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后来, 俞诗清给文棉解释清楚了。

她和贺怀在剑桥是同门,这次是受贺怀所托,专门过来帮她做干预的。

她有男朋友,从大学时期就在一起了, 到现在已经10年长跑。最近在筹备着回国结婚, 顺便就和老公在国内定居下来。

作为这次干预的交换,贺怀答应她, 会帮她引荐, 进入市级人才引进的备选池。

当然, 至于能不能评上, 还是要看她家底够不够硬。

文棉听了解释,勉为其难地哼了两声,和他们拼了一桌一起吃饭。

晚上, 文棉一个人回到家里。

家里冷冷清清的, 但收拾的分外干净。

自从妈妈生病住院,鹿小小就帮他安排了阿姨, 负责每周一次的卫生打扫。

虽然妈妈不在家里,但文棉今天很开心。

因为晚上师娘给她发了消息,说妈妈这周的检查结果出来了,说肿瘤没有再扩散,目前病情稳定住了,接下来, 就要精准打击, 一点一点把身体里的肿瘤给消灭。

师娘还说,只要妈妈继续配合治疗,好起来的几率会很大!

文棉心里一块石头放下,高兴的在浴室里一边洗澡一边哼歌。

小姑娘从满是水汽的浴室出来, 换上一身皂荚香味的厚睡衣。

“滴”一声把空调打开。

呼呼的暖风,就吹了起来。

现在,墙上的挂钟指向晚上的九点钟。

文棉踩着“擦擦”的棉拖鞋,从包里摸出录音笔,然后抱着她的pad,爬上了软软的小床。

她熟练地插上录音笔的耳机,然后按了播放键。

然后,认真地抱着pad默写他们在耳机里讲过的话。

暖风卷起她的床上的帘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只有触控笔敲在屏幕上的“哒哒”声,清脆又好听。

[这不是你在伦敦的时候,装在钱包里的那个?你该不会……]

[你疯了吧……只要被有心人发现,就能吊销你的从医资格……]

[她什么都不懂,对你产生移情,误以为这是爱情……]

文棉看着自己写出来的对话,又去搜了一下移情。

[移情,是存在于心里咨询者与来

访者之间的一种强烈情感。常见表现为:依恋、恋爱或者双面情感。](*注

文棉眨眨眼,目光落在“依恋”和“恋爱”这几个字上。

然后轻轻地,在这里打了两个圈。

菜单缓缓下拉,她把整个百科都看完,又看到一篇相关内容的推文:《为什么移情不是爱情,也不是真的》

点开之后,看到的是洋洋洒洒一篇分析,旁征博引,这个人说、那个人讲。

最可怕的一句,莫过于一位名叫dorothea lack的心理学家讲的话:

“病人这种爱的感情,通常不是基于对咨询师真实的认知。病人其实对咨询师一无所知,这一切都是病人自己的幻想。”(*注

文棉眨眨眼,平静地关了网页。

白底黑字的备忘录,就又显示到了屏幕的最上边。

女孩的指尖,轻轻碰触在一个个圆润的字体。

清澈又明亮的眼睛里,荡起一圈又一圈喜悦的波。

她知道了,为什么当初自己仅仅在师哥的唇角亲了一下,他就那样急匆匆地跑了。

也知道了,为什么四年过后再见面,师哥依旧是那个时时哄着她、无条件对她好,还一心要帮她治病的师哥。

这从来都不是因为“师哥师妹”这个关系的捆绑,也不是来自道德或者别的什么的压力,而是因为单纯的喜欢。

师哥,喜欢她。

从四年前,她对师哥懵懂的依恋、想要亲近的时候,那个人就已经在默默地喜欢着她了。

这样的认知,让她从床上一蹦而起。

然后,在区区一米二的小床上,像只咬尾的小猫一样,蹦跳着,开心地转起圈圈来。

师哥喜欢她!

师哥是喜欢她的!

她也好喜欢师哥呀!

文棉一晚上都没怎么睡。

她原本是想要给贺怀打电话的,要告诉他,从他四年前离开的那一刻,她就一直在想他。

她画了好多的画,每一幅的人像里,都有他的影子。

她还想告诉他,真的、假的,都没有关系。

可是她太笨了,好多事情她连面对面都讲不清楚,电话里就更加讲不清楚了。

于是,小姑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一直折腾到凌晨两点都没有睡着,干脆又从床上爬起来,旋开书桌上的小台灯,为贺怀写了一封长长的信。

到现在,早上的七点钟,她已经洗漱完毕,并且穿戴好,准备要出门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自己打车出门,所以流程还算熟悉。

路线她已经提前查过了,从她家到贺怀的研究所,只需要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能到。

虽然和贺怀约的是八点半,贺怀开车过来接她。

但她总想快一点见到他,再快一点。

小姑娘站在门口,理一理身上的小裙子,又抓一抓自己的小马尾,确定没有问题了。

小声嘀咕着:“钥匙……pad、触控笔、手机……充电线、纸巾……妈妈的衣服和书。”

仔仔细细把包里东西又检查过一遍,就拎着小挎包,进了楼道。

门“啪”一声关上。

打车软件显示,距离出租车过来还有两分钟。

贺怀接到文棉的消息,说她正在往研究所那边走的时候,还在芳婆家的早餐店吃乌饭团。

他险些被米饭给呛住。

棉小喵:[师哥,我出发去找你了。]

他对着手机时间看了几遍,确定现在才刚七点过五分钟,不是八点过五分,这才回复:

[已经出门了?还是准备出门?]

[在出租车上。]

贺怀:!

连忙把剩下的半口塞完,又吨吨吨喝完了一整杯豆浆。

一边对着手机打字:[到哪了?吃早餐了吗?]

一边和店员交代:“再来一个乌米饭团,一杯豆浆。打包。”

刚说完,手机那头立刻传来简讯:[我忘记吃了。]

贺怀:……

他就知道。

“还有多久到?我这边还要至少20分钟。要不,我先和门卫说一声,你去门卫那边等一下。”

棉小喵:[不用。地图说,我还有23分钟到。]

贺怀看看屏幕上滚动的取餐号,还有8个才到他。

至少得等个□□分钟吧。

从他这边开车到单位倒是不会堵车,10分钟就能到。

小丫头这是掐着时间来的吧。

不过说起来,这还是他和文棉再见面以来,第一次这么积极地要做干预。

然,还是妈妈的事情让小朋友急着长大了啊。

心里正想着,手机又传来一条消息:[我计算过的,这个时间,刚刚好。]

小姑娘胸有成竹、一脸骄傲的样子,隔着屏幕都能看出来。

贺怀唇角一弯,“嗤”一声笑出来。

贺怀拿了早饭,一路驱车去往研究所。

刚到门口,就见着一辆出租车,在他前面停了下来。

他跟着出租停到门口,刚一下去,就看见提着小挎包、一身粉白的小姑娘,正从车上跳下来。

见到他过去,小丫头张开胳膊,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下一秒,扑着跳进他怀里。

贺怀下意识地托住她的腰,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牢牢地把人抱在了怀里。

小姑娘新换了一套衣服,毛茸茸的外套摸在手上又柔又软。

呼吸间都是她身上那股香甜的味。

“干什么呢,嗯?大早上这么出其不意,是为了朝师哥撒娇啊?”

贺怀一声轻笑,顺着她的背往下顺顺毛。

明明昨天还气得像只小河豚一样,整个人都要鼓起来。

小姑娘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间,小声地说:“师哥,棉棉好想你。”

明明昨天才见过面,明明在昨天之前,已经一个星期没有见过。

却偏偏在今天说,“好想你”。

贺怀一声气声的轻笑,在小丫头背上轻柔地拍了拍,说:“文小棉,师哥也想你。”

是阔别了四年之后,迟到的,想你。

贺怀让文棉坐在副驾驶上,和他一块去停车场泊了车。

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研究所的办公大楼。

“来这么早,和俞诗清约的九点半,这才八点不到,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呢。”

男人身长腿长,慢悠悠地跟着文棉的节奏,在台阶上迈着碎步子往上走。

文棉看着他垂在两侧宽宽大大的手掌,伸手在他掌心戳一戳。

抿抿嘴唇,小声地叫:“师哥。”

小姑娘皮肤白白嫩嫩,十指不沾阳春水,指尖一点胭脂一样的红。

落在男人粗糙、带着薄茧的手掌,更是对比强烈。

“怎么了?”

贺怀逗弄得五指一收,就把小朋友的手指给攥紧了手心。

一秒过后,又放开。

却在松开的刹那,软软的、泛着湿气的小手顺着手掌心攀上来。

然后,笨拙地握住。

抬头,撞上小丫头泛着笑意的眸。

眸子里,是一片清澈的海。

贺怀下意识地将她牵起,大手小手紧紧地交错,手心手背交融着浅褐与白。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一口气走上了三楼。

正是早上最安静的时候。

整个办公楼里,长长的走廊与宽宽的楼梯上,空无一人。

贺怀拿了钥匙开门,这才把小丫头的手松开,朝她努努嘴,说:“进去吧。”

然后拔了钥匙关门。

再回头时,文棉已经半跪到了座椅上,正从包里翻找着什么。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没带吗?师哥看看办公室有没有。”

他说。

下一秒,小姑娘从包里抽出一张折好的纸页,一脸期待地塞到了他怀里。

“这是什么……?”贺怀狐疑地把纸打开,“新画的画?怎么还给折起……”

说到一半,便失了声音。

因为他看见,这是一封信。

字迹歪歪扭扭,却能看出,一笔一画都写的无比认真。

是文棉的亲笔。

写给他的……亲笔。

亲爱的师哥,

你(划掉)见字好!

棉棉有许多话想要和你说。但棉棉脑袋,不好,说话笨,只好写下来。

师哥与俞姐姐说的话,我都听懂了。

师哥没有不喜欢我,师哥的钱包里还有我的照片。

棉棉很开心!

棉棉的画里也有师哥。

画廊的画里有,博物馆的画里也有,拍卖的那一幅,也有很多,很多个师哥。

……

十六开的纸,小姑娘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

每一个字抛开来,都是这四年里的思念和对他深深的喜欢。

是一个身患自闭的女孩,炽热而直白的告白。

贺怀手指轻轻触在信的最后两行,眼眶微微泛红。

[棉棉也很喜欢师哥,师哥不要再走掉了好不好。我以后都听师哥的话,不做师哥的病人。

移情,棉棉不在

意,师哥也不要在意。我们是真的,我我们都是真的。]

他收了信纸,碰在她的鬓边的手都在微微得发抖。

“棉棉……”他深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让声音变得正常:“对不起……这些话,不该让你先说。应该师哥来说的。”

从那一天,朋友兴奋地告诉他,那幅画里的油墨,刷了足足一百多层。画里的初稿,也是一个男人。

他就知道了……

一百多层的油墨,两个星期一层,哪怕是一直不停歇地一直画,也要一千四百天。

可哪怕四年整,也才一千四百六十天。

他的女孩,从他离开的那一刻起,就在一刻不停地思念着他,并把这所有的思念,都藏进了这幅看起平平无常的画里。

是要多深刻和执拗的喜欢,才能做到那样的程度?

俞诗清说他是个疯子……

他也以为……四年以前,自己仅是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名叫“治好她,然后娶她”的理想,就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整理各类论文,熬了无数个通宵,与剑桥的教授通上话并迅速拿到教授亲手下发的offer,已经疯了。

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看似柔弱、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才是真的,彻头彻尾的“疯”。

而现在,比他矮了半截的小姑娘,正半跪在座椅上,双臂环在他的腰间,整个人都埋进他的怀里。

“师哥,贺怀……我们谈恋爱吧。”她说。

贺怀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缩进掌心,又渐渐捏成拳。

“棉棉……不行,现在还不行……”

他闭了闭眼,艰难地说。

“你是不是怕被别人发现,你会被吊销医师执照……”

女孩问他。

他想说,不是……

他从来不怕这些明文规定……他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

下一刻,这所有的话却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因为……

他听见小姑娘攀上他的耳边,用气声说:“那,我们偷偷的,好不好?”

轰。

脑海中一声风暴般的声响,引起耳朵里的阵阵轰鸣。

他后知后觉……

是那一道名为“理智”的高墙,尽数崩塌的声音。

成片的砖瓦落下,碾成泥沙。

这沙迷住了眼,遮住了耳。令他目不能视,耳不能闻。

只剩鼻尖里飘来的、阵阵清香。

那是,他的女孩。

作者有话要说:注1:来自百度百科,移情的解释

注2:就是这个人说的话

另:

妈妈只是没有暂时没有扩散,并没有好转,一切都是棉棉的臆想

(顶锅盖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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