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文棉眼前的画面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

入眼的, 就是正对着床头看的男人。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贺怀的气息。机器运转,发出滴滴的声音。胳膊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微微动一下, 皮肤上都会传来清晰而准确的触觉。

手术前, 师娘说:等你睡醒,世界就不一样了。

原来, 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吗……

一个完整的, 不需要努力就能看清楚的世界。

“棉棉, 感觉怎么样?”

她听见贺怀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

文棉眨眨眼,目光落到男人不自然的双手。之后又缓缓上移,落进他不安的眸。

“我感觉很好。”她扬起唇角,说:“灯光很亮, 墙很白。被子很舒服, 声音也都很清楚。师哥, 谢谢你。”

贺怀搓搓手,不住地说:“那就好,那就好。”

之后关了仪器,坐到女孩身边。

他不说话, 文棉就也不讲话。

但女孩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是落到他身上的。

“棉棉,有没有觉得哪不舒服?渴不渴?肚子饿不饿,想吃东西吗?想不想……咳, 方便?”

贺怀说着,习惯地过去牵过她的手。

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连忙把人放开。

而后, 声音低低地说了声“抱歉”。

文棉轻缓地摇头。

长长的发丝落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发尾也跟着轻轻扫过。

此时,女孩褪去一身懵懂。

不必再费力地去分辨怎么也听不明白的语言,也不必费神给对这个世界的感知。

她变得更加自如,眉眼之间也变得更加柔和。

就像一只破茧的蝶……她在一日之间,变了模样。

“师哥。”文棉轻声叫贺怀,声音还带着些许的沙哑。

贺怀连忙为她递了杯水:“怎么了。”

文棉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然后摸上自己鬓边的两条金属线:“这个东西可以摘掉了吗……我看仪器已经关了。”

贺怀这才记起,文棉头上的探测器还没摘。

他连忙点头:“可以,师哥现

在帮你摘。”

说完便躬身起来,半边身子都凑到了文棉跟前。

男人午后睡过一觉,洗了个澡便匆匆地过来。因为顾及着文棉,一口烟都没敢抽。

这会身上只余下浅浅的皂香。

清爽又干净。

粗糙的手指,顺着金属的丝线摸上她的发间。随后“咔哒”一声,两鬓的位置也跟着松下来。

她条件反射地抬手去摸,被贺怀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别碰,上面还有凝胶,我帮你擦。”

文棉一怔,目光望向男人宽宽的手掌。

但男人已经飞快地将她放开,转头去包里翻起了湿巾。

模样看起来,有一点点仓皇……

文棉撑起身子,缓慢地坐起来。

只是,才起到一半,头上突然传来一股针扎般的疼。

她不自觉低低地吸了口气。

微小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里显得格外清楚。

贺怀刚拿到湿巾,三两步跨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一脸凝重:“怎么了棉棉,哪不舒服?”

女孩脸上泛着浅浅的白,头微微朝旁侧一歪,枕在了他的手臂。

随后虚弱地摆摆手:“没事……师哥,借我靠一下……”

贺怀连忙坐上床头,把人揽到自己肩上:“是不是里面有突然刺痛的感觉?”

文棉头枕在他的肩膀,双眸微闭着,轻轻地“嗯”了一声,说:“刚刚突然有一点疼。现在好像没有了……”

贺怀开了湿巾,轻轻擦过她被凝胶粘住的鬓发,柔声安抚:“是正常现象。纳米机器人才在你脑袋里头折腾过一圈,神经有一些反应都是正常的。”

说完,手指轻轻抚上她紧抿的唇:“乖,放轻松。”

然后,又动作轻柔地摸上她的发间,清清浅浅地按。

怀里的姑娘,眸子始终闭着。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着,手指无意识地扣在一起。

明明是寒凉的三月,额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其实都是正常的生理反应,这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也早已提前测算过。

可贺怀还是觉得,她就像个娇弱的小瓷娃娃。

……

经过几轮的头痛,文棉紊乱的神经

渐渐趋于平稳。

女孩微皱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紧抿的嘴唇也逐渐柔软下来,呼吸也越发的平和下来。

她又睡着了。

靠在贺怀的肩上。

粉嫩的唇瓣微微张着,一如既往的乖巧。

文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五点多了。

日光灯依旧白晃晃地照着。

身边靠着的人,手臂还保持着环抱她的姿势,头却枕在身后的白墙,垂着眼眸睡的正沉。

她动动身子,起身望向窗外。

外面,高楼的玻璃上,正泛着靛青色的光。

算算时间,快要日出了。

“嗯?棉棉,你醒了?”

身后响起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小睡后的慵懒。

文棉回头,见仰靠在墙边的男人眼睛微闭,正揉捏着鼻根醒神。

“现在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男人问。

文棉摇摇头:“没有再疼了。”

“嗯。”

……

窗外的天渐渐泛起晨光的颜色。

光秃秃的树杈上,灰色的小鸟不住地飞来跳去。

叽叽喳喳。

文棉偏头静静地望着。

清亮的眸子里,都是捉着羽毛来回蹭的小鸟。

贺怀起身把灯关了。

顿时,房间一片昏暗。

文棉疑惑回头。

男人已经坐回了她身侧,说:“这样看得更清楚。”

女孩轻轻地“嗯”了一声。

视线微微偏转,又回到了窗边。

外面。

蹦跳在枝桠间的小鸟,没了灯光的映衬,像是落了色的油画,只剩一团团的黑。

唯有远处、高高的楼宇之间,映出一缕橙红的光。

那光自云层之间丝丝缕缕地渗出。

最后,拨出一轮红彤彤的日。

“我之前只觉得日出时候的云很好看。”

在静默的房间里,文棉缓声开口。

“现在才知道,原来日出是这样的……”

光没有落到身上,却只因为是那样的颜色,就觉得温暖。

天空是辽阔的,它有着强烈的纵深感。

高楼是凌厉的,它冲向天空的样子,是破空破云的气势。

是这所有所有的感觉都混杂到了一起,才组

成了现在这个,她目光所及、心有所想的世界。

“师哥,我觉得自己现在像是突然有了超能力。”

文棉转头看向身侧的人,眸子亮晶晶的。

贺怀拳头抵在唇间,低低地笑了:“怎么病都好了,还是傻乎乎的。该不会是我技艺不精,还没治好吧?”

文棉听见他打趣,习惯性地上手。

双手交叠着,就捂到了他的嘴上:“你又乱讲话,我明明好了的!”

这动作过快,甚至她自己都没怎么反应过来。

等到两片柔软温热的唇蹭到了掌心,指间传来这人温热的鼻息……

她才后知后觉,整个人都僵住。

再抬头时,撞见那人带笑的眼。

顿时,全身的血液都往脸颊涌,连耳朵尖都跟着热起来。

“那个……好像反应有一点灵敏,我还没有学会控制……”

她动动耳朵,自言自语地小声解释。

一边说着,一边抬了眼皮朝人偷瞄。

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把手收回来。

却在收到一半的时候,腕间握上一双干燥而粗粝的手。

男人顺着手腕,探进她的手掌。

带着薄茧的手指,顺着掌心的纹路清清浅浅地摸索。

明明没做什么,文棉却觉得自己连呼吸都要不会了。

“棉棉……”

她听见贺怀的声音,低低地叫她。

“师,师哥……”她低垂着眼睑,小声回应。

话音都未落下,熟悉的气息便乍然近了。

再吸气时,已经缠上了对方的鼻息。

他在看着她。

哪怕没有抬头,她也知道,贺怀在看她。

文棉忍不住把头又埋得低了些。

男人的手指却顺着下颌,一路向上摩挲。

不过片刻便探上了她的唇。

粗粝的茧子刮蹭着唇瓣,带着浅浅的刺痛。

“棉棉,我想吻你……可以吗?”

她听见男人说,声音比平时还要低哑。

她张张嘴,还未有回答,对面的人早已倾身上前,贴上了她的唇角。

闭了眼,铺天盖地,全是他的气息。

……

外面的晨光渐渐盛了。

空中云朵泛着浅浅的金。

文棉静静地趴在男人胸口。

男人就靠在床头,单手揽在她腰间,一下又一下的抚着。

“天亮了。”贺怀说。

文棉眨眨眼,撑着他的胸口起身,转头看向窗外,说:“真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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