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 8 章

少年万般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只抱着青衫固守床榻的方寸之地。

慕容云中当然一眼就知道少年怀中抱着的衣衫是谁的,对于自家师弟去看个人就少了件外衫的这件事,慕容云中只能无奈一笑。

他似乎明白了江岁寒为什么会将这孩子捡回来的理由了。

同那小崽儿确实有些相似。

食物诱人的香气在空气中缓缓飘散,想来是许久都不曾用食,这香气竟勾得少年腹中凭空响起一阵腹鸣。

少年在陡然间红了脸,连眸中的凶意都染上了一层窘迫,但慕容云中没有笑,只是温柔又和蔼地注视着他。

好半晌,少年才哑着声道:“江,江仙长呢。”

在陌生的环境里,只有熟悉的人或者物才能给遍体鳞伤的警惕小兽一丝安慰。

“阿岁昨日受了寒,此时想必还在睡,待你换过了药,差不多也就该醒了。”慕容云中和煦道。

昨夜生怕江岁寒会因为白日受寒抖发风寒将体内寒毒给引出来,因此慕容云中还提前做了多番应急准备。

但也不知是不是钟楚月赠药的缘故,以至于昨夜江岁寒安生的很,但毕竟是受了冻,想来今日应当是不会早起了。

“我,”少年抿了抿唇,似乎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无理,连抱着青衫的手指都搅在了一处。

“我想等江仙尊给我换药。”

“那你就自个儿想着吧!”

慕容云中还未回话,就陡然有一声呛回了少年,玄色长袍的青年来势汹汹,他一脚踹开虚合着的木门,大声道:“小兔崽子,阿岁手上的淤青是不是你抓出来的?!”

相较于钟槐的粗鲁动作,慕容云中显然更计较于他的话,他微微皱了眉,不赞同地板起脸。

“钟师弟,你又溜去阿岁的卧房做什么?若是叫阿岁知晓,又该同你置气了。”

正当气头来势汹汹的钟槐闻此言当即神色就萎了下去,他轻咳一声,眼神开始四处飘忽:“这个,我就去药炉找个药……”

“师兄你也知道,药炉和阿岁的卧房不过所隔一墙,我这不是担心阿岁受寒,才想尽一尽师兄的职责,谁知……”

说到此,他又变了脸色十分不悦地看了眼榻上少年,而后对慕容云中道:“我看到阿岁的手腕上有那么一大块淤青,一看就是被人给掐握出来的,不是这小兔崽子干的,还能有谁?!”

江岁寒的身骨孱弱,连带着外头的那身皮囊也娇贵得很,就算力道不大,也能在上面留下点印子。

这件事在秋露涧中是众人皆知的,所以钟槐这次就是故意找个由头来找一找少年的碴了。

果不其然,一听完这话,少年面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就变了色,他其实没太听清江岁寒是伤了哪里,但想到昨日所见被他咬出来的伤,心下不免有了几分自责。

慕容云中将要开口斥钟槐两句,道是这么大一人还和个小孩子这般置气时,眸光中却忽然晃入一道白色身影,到了嘴边的话自然而是化成一抹浅笑。

钟槐见慕容云中不同他一起同仇敌忾反而露了笑,当即就要再添油加醋几句,却不想一道淡淡的嗓音从他身后传了来。

“钟师兄好意,师弟心领了,便顺道提醒师兄一句,昨夜我在房中落了梦行散,还望师兄今夜好自为之。”

在这淡淡的嗓音中,钟槐陡然僵住了身型,反应比思维要快的他直愣愣地转过身,连耳边都好似响起了关节机械化的咯哒咯哒声。

目中映入自家小师弟一身白色水墨轻衣的身影,他这才生无可恋地僵着脸讪讪道:“师,师弟,你起了啊。”

完了,被师弟抓了个正着。钟槐有些绝望。

江岁寒朝他恭敬一颔首,继而就绕开他走进室内,坐在床榻上的少年在眸中映入江岁寒身影的片刻,就控制不住地欣喜了起来。

尽管他因不想在外人面前流露而强行压抑住了这股喜悦,但那双晶亮的眸子却还是将主人的心情暴露的一干二净。

任谁也能看出他此时的开心来。

江岁寒对着慕容云中颔首礼道:“麻烦师兄了。”

慕容云中眯了眯眼,目光不动声色地在室内晃了一圈,就得出了此处暂时并不需要他的结论。

于是他对着江岁寒随和一笑便不再多话地走了,还不忘一并将呆在原地口吐七魂六魄的钟槐也顺手带了出去。

室内彻底静了下来,只剩下白米清粥的悠悠糯香。

看了眼独自呆坐散乱床榻的少年和他手中被揉得不成样子的青衫,江岁寒只觉眉心一抽,接着轻声叹了口气。

他端起桌上的托盘走到少年边上往前一送,十分简洁明了地道:“吃。”

氤氲起的热息朦胧了少年的面容,但很快,江岁寒看到被纱布层层裹住包得严实的手缓慢伸出。

少年在试图用掌心捧起托盘上的碗,像极了明明身受重伤却还要拼命逞强,毫不愿示弱的小兽。

江岁寒一言不发地垂眼看着,心里却道是,倔。

然还不待他再做多想,就见少年的手直直越过了碗,伸到他眼下,明明是没什么起伏的嗓音,但江岁寒却无端从中听出些许撒娇意味来。

“仙长,疼。”

轻飘飘的一个字,让江岁寒心中蓦然一颤,好似空谷中的死泉落了雨,开始泛起层层涟漪。

“现在倒是知道疼了?”

想起那触目惊心的流脓冻疮,江岁寒还当是这少年感知不到疼痛。

他矮身坐在床榻边,将托盘随手放在一旁置物柜上,便端起那青花小碗舀了一勺白粥送到少年嘴边。

“张嘴。”

也幸得这粥已然被放置了一段时间,变了刚好可入口的温热。

少年十分乖巧地张嘴喝了粥,炯炯有神的目光似浆糊般径直黏在了江岁寒的面上。

一个喂一个吃,待白粥见了青底,江岁寒才端着托盘起了身。

“仙长?”少年的声音中透着几分紧张。

“换药。”

江岁寒将托盘送到桌边,从一旁案上端来早已提起备好的药。

“仙长,”看着垂眼自顾自融药的江岁寒,少年抿了抿唇,用力握紧双拳,忽然抬起眼极度紧张又严肃地道:“我,我叫沉烨。”

魔族沉姓,谓皇族也。

“嗯。”

然江岁寒手下动作不停半分,神情十分专注又认真,闻了少年的话也只是下意识的轻轻一嗯便算应声,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少年话中的含义,这让少年免不了有些泄气。

“手。”

青年将调好的药膏放在一边,抬眼看向沉烨。

沉烨其实有些看不太懂江岁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他还是乖乖地将两只手伸过去搭在青年白皙的手掌上。

一圈圈的纱布被揭开,入眼的狰狞伤口有些红肿,有的甚至还可见隐隐血色,江岁寒微微皱了皱眉。

这是不应当的。

他们这一涧中最不缺的便是各种上好丹药,按理说少年手上的伤口经过一夜修养,该是结茧了才对,怎么还会撕裂得如此厉害?

想到这里他不禁抬眼疑惑看了沉烨了一眼,却正好瞧见少年在看到伤处后有些闪躲的心虚目光。

江岁寒当即明白了过来。

这怕不是这小子自己造出来的。

“你若是不想伤好,也就不必呆在此继续浪费丹药了。”冷意十足的一句说罢,江岁寒就要起身,但垂下的袖袍却被少年拉了个正着。

沉烨眼巴巴地看着他,神情间有几分惶恐,竟全然不似江岁寒当初见到的,那个眼中只有一片漠寒死气的少年了。

他小心翼翼地牵着江岁寒的袖角,像是冬日行走在暴雪中的旅人,如履薄冰地护着掌中仅剩的热源。

“仙长,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求你别走,别丢下我。”

江岁寒自认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心软之人,但似乎面对这个少年的时候,总是会一次又一次地放宽界限。

只是因他同幼年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吗?

“手。”

冷冰冰一声使得沉烨眸光倏地暗了下去,那只抓在江岁寒袖袍上的手指尖蜷了蜷,最终十分克制的缓缓缩了回去。

然而就在他始料未及的下一刻,他的那只爬满丑陋伤痕的手,却忽然被另外一只,指骨白皙修长,彷如玉雕般精美绝伦的手拢入掌中。

相触的冰凉冷寒在一瞬间唤醒了沉烨的愣神。

江岁寒细细将药膏抹在沉烨崩开的伤处,又裹上几层纱布,方才抬眼同他道:“若再有下一次,就自己滚出去。”

这话虽说得不客气,但沉烨的眼中却是亮晶一片,好似将繁星都装进那一双眸子中。

“嗯,不会有下一次了!我保证!”

江岁寒面无表情地将药收好放回药盘,而后端着空碗和托盘出了门,就在薄薄一扇门板阻了两方天地时,一丝笑意才悠悠爬上了江岁寒的唇边。

“……是他将我从那个冰冷血腥的地狱带回了温暖人间。”

最后一句结了尾,江岁寒的指尖在页面缓缓摩挲了好一会儿,方才松了开。

这魔孽心中的人倒是同以前的他有几分相像,若不是江岁寒能肯定自己不曾失忆,亦不曾有过记忆断流什么的,怕真就会以为这魔孽日谱中的人是他了。

将日谱又稳妥地放回怀中,江岁寒长袍一抖,掀起一阵薄风,眼前的门缓缓开启。

江岁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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