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第268章 凭谁为奴收残骨

水盈又一次从乌黑的药水中捞出一条长长的布带,忍着这药水带来的尖锐刺痛,拧也不拧,就那么湿答答地缠在风儿枯瘦的胳膊上,一直从手腕缠到肩膀,直到将她周身都缠满了黑乎乎的药布,才取过一旁的两只盘子,分别舀了大半盘药汁,将风儿的双手也浸入那药汁中,之后仍旧用绳子将她的手腕分别牢牢捆好,又将捆住她脚踝、腰际和脖颈等几处的绳子都仔细查看了一番,这才轻轻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只过了不到一刻钟,深深昏迷中的风儿全身都开始颤抖,紧闭的口眼也都因为痛苦而不住地抽搐,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可因着意识并不清醒,周身又被捆得很是结实,所有的挣扎也只是徒劳。

水盈自然是司空见惯,只是自顾自地在一旁的三盆清水之中仔仔细细洗干净自己的双手,又取过一只精致的木盒,蘸了白玉般的玫瑰香脂,小心翼翼地涂了又涂,揉了又揉。直到看见自己被药水泡得粗黑的双手终于又略略恢复了些许白皙,才转回头,见面色苍白如鬼的风儿仍旧是紧紧合着眼睛,死死咬住的牙关里只是极偶尔地发出一两声低哑的痛苦□□,水盈的嘴角不由得渐渐现出一丝笑意:自己果然是没看走眼,这丫头骨子里的倔强和狠辣,还是有几分像她水盈的。

也就是凭着这点子倔强和狠辣,居然真给这个当年只有七个月就被强行催产下来的小丫头闯过几番生死关卡:先是熬过了第一个十三天的“粉骨化髓”,又熬过了第二个十三天的“合骨生髓”,如今,这第三个十三天的“延骨炼髓”也即将大功告成。她竟然真能熬过了这第一道大关“返骨洗髓”,也算是没枉费自己这一番心血。

其间这丫头几回都眼瞧着就是活不成了,却都是在最后关头,听见已近垂死的她在迷迷糊糊之中声音极低地咬牙发狠:“风儿……活下去……我要……你活下去……”

水盈并不愿意回忆当年的自己,可这“活下去”三个字,却还是一字一顿地狠狠砸在水盈心坎上:“活下去”……原来,果然是只有这三个字,才能让一个在极度痛苦之中还仍旧不肯屈服的魂灵,强自支撑着到最后也不肯退场,因为总还是有些不甘心,不甘心放弃……

水盈缓缓在风儿身旁坐下,伸出手,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收了回来,并没有抚摸上风儿那以为极度痛苦而不时痉挛的脸。水盈那仍旧美艳的唇角轻轻一扬,便是一个浅浅淡淡却极为动人的微笑,望着在无间炼狱之中苦苦煎熬挣扎的风儿,悠悠说道:“是不是还是很痛?现在,你该比任何人都更能记得刻骨铭心:痛苦,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代替你承受的。不管你是如何的痛不欲生,也不管你是如何的死去活来,旁人,所有的旁人,就都只是旁人,半点也替不得你。没人管你是妖女还是圣女,你就是皇帝老子也没有用,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你分担半丝半毫的痛苦。任何时候,你都只有你自己,你所能够依靠的,都只能是你自己。

想一想你从小到大受的苦,哪一回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痛苦难过?那些说过如何疼你、如何爱你、如何会怜惜你、如何要保护你的人,在你苦不堪言之时,又有哪个会当真能将你护在怀中?你曾经是如何待他们?而他们又是如何对你?你难道还要原谅他们?你所承受的这许多痛苦,难道都是你的错?你怎么可能不恨他们?你怎么还能找到不恨他们的理由?没有人比你更有理由恨他们,别再自欺欺人了,其实你心里早就满是怨恨。只是你就是不肯承认,因为你怕,你怕一旦你恨了他们,你在这世上就更加没有了依靠。

现在你总该明白了,他们从来都不是你的依靠,你本来就只能依靠你自己。既然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恨他们?!你恨,你当然恨,因为他们欠你的,这天下人个个都欠你的。

娘来了,娘来帮你,娘已经将你周身的筋骨重新接了一遍,娘也有法子能治好你的内伤,娘还会教你这普天之下最厉害、最霸道的心法,他们把你摧残成了个废人模样,娘就要让你去跟他们讨回公道,讨回他们欠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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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就已近黄昏时分,浓阴了一整日的天色愈加显得昏暗,此时带着寒意的暮风渐起,预示着这一场阴阴欲来的秋雨,将带来一场更深的秋寒。

秦正杰摘下挂在树枝上的墨玉,玉上传来冰凉的触感,让秦正杰的两手狠狠颤抖了一下。这玉上曾经带着风儿死前最后的体温,而此时,那一点点温度都已经在萧瑟的秋风里散尽了,剩下的,就只瑟瑟的冰冷。玉上的血迹,还有草木上的血迹,曾经现出夺目的鲜红,如今,已经化作了深暗的沉沉颜色,仿佛曾经鲜活明媚的风儿,真的就那么在瞬间彻底枯萎了。

不,不是枯萎,而是消失,连具尸身都没有能够留下,连最后一面都无缘相见。

风儿,真的就像是一缕秋风,化作一缕孤魂,只留下记忆中的一颦一笑,和眼前这一片狼藉的零碎血肉,教人惨不忍睹。

秦正杰将那玉紧紧捂在自己心口上。渐渐,玉捂暖了,可那个一直戴着这块玉的小女娃子呢?她却为什么还是不见回来?

面对眼前这一片血淋林、凄惨惨的景象,秦正杰还是宁愿心存一分侥幸:水盈素来狡诈,或许这又是她使出的什么奸计,这些被随意丢弃在荒草间的残骸绝不足以是一个人的全部尸身,或许,风儿并没有惨死。手机\端 一秒記住《www.》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但很快,就有人寻到了那升起一片诡异的烟气的根源,那是一堆骨灰,里面还有些许没有彻底砸碎烧化的森森残骨。这秦正杰所有的指望都成了绝望,只剩下痛彻心扉和懊悔万分。

庄可为紧皱着眉头上得崖来,大步走到失魂落魄的秦正杰身旁,看他这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险一险又忍不住要发作几句。可随即想到风儿并非是林芳伊的女儿,却被自己下令关入藏兰谷,最终落得个小小年纪就无辜惨死、尸骨无存的下场,也着实觉得有些愧疚,只得压着性子,咬牙忍了又忍。到后来重重“嘿”了一声,将手中一个黑檀木匣子一把塞进秦正杰怀里,连连叹气道:“算了算了,终归都是我的不是,这丫头要怨恨,就让她做鬼来找我索命罢了。”沉了沉,见秦正杰仍旧只是呆瞧着手里的那块玉一言不发,便又一把夺回那个黑檀木匣子,瓮声瓮气道,“那丫头确是可怜,你难过也是人之常情,只是那丫头虽说没有留下个囫囵尸首,可好歹总不能教她死后连个坟墓也没有,哪怕就是个衣冠冢,也好教她的魂灵有个依托不是?”说罢,伸手从地上捡起一块满是血迹的碎布片放进匣子里,又拾起一小块白森森的碎骨,口中连连叹道,“你瞧瞧这天气,只怕是要下雨了,我这里好歹替她收敛起来,给她临走一个发送,也算成全了你们师徒一场的情分。”竟是少有的和缓语气。

秦正杰猛地扬头看了看天,一霎时仿佛如梦初醒,上前一把从庄可为手中夺过匣子:“不劳庄太师叔动手,风儿是我徒弟,我……我欠她太多。”

庄可为见他双手不住微微颤抖,每每捡起一块碎骨或是皮肉的时候,就愈发抖得厉害,也不忍再开口,可看着又实在难受,只得重重“嗐”了一声,转身就走。

将近二更时分,李拒在前提灯引路,庄可为再次走上升仙崖的时候,只见秦正杰仍旧一手抱着匣子提着灯,一手拨开枯草,一寸寸地细细查找,唯恐落下一丁点零星的遗骸。

庄可为眉心紧皱,大步走到秦正杰身旁正要劝他回去,却听得秦正杰口中低低声音念叨:“风儿,不怕,跟师父回去,跟爹爹回去……”

庄可为一直压着性子,此时忍不住正要开口,忽听一旁一阵喧哗,赶忙循声望过去。原来就在方才,行尸走肉一般的暮宇已然悄悄回来,在那棵曾经挂过风儿墨玉的油松之下只略略一站,突然间从袖中抽出风儿曾经随身的那支狼簪,拔出簪中利刃就朝自己心口狠狠扎去。幸亏郎铭赵飞和白云岫三人一直跟在他身后,始终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此时千钧一发,不顾一切都冲上前去,夺刀的夺刀,抱人的抱人,总算教暮宇只受了些轻伤。

赵飞也顾不得自己的手给锋利的簪刃划得鲜血淋漓,狠狠一拳打在暮宇脸上,吼道:“许暮宇,你糊涂不糊涂啊!你死了风儿就能活过来不成!”

暮宇给郎铭和白云岫死死搂抱住,狠命挣扎叫道:“放开我!我得去陪着风儿!她孤零零地可怎么办?!”

还不待庄可为开口,只听秦正杰一声断喝:“都给我消停些!”

秦正杰素来矜持内敛,如此暴喝着委实是极为罕见,将众人登时都吓得愣在当场,连庄可为都不觉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秦正杰怀中抱着那只黑檀木匣子,好一阵子,才重重叹息一声,沉声道:“要下雨了,你们……你们都再寻一寻找一找。风儿走了,这孩子命苦,临的最后,好歹也须得给她凑齐全些……宇儿,你自幼就跟风儿在一处,感情自然亲厚,风儿自幼孤苦伶仃,这些年又受了许多苦楚,如今还落了个如此惨绝人寰的下场,谁不替她心疼?你陪她死容易,可又有谁愿意为她去报仇?又有谁愿意为她去诵经祈福?教她来生来世,或许能够托生到一个周全的人家里,不必大富大贵,只要爹娘双全,疼她爱她,让她平安长大,一家人……”越说泪音越重,到后来终究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梦里,逸阳仿佛是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自己陪着太子巡视赈济黄河回来,好容易心急火燎地进了京城,却还得先进宫去缴复旨意。

皇帝听了太子的陈述,只简略说了句“还算用心”,就转头朝向逸阳道:“你姑母很是惦记你,你去问个安罢。”

逸阳心中挂念风儿,却也还是不得不先前往燕禧宫拜见姑母江贵妃。

江贵妃一见逸阳,连说:“这趟差事走得辛苦,你清减了不少。”说了几句嘘寒问暖的话,才问道,“你王府里出了些事情,你可知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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