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第290章 千仞崖顶多悲风

自从王女归来,十地弥卢岛上气象为之一新,之后更是喜事接连不断。昔日几乎已遭灭顶之灾的阿修罗道此时如同在连天野火后再逢春风细雨的青草,初始还只见数点新绿,一个不经意之间,就已经是天涯何处无芳草了。

王女座下原有四大生主,四大生主手下各自均应再有四名掌管总道事务的元屠剑主和八名掌管地方事务的阿鼻剑主,这些元屠剑主和阿鼻剑主手下还各自设有十名摩拿法主,此时都已然大略恢复,各地的阿修罗道小宗也纷纷重新设立,四下里皆是一派欣欣向荣之象。

水盈果然是天生来的王女之才,诸般事物皆是胸有韬略,对所辖部众也皆能人尽其才,是以此时尽管事多万机,而上上下下仍然无不处理得井井有条。

相形于众人的忙碌,魅鸑修罗水无昔这些日子反倒显得有些无足轻重,每日里从早到晚只是一声不吭地跟在水盈身后,似乎不过是个寻常跟班的角色。

而事实上,这个木然如同偶人一般的水无昔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全神贯注地仔细聆听,努力记住这一天中所闻的每一句话以及所见的每一点细节。因为每日晚间,水盈回到神宫深处的居所之后,必要拣些艰难刁钻之事考问无昔,除了那些所见所闻的表象之外,更要考问她对一应事物的判断和见解,但凡答错半分便要施以严厉的惩罚。

初时无昔很吃了不少苦头,不过那丫头倒也还算得不笨,只过了一个月便已经大有进境,到得水盈放她去擒拿水灵之前,她处理起一些普通事情之时便有了五分水盈的模样。

可惜一向多智的水盈也未能知晓这个忠心恭顺的水无昔却是在暗中拿到了水灵私藏的秘笈,而这个水盈亲手教出来的水无昔也如同水盈一样的多疑,即使真如水灵所言,她已经顺利拿到了水灵向自己投诚的秘笈,她也仍旧并不相信水灵,哪里肯贸然以自身尝试?

于是,水无昔便想出要拿那小瓮奴做个尝试。只是尽管那小瓮奴十分聪明,却奈何全无半点武学根基,而若要从头教起,那些穴道、周天之类又岂是他仅凭看无昔口型所能猜测出来的?无昔担心秘笈有诈,但又被那秘笈诱惑得百爪挠心,最终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自己亲身尝试。

小心翼翼依照秘笈所载行气运功,岂料刚刚开头,便觉胸腹间的膈膜处陡然剧痛,自身的真气登时堵塞在一处,无论如何也不能疏解。无昔心下不由慌乱,奈何越是慌乱气息越是难于掌控,她试图强行冲关,却是一时闭住了气息,人竟然昏了过去。

直过了半个多时辰,无昔才慢慢缓醒过来。好在并未走火入魔,身体行动无碍,内息也不再烦乱,但丹田内的真气却散入经脉而无法聚集,无昔猜测是水灵从中做了手脚,登时十分愤恨,又怕被水盈发觉,心中甚是忐忑。

水灵的双臂被铁链缚在倚天崖临海的千仞峭壁之上,脚下只有巴掌大的一块突起岩石,勉强只能踮起一只足尖踩在上面。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只有扑面而来的猎猎海风,将想张口求救的水灵灌得半点声音也发出不得。

直到第五天的夜里,白日的骄阳和夜间的狂风将水灵已然煎熬得半死不活,几次踏不住脚下的岩石,将身子悬吊在了半空里。昏昏沉沉之间的水灵十分费力地又睁开眼,再一次拼命挣扎着勉强又将脚踏上那一小块突起的岩石上,腹中一阵阵如同火烧般地疼痛,让她不由得狠命撕扯锁住双手的铁链。

水灵只觉得脑中不住地嗡嗡作响,在这天旋地转之中,她竟然还会时不时地想起那日从头顶的崖顶上传来水盈冷冰冰的声音:“昨日因,今日果,都是你自作自受。等你受尽了煎熬,你的尸首就将被抛进这片八功德游戏海里,白日里在波涛间颠簸沉浮,黑夜里在深海中辗转漂流,永生永世也到不得彼岸。”

永生永世也到不得彼岸……这样的诅咒,出自同胎姐姐之口,委实是太过刺心。

也许水灵当真是就快死了,她的心似乎也麻木了,到后来竟然连痛也不会痛了,就只剩下一点点悲凉的感觉——也许水盈说的是对的,水灵的这一生,早已经再也到不得彼岸了。

也许她此生早已注定了就到不得彼岸,谁让她生来就姓水,谁让她生来就是水盈的妹妹。

人之将死,总还该有些牵挂,好的坏的,都是牵挂。除了那个她自幼便又是羡慕又是害怕的姐姐,水灵此时能想起的,还有当年那个有着温和笑容的清隽男子,他叫罗崇恩。他在水灵心里留下个抹不去的影子,他还给水灵留下一个儿子,水灵给他起名叫罗灵飞。对,是叫罗灵飞,那个生下来不久就会笑的孩子,也许他并没有死,也许他也能够长得像江碧阳一样玉树临风……对,还有碧阳,她的另一个儿子,已经惨死的碧阳……

水灵早已没有泪水,干裂的嘴角浮上淡淡一抹苦笑:水盈,你以为你赢了?你的荣光,我也曾经得到过,而且,我还曾经有过两个愿意为我付出一切的男人,我还生下了两个亲生骨肉,这些,你一辈子也不可能得到!——只可惜,所有的曾经,都必定只能是曾经,所有的得到,都注定终将会失去。到头来,谁不是两手空空?只是心口最深处还有一个空空的伤口,在此时水灵独自一个人即将走到人生尽头之时,突然发疯地疼起来,疼得水灵整个人几乎要粉碎。

水灵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支撑多久,恍惚中她似乎已经在八功德游戏海里漂流沉浮,一时想起若是自己能有幸逃脱一命的话,必定无论如何都要去找到罗灵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时又想起自己已然落在水盈手里断无生路,死后落得个沉尸深海的下场,都是自己运舛命薄;一时恨天怨地;一时又心灰意冷,不知周旋了几千几百个来回,却也只能苦苦煎熬,只等着油尽灯枯的那一刻。www.九九^九)xs(.co^m

天过五更,月斜星稀,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时,昏昏沉沉的水灵恍惚中听得头顶上方的倚天崖顶传来了轻微一响,随即便有觉眼前黑影一晃,她赶忙用力睁大眼睛辨别,果然终于见到了一身黑衣的水无昔正一手抓着一条乌黑的锁子,凌空悬在自己面前。

无昔冷森森的眸子仿佛是夜空中最遥远的星子,带着与水盈一样的瘆人寒意,让水灵心中不由一凛。水灵犹豫了一下,方低低哑声道:“你……终于来了。”

水无昔闻言也不意外,冷冷瞧了她好一会子,方淡淡道:“我来了也不会救你。”

水灵在嘴角挂上一个苦笑,让她带着血痂的干裂嘴唇又绽出血来:“我知道。”似乎是努力攒了足够的力气,才又道,“那——你来做什么呢?”

“我来问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半本秘笈?又为什么要做手脚算计我?”

水无昔的开门见山让水灵略有些意外,但随即她便释然:“你这个样子果然很像水盈。只可惜,水盈一辈子精明,却在关键事情上都选错了人:一个是杨朝客,一个是水凝,一个就是你。”她气力不足,最后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不可闻。

水无昔仍旧冷冷瞧着水灵,脸上始终也没有半点表情。水灵见她全不追问,反倒有些耐不住:“你不好奇?”

水无昔却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要教一个小瓮奴辨话写字?”

水灵暗淡的眸子登时闪出几丝昔日的灵光,萎靡的脸上也露出些许得意:“因为,他不是普通的瓮奴,他的生身母亲,就是水盈最痛恨的人。”沉了沉,看无昔仍然并不追问,又继续道,“他是林芳伊和杨朝客的亲生儿子。当年,水盈设下计谋,用水凝的女儿偷龙转凤换走了他,将他从小刺聋了耳朵、割掉了舌头,充作最卑贱的瓮奴,是要等有一天,她抓来林芳伊,就将她放在噬骨瓮中,亲眼瞧着她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活活折磨到死。”她狠狠喘了两大口气,见水无昔仍旧如同古井半点不见微澜,只好又继续道,“而那个用来换走他的孩子,就是你,你就……”

“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水无昔一语干脆打断水灵,似乎根本对事关自己的部分全无兴趣。

水灵微微摇头道:“水盈做事素来不留后患,不过,我是她亲妹妹,又一向跟随在她左右,自然能知晓她所做的隐秘事情,我就是证人。”

“那就是没有证据。”水无昔的声音里带着冬夜的黑暗和冰冷,“可惜我没兴趣听你说故事,你还是先回答,你为什么要给我那半本秘笈?又为什么要做手脚算计我?你若是不想说实话,就不如不说。”

水灵万不料她冷硬如此,愣了愣,才道:“你……你若是救我,我就……”

“我已然说过,我不会救你。况且,以如今阿修罗道的势力,天涯海角,你也无处可逃。我劝你不如想点实际的,若是你的诚意当真能够打动我,或许我们还能做个交易。”

水灵咬牙道:“你难道还没有察觉你中了我的毒?”

水无昔冷冷一笑:“你觉得我会在意这个?”她那双冷冽的眸子里射出的目光此时更加阴冷瘆人,“我都不在意自己是谁,还会在意自己是死是活?”

水灵看得心底里一颤,硬着头皮道:“那……那若是我死了,你可就再没有了证人。”

“我不需要证人。我只要个结果。”无昔的话语悠悠传来,语气淡然得可怕,“如今你的结果已成定局,倒不如用你的一切,换一个你未了的心愿。否则,你就带着你所有的遗憾和不甘心,独自永世在这片八功德游戏海里浮浮沉沉,反正也没人在意。”

水灵望着水无昔那张稚气未脱却又写满阴鸷狠毒的面容,仿佛是自语般地轻声说了句:“你、你当真会是我姐姐的骨血么……”

无昔并不明白她口中的“我姐姐”所指乃是水凝而非水盈,只道水灵对自己有了轻视之意,于是嘴角陡然现出一个冷笑,“看来,我来早了。”随即一抖手中锁子,人已经腾出了水灵的视线范围。

水灵大步急:“你别走!我有话说!”

只听得崖顶上传来无昔比水盈更冷冰冰的声音:“我今日耐心已尽,三日之后,若恰逢我心情好,或许我就再来这里散散心。到时候若是你命大还没有咽气,或许咱们就还能再谈谈。若是你运气好诚意足,或许咱们能做笔交易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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