子不落水里，留给他多好啊。”他慢慢说着，尽量把每一句话都说得很清楚。
“我被困这里有一天一夜了吧？”谷深不知这句话是问龙吟还是问他自己。
他陷入沉默，无尽的沉默。
他摸着岩壁的缝隙向上攀爬，依旧很吃力，他只得尽量踩好每一步，尽量不让自己掉下来。他很顺利的沿着一条岩缝往上爬了十来步，便判断出这条岩缝已经到了尽头。他停在那里，交换使手臂和腿用力，才不致于手臂或腿太酸导致最终无法承受身体的重量跌落水底。他小心翼翼地探寻着，终于摸到了另一条岩缝，比他现在所处的位子要高很多，他伸长手臂手指才能勉强够得着，所以要爬上去的话，可能性并不大。
“我还有一口气，试试吧，不然还能怎么样？”
他抠着那岩缝，奋力弯曲着手臂，挪动双腿往上爬。当他双脚往上各挪了一步后，艰难的把手臂往上挪了一点，这时，他的四肢的承受能力几乎达到极点。接着，他相对轻松的把另一只手往上挪了点。第二次重复刚刚的步骤的时候，他的四肢到了承受能力的极点，就在那一刹那，他的脚攀上了岩缝，找到了坚实的着力点。
他尽量鼓起继续攀沿的勇气，他还没有意识到，他的抵触心理已经悄悄地占据了上风，所以，他挪动的手臂是有些颤抖甚至是迟疑的。又爬了十来步后，这种感觉有所好转。他摸到一处比较圆比较湿的地方，在把重心移过去的同时，他脑子里闪过会滑下去的念头。他没来得及做任何准备，便滑了下去……
他不知道有没有在这黑漆漆的水面上激起水花，也不知道这黑洞洞的世界有没有他落水的声音，只感觉自己像被冰封，被刺骨的寒冷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