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211章 怜子憔悴魂欲销

眼见着画儿躬身退出屋去,王妃方重重叹出了口气,揉了揉涨痛的太阳穴,将有些僵硬的腰身微微一转,一双沉若寒潭的眸子静静望向窗边小几上汉白玉盆中青翠秀雅的文竹,半晌沉默无语。

裴妈妈在旁瞧着,心下不由得跟着重重叹息一声。

这几日来,王妃食不甘味睡不安枕,裴妈妈都是瞧在眼里的,王妃素来都是个要强的性子,在旁人面前总是安稳从容的端庄做派,其实,那脂粉下遮掩的憔悴和蝉鬓上生出的白发,半丝半缕都是这做娘的对儿子时时牵肠挂肚的结果。

忍了好一阵子,裴妈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秦姨娘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世子为了她,几乎给王爷打死,才给她换得一个姨娘的身份,她竟然还不知足,以死相胁说什么就是不做妾。就凭她那个出身那副德行,若是真做了世子妃,岂不是要整个兴宁王府都贻笑大方。”

“她的身世还是要再查仔细了。她的娘既然是跟那个什么姓杨的做了妾室,那她又为什么要随了她师父姓秦呢?这其中,想必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缘故。”王妃瞧了裴妈妈一眼,声音有些冷,“身家不清白的,绝不能留在咱们王府里。”沉了沉,又叹息道,“我方才问画儿世子容色如何,她瞧了你一眼,就支支吾吾说什么世子一直不曾出屋所以没有瞧清楚。你现在跟我说实话,世子可是过于忧心清减了许多?抑或是病倒了?”看裴妈妈神色间颇为犹豫,王妃心下焦急,用食指的指甲在桌上敲了一下,望着裴妈妈道,“我知道你对我是一片忠心,可若是连你也瞒着我不说实话,可教我还能信哪个?谁教我生下的儿子是这么个痴情种子,活该叫我操碎了心。我若是巴巴去到西院里瞧瞧他,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必定有人要添油加醋地传到王爷耳中,难道还要让王爷为了秦姨娘的事情和世子生气不成?你若是不说,那就现在去把世子给我叫来——只怕,他此时一门心思都在那个风儿身上,谁叫也叫不动罢。”王妃说得有些心灰,不由得目光颓然。

裴妈妈自然知晓王妃的一片爱子之心,也知晓王妃的种种难处,只是一想起画儿私底下告诉自己她从后窗偷偷瞧见世子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如实说与王妃知道,只怕她更添忧虑。犹豫再三,只好将实情打了些埋伏做了些遮掩,故作轻松道:“娘娘不要着急,我说就是了。世子这几日在房中闭门不出,画儿也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昨日好容易才得了个空子,偷偷从后窗瞧了瞧,见世子扶着秦姨娘在床榻上逗弄那只黑猫做耍,人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面色确实有些青白,人也消瘦了不少,两颊都凹得狠了。”看王妃面露忧色,赶忙又道,“不过世子果然是个懂医的,这几日也给他自己开方子抓药吃呢。我都留心记着,世子叫长生取的都是些人参、紫河车、当归、白芍、黄芪、熟地、阿胶、何首乌、龙眼之类的,统共是要了十七味药材。我都私底下嘱咐了,叫她们务必要挑上好的送进去。等长生倒出来的药渣子,我也悄悄拿去给梁太医瞧了,说都是些生血养血的补药,且药材配伍得好,君臣得当,梁太医还问说这是哪家名医给下的方子呢。我还不放心,取了一天内所有的药渣子给梁太医瞧,他极肯定地说,这最少也是两个人的药量。”

“世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吃这等大补的药材?”王妃不由得拉住了裴妈妈的手,裴妈妈看她面色不好,心里猜想的那些事情原本已经到了口边,赶忙生生咽了下去,勉强笑道:“娘娘且宽心,说不得是世子心疼秦姨娘寻死,一时有些伤心过度也说不定。年轻人嘛,总是有些痴气的。他知道自己给自己调理,这不是好事么?”

王妃如何不知裴妈妈这话说得不着边际,也不理会她,低头沉吟半晌,忽然开口道:“你说,难道她当真是个会夭邪之法的妖女?”

裴妈妈原本也是疑心是这妖女也如传闻中的会吸取活人精血,一时压不住心里的话,也就重重“嗐”了一声:“上回黄姨娘跟着大小姐来咱们这儿,说秦姨娘会蛊惑人心的夭邪之法,还有那些和五公子的事情,都是没凭没据的,我觉得是些个无稽之谈。可这些日子瞧下来,也实在是有些古怪。就说她寻死的这事儿,那日高森家的和武春家的两个可都是亲手摸过她身子的,确确实实是已经凉透了,那脸上也早没了人色,气息脉息都没了,那肯定是死透了的,可后来怎么就还能又活过来了呢?仔细想想,倒和之前黄姨娘说听到过她曾经叫着她自己的名字跟自己说话,说什么‘你何必要怨恨我?香香已经惨死了十几年,我也不知是要借你的尸来还她的魂,还是用你的魂来了我的心愿”对上了茬口,难不成……这真的是个什么妖精借尸还魂?”看王妃似有讶异,把心一横,又继续道,“还有她额头上的那个“佛”字,黄姨娘说,听送秦姨娘一路来的车把式偷偷讲起过,那个字乃是一位高僧在她身上下的镇物,为的就是要把妖物封印住,叫她不能够出来害人。后来画儿也听见过,她好几回都哭着跟大公子提起要想法子去掉那个佛字。”

“别再说了。”王妃的身子忽然一个栗抖,颤声止住了裴妈妈的话头,“你别再说了,我这心里直扑腾。”说着话一把拉住裴妈妈的手,竟然落下泪来,“你说这可怎么好?我如今就只剩下这一个亲生儿子,他若是再有个闪失,可教我这一世还能有什么指望?还不如……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罢了。”

裴妈妈一见王妃伤心,在心里“哎呦”一声,恨自己方才一时只顾了图个嘴上痛快,这若是让王妃心中难过引了旧疾,自己就是死一百回也不够了。赶忙“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可别如此,都怪老奴信口胡说,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就要磕下头去。

王妃赶忙双手拉住她:“裴妈妈,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年,都是你事事替我操心,咱们之间要是还不能敞开说话,那我这日子就更憋闷了。快起来,你的腿平日里还疼,快别跪着。”看裴妈妈撑着地站起身费力,王妃又伸手扶了一把,直将裴妈妈感激得老泪纵横。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王妃拉住裴妈妈的手道:“裴妈妈,这两日你还是寻些缘故,多往西院里去走动走动,光听画儿她们的话也做不得准,你亲自过去瞧瞧,到底世子跟那个秦姨娘是怎么回事。”低头想了想,又道,“我也还要找个机缘再进宫一趟,跟江贵妃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寻个理由,让世子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让他与那个秦姨娘分开些。”www.)

裴妈妈连连点头称是:“我这就再拿些参茸之类的送过去,娘娘额外对那秦姨娘好些,叫她放松些警惕,是狐狸早晚要露出尾巴来的。”看王妃颇有赞同之意,又补充道,“娘娘,为了咱们家世子,那唐大人家小姐的事情,其实不妨暂时略缓一缓,世子如今正给那秦姨娘迷得有些头昏,若真是逼急了一时糊涂,带着她跑出去隐居起来,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一连几日天气晴好,裴妈妈又带着人送来了几十盆绿牡丹、立寒秋、凤凰振羽、十丈垂帘之类的名贵菊花,将个西院的廊下摆得花团锦簇,金风过处,连屋中都是瑟香如缕。

裴妈妈进了屋,见逸阳的精神比昨日又好了许多,那一脸胡茬也都剃了去,可那面色还是如同大病一般的又青又白,两颊深陷,竟是比头些日子挨了王爷那一顿毒打之后更憔悴数倍。裴妈妈眼瞧着他整个人都瘦减了一大圈,暗自顿足叹息:这还是又缓了这些日子之后的模样,想来那阵子他闭门不见人的时候,这人憔悴得还有法子瞧么?当真是冤孽啊冤孽。心里唏嘘,面上却还是笑道:“世子可好,昨儿送来的燕窝和银耳红枣羹不知风儿姑娘可吃了?王妃让问问,是这个好还是前儿的山药蜜乳粥更合口味,让小厨房里也好知道以后该怎么做。”

逸阳点头微笑道:“还要我娘亲费心这些微末小事,实在是做儿子的罪过。只是我这两日身子也有些不甚爽利,不能过去当面谢过我娘,还请裴妈妈代劳。”

裴妈妈心道:我的世子爷,您可当真是谦虚得太过了,您这哪里仅仅是“有些不甚爽利”啊,就您这副脸色要是叫王妃娘娘瞧见了,那还不得立马就把整个太医院都给搬过来。嘴上却赔笑道:“王妃娘娘和世子是亲母子,这亲母子之间哪里还须得如此客套啊。娘娘知道世子疼惜风儿姑娘,这不,又顾念着姑娘身子不好不便远处走动,叫我挑些最好的菊花送过来,让姑娘也散散心,好歹身子也好得快些。”

将裴妈妈送出西院之后,宝意和宝心两个又回到正房门口,正见逸阳和长生一左一右,扶着风儿从屋中极慢地走出来。

这些日子,王妃送了不少好药过来,又接连请了几位名医来瞧,风儿脖颈上的伤好得倒也算快,精神也不似先前萎靡混沌,只是人还是虚弱得很。

逸阳在旁也正劝道:“风儿,你若是想看花,我叫她们搬进去给你瞧就是了,何必非急着这会子就要出去?”

风儿却是显得颇有兴致,嘟着嘴道:“这些花在天光底下瞧着才更好看。就让我出去活动活动罢,我躺得浑身骨头都是疼的。”

宝心心道:这怎么闹了一回自尽,她不但没死翘翘,反倒活得越发精神了?而且,与世子也似乎更近乎了,这到底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真像画儿说的,他二人当真已经那个了?正想到此处,却给逸阳打发她和宝意两个去自己这边的小厨房取些新做的茯苓枣泥糖糕给王妃送过去,并替风儿谢过王妃。

小丫头卉儿捧着食盒跟在后面,宝意和宝心却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一直走到待月池边,宝心实在忍不住了,吩咐卉儿远远站在一旁候着,自己拉着宝意走到池旁的水榭中。

“宝意,你说王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当真是要抬举那个山野丫头做世子妃不成?那可实在是忒没有天理了!”宝心不敢高声抱怨,可眼圈儿都红了。

宝意早就猜到她必定是要说这个,心中先就是一阵冷笑,面上却也显得十分无奈:“这个我哪儿猜得到啊。我天天都跟你在一处,我能知道的,你也都已经知道了。”实在不想与宝心多说,眼光就四下扫了扫,却见一丛红石楠后面似乎有个人影,心下纳闷,却装作浑然不觉。

宝意心中一思忖,便将手微微一松,手中一条海棠红洒金鲛绡帕子飘然落地,又给风吹得朝前飘了飘。宝意趁着捡起帕子的瞬间,又从偷眼低处向那石楠丛后面仔细瞧了瞧,果然就看到了那人橘红色的裙角。

宝意立时就猜到了那裙角的主人,嘴角不由露出微微一个冷笑,心中暗道:有这么个一肚子鬼主意的黄姨娘在背后时时盯着算计着,那个傻瓜秦姨娘的日子长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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