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至亲

痛失至亲

全世界都在刮着银白色的风暴,冰得刺骨,冷得寒心。

我的双膝跪在雪地里,已经没有了知觉,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而降,落在我的眼前,落在我眼前破败不堪的马车上,刻着林家姓氏的马车。

他们说,马车是昨天的黄昏里上山时,风雪加重,又走了险峻的近道,湿冷路滑加之马失前蹄,不慎从小路上滚落的。落至半山腰的位置时,被一块突出的崖石拖住。

马车因为一系列的撞击已经面目全非,几十个成年男人才合力来到崖石上将其搬至山路上。

驾车的车夫已经死了。

两个小厮一个被车梁子压断了颈骨,一个从车窗直接甩出,摔下了悬崖,被山谷里流水不知冲到了哪里。

还有……

爷爷,我的爷爷。

在看到爷爷僵硬的尸体从马车里搬出来的时候,自己的呼吸霎时停止了,耳边顿时轰鸣一片,四肢百骸都坠入了骇人的震颤里。

呼啸的风从四面八方飞旋而来,犹如一种远古的空洞,急速而残酷,带着最原始的现实和不近人情。冰封着温热的躯体,流动的血液,跳动的心脏,以及……夺眶的泪水……

一座从始至终都屹立在我内心深处的山,崩塌了。qula.org 苹果小说网

在这样一个冬日里,永远地离我和奶奶而去,舍下了这样一个原本就不够完整的家庭。所谓的天翻地覆,不是压倒xing的痛苦,而是一点点地肢解你的身心,让每一丝的疼痛都显得清晰而深刻,残忍地将你的一切生生地剥夺。

我觉得自己的脸上很冷,有温热的**不断地从眼眶里滚落,然后在寒风里散尽最后一丝滚烫,化作薄薄的冰雪,附着在面颊上狠狠地嘲笑我此刻的狼狈不堪。

好像有人在跟我说话,有人冲上来摇晃我的身体,有人拍打我的面颊,有人……

好像有人要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揽着我的肩膀要带我去哪里……

我奋力一挣,几乎是扑到了躺在一张席卷上的爷爷,颤抖地抱住他冰冷的尸身,喉咙里的呜声从一开始的哽咽,到后来的失声,被这一天的寒风吹送到了玉华山的每一个角落。

“佑熙……”

“佑熙,听我说……”

“佑熙,先上车……”

“佑熙……”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了一些,那个帮我擦去眼泪,不断地同我说话的人,是……

乌黑浓密的剑眉,犹如玄冰的眼眸,这样一对俊美的眉眼,一直以来,都只属于一个人……

“霍骁……”我沙哑地喊道。

他眼睛乍然一亮,如释重负地说道:“是,佑熙,是我。”

“霍骁……”我的声音几近无助。

霍骁握住我肩膀的手掌一紧,眼中似有波涛汹涌。但是,他仍旧用冷静的声音告诉我:“咱们要先带林老回家。不能躺在这里。”

“回家,回家。”我机械地重复道,然后神经质地回身去抓身边的爷爷。

风雪再一次在我的脑海里席卷,当我的意识清醒一些的时候,是我感觉到丝丝扣扣的暖意包裹在我的身边的时候。

等我意识到自己是靠在霍骁的身上时,再一次表现得像一个疯子,仿佛灼了烧炭一样地弹了起来,退到了离他最远的一个角。

霍骁的神情不变,他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但声音里仍旧有担忧,道:“林老在前面的马车里,用的是我家府上的车夫,你大可放心。老夫人方才晕过去了,由我娘陪着,眼下应该到林府了。”

我不言语,继续一个人躲在一角。

“佑熙,若让老夫人见到你这副样子,她老人家如何受得了。眼下,你是她唯一的盼头,你若如此这般,势必断了老太太的念想。”

我的头微微抬起了一些,潮湿地望向霍骁。

“佑熙,你莫怕……”霍骁的声音最后渐渐地弱了下去,几乎低不可闻。他缓缓地侧过一点视线,静默起来,眼里的凄然若隐若现。

我揉了揉自己的太阳,将散落在耳边和额上的头发捋到了后面,微微坐正,仍旧没有说一句话。可是那股源源不断穿进心里的暖意和力量却仿佛点燃了心上的一盏灯,让我在这样的境况下,能提起一口气继续坚持下去。

我现在要把爷爷带回家里,我要把家里同样伤心欲绝的奶奶拥入怀里安慰,我不能像现在这样懦弱地束手无措……

霍骁慢慢地对我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清远,仿佛古琴上的弦颤,令人心安。

我一直没有回应他,但听着他的声音,心里茫茫地一片,格外宁静。

林府,终究是到了。

大群的家丁丫鬟伏在门口,等爷爷的尸身被抬出来的时候,齐齐哭喊了起来。在我耳边嗡嗡的震颤,这里面有服待了爷爷近四十年的老人,均是伤痛欲绝地跌在地上,哭得气若游丝,仿佛也要跟着走了。

爷爷被移至自己的正堂寝居,奶奶竟然已经浑身缟素地立在了床边,空洞地望向房门。我心中针扎似的,仅仅是一天,奶奶彻底变成了一个憔悴枯槁的老人,没有了以往的容光。

奶奶怔怔地盯着已经被安置在床上的爷爷,一大群的丫鬟拿着洗漱洁净的器皿走进了房间,由奶奶亲自为爷爷整理穿衣。有一个丫鬟轻声上前,将一件素纱罩在了我月色的外套上。

我含泪穿戴好,往床边走近了一步,喉头发涩,道:“奶奶……”。

“熙儿,你快些出去打理,咱们好好送老爷子上路。”奶奶的声音仿佛是从幽幽的远方传来的,带着一种无声无息的冷然。

我答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已经面色青白的爷爷,眼中一热,连忙退出了房间。

我刚走出房间,看见霍骁就和管家福伯站在门口,福伯双眼通红,眼袋更是肿胀得可怕,面容也老了好几岁,见我出来,便哽咽地迎了上来。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冷静,于是对他说:“吩咐下去,到罗云坊订下林府内所有人的素衣孝服,明日之前要全部送来。将罗幡灵帐于府中布置妥当。再差人去趟扬州,去亲众府上逐一报丧。”

福伯颤抖着嘴唇,只道:“老奴,这就去办。”说着,一边拭泪,一边往外去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也向外踏出步子。

霍骁轻轻地拉住我的手臂,担心道:“去哪儿。”

“宫里。去礼部,再去御医殿。”

“我同你一起进宫。我去礼部代你呈折子,你去御医殿叫他们知晓。”霍骁认真的说。

“也好。”我点点头。

“也别吩咐布置马车了,我家的还在外头候着呢。”说着,霍骁便拉着我走了出去。

我听了他的话,竟连一句道谢的话也说不出口,只知道点点头,却再不敢看霍骁。

天色已经入夜了,霍家的马车缓缓第停在了玄武门口,却被把守的侍卫拦住了。

我和霍骁听见外头传来侍卫的声音,“宫门已落锁,有甚事,明日再来。”

然后,坐在外头的车夫说道:“霍左将军有要事进宫,还请军爷通融。”

那边的声音略一犹豫,然后大声朝里边道:“霍左将军,小的们奉命行事,还请莫要为难咱们底下人。”

霍骁略微将身子靠向马车的门帘,将袖中的一方赤红的令牌往外一伸。

外头霎时寂静起来,好一会儿,便突然传来锁链松动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心中一惊,竟然真的给开了!

大殷朝的宫门戌时落锁,此后任谁都不得入内。我刚才是慌乱了脑子,才没考虑到天色已晚这一点。霍骁竟也不阻拦我,还随我一起来了,此刻若不是他在这里,只怕单凭我自己,是决计进不得这宫门的。

我看了看被霍骁收回袖子里的令牌,那上面的纹路尊严华贵,不知是用来做什么的,可我知道,绝不是该在这种时候亮出来的。

霍骁大约是见我眉目忧虑,便安慰道:“莫急,立时便到了。”

我不抬头,喉咙紧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马车行了一阵子,稳稳地停了下来。霍骁和我先后下了车,宫中的各处都点起了明盏,映衬着满目的亭台楼阁宫闺深院,不远处的湖水飘着星星点点的河烛,仿佛天上的银河。

我这才想起来,明天就是除夕了……

霍骁拍了拍我的肩膀,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要对我说什么,可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便快步朝礼部议事堂的方向去了。

他的衣袂在夜风里翻飞,逐渐在黑暗里隐去。

我没由来地心内一涩,甩了甩头,这才踏着沉甸甸的步子往御医殿走去。心中是有千言万语的,可是却无从说起。

我刚走到御医殿门口,就看见所有的奉御和正御都佩戴着正装,由底下的典御提着药箱跟着数十个内监从御医殿跑了出来。

那为首的,竟是宫中的内监总管,刘公公。

我正纳闷,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么一大帮子从御医殿里齐齐出来。而此刻,人群里的傅峦一下子走了过来,他神色肃穆,比起他平日里更加不近人情。他压低声音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我想说,可是声音一下子颤抖起来,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傅峦不像刚才那样冷漠了,他正欲再问我,却是一刻都不容耽搁似的,抓住我说:“皇上方在同皇后太子在画舫上游湖,却突然呕血晕厥,眼下我们正要赶去。”

我瞪大了眼睛。

“林总管呢?他同你一起来的么?”说到这里,傅峦突然停了下来,他认真地看着我的脸颊,低声问:“怎么回事,脸色这么差。”

我用几乎哑掉的声音说道:“爷爷……出事了。”然后,还是不得不承认,说道:“……不在了。晌午的时候……不在了……”

我低着头,身体有点发软,不想再说一个字。

傅峦那边立刻没了动静,只是放在我肩膀上的手,兀然一紧。

站在另一边的十几名正御因为傅峦走到这里,都有些着急地开始催促。刘公公更是像被炸了尾巴的猫一样,脸孔都快扭曲了,抖着拂尘气愤地看着这里。

我一手夺过傅峦自己提在手里的药箱,扯着他的衣袖走向正御们那边,低声说:“皇上要紧。”可是,声音里的虚软却无论如何都掩不去,透着一股子羸弱。

傅峦他快步跟上我,将我手里的药箱抢去,另一手扶着我的胳膊,带着我一路快步。

他走至徐公公面前,微微颔首,道:“咱们走吧。”

夜色的宫中,灯火通明,殷红的宫墙层层叠叠地将所有人囊括在一种窒息之中,绝望的意味如此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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