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字画

顾璟浔回过头,见蛰哥哥恨不能和她隔出牛郎织女之间银河的架势,有些不明所以。

她本来也没指望他真的会给她挽发,被他持起了青丝,激动地险些站不稳,只是明明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他怎么又对她如避蛇蝎了。

顾璟浔颠颠跑到他跟前,欢快地像只枝头蹦跳的小麻雀。

惊蛰欲躲欲退,想起长廊上的那一出,硬生生止住了步伐。

他正要抬手示意她别再靠近,姑娘却已经停住,他便清嗓冷道:“既已出府,告辞。”

言罢,便偏转乌靴,转身离开。

顾璟浔原本欢喜的表情一下子垮了,着急跑过去拦住他,“天这么黑了,你留我一个人在外面吗?”

惊蛰愣了一下,见她神色惶恐如要被丢弃的小兽,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早知就不该带她出来,她该不是算定了要他留下。

青年冰着脸,也不说去留,只一路不停地大步向前。

顾璟浔没办法,只好小跑着跟上他。

这般紧跑了一路,惊蛰在一处热闹的街口,终于停住了脚步。

东琉这些年间解了宵禁的令,城东的几处繁华街道晚间也是灯火辉煌亮如白昼,月色银辉普照,光影交相延至尽头,橙红似天际云霞堆叠。

惊蛰转过身,恰立在那阑珊之处,身形忽明忽暗,他朝灯下走了一步,顾璟浔才看清青年疏落的眉眼。

她欢欢喜喜跑到惊蛰跟前,仰头时眼眸比这长街的灯火还要亮,“蛰哥哥,你是带我来逛街的吗?”

青年似乎被她这一声“蛰哥哥”给弄懵了,呼吸都滞了一瞬,他不自然偏过头,无意识撇向几个摊子,“你逛。”

顾璟浔眨巴眨巴眼,笑容渐浓,转身跑向一处摊子。

那是一处卖字画的摊子,桌后是一位书生打扮的人,正在执笔作画。

顾璟浔立在边上挑挑拣拣,那书生似有察觉,搁了笔抬头,“姑娘要买字,还是买画?”

他说话时,顾璟浔恰好打开一幅画低头欣赏。

灯下姑娘红衣绰约,垂首间只落精致眉眼,玉质桃花面,书生看得张口结舌,一时失神。

顾璟浔没注意他的眼神,收了画卷道:“画得不错。”

她这才转过头看向那人,身形清瘦,身上衣服洗得发白,倒是个五官端正的白面小郎君,顾璟浔笑问:“瞧公子像个读书人,怎么在这街头卖画?”

书生收了神,被她的笑晃得脸红,便垂下目光赧道:“家中老母供养不易,便想着出来赚些糊口的银钱。”

他颇小心地撇了一眼顾璟浔手中的画,轻声说:“这画姑娘若是喜欢,尽管拿去便是,就当……在下送与姑娘了。”无广告网am~w~w.

街口的另一处,惊蛰倚墙而立,看向不远处的字画摊子,白面的郎君局促又羞惭,他身边的姑娘,笑颜花面,不知说了什么,那书生也跟着挠头傻笑。

惊蛰偏头垂眼,抱起臂一言不发。

半晌,鼻尖忽然萦起一片熟悉的淡香,惊蛰扭头,方才还在那字画摊前同人说笑的姑娘,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面前,看他的目光颇为幽怨。

“不是说陪我逛街吗?你站那么远干嘛?”

惊蛰:“……”

他说得是让她逛,并没说陪她逛。

他张口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璟浔已经走过来,抱着他的胳膊就往字画摊前拽。

惊蛰下意识想抽回胳膊,正待用力,抬眼正好对上那书生黯然落寞的目光,手下力气一松,竟任由顾璟浔将他拖至摊前。

书生的视线落向两人交缠到一起的手臂,呆讷无言。

顾璟浔一手勾着惊蛰,一手指向那挂起的字画,“蛰哥哥,你挑一副。”

惊蛰被她抱着的手轻颤一下,声音不咸不淡:“我不需要。”

顾璟浔便晃着他的手臂撒娇,“挑一幅嘛,就一幅。”

她声甜嗓软,不依不饶,惊蛰只觉一股股酥麻自耳畔手臂传至四肢百骸,引得周身阵阵战栗。

他实在有些受不住,抽回手随意指了一副,“这个。”

顾璟浔立刻笑着的同那书生道:“劳烦公子取一下左边的第二幅。”

书生回神,转身取下那幅字画,掩下面上的低落,将画作卷好了交到顾璟浔手中。

顾璟浔将方才选的一幅也一并收起来,向对方道:“多谢。”

她说着,打开腰上的荷包,取出一锭银子放到桌上。

书生诧异,“姑娘,这太多了。”

顾璟浔摆摆头,“公子收着吧,字画无价,说不定哪一日,公子这画作便千金难得了呢。”

她言罢,一手抱着两卷画轴,一手去勾惊蛰的手臂,被青年避开也不恼,又伸手去勾,再次被躲开,就再一次勾过去,如此反复,不折不挠。

书生望着两人就这样越走越远,心下失落,又有些不忿。

那姑娘明显出身富贵人家,可那青年,虽生得俊朗,却布衣粗手,并不像什么高门公子,两人相处,竟是这般迥异情状,书生虽觉不该置喙,心里却不由暗道惊蛰不知好歹。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青年忽然转头望了一眼。

很平静的一眼,好似并非特意回头看他一般,书生却觉得那眼神格外冰凉,那股经了杀伐的寒冽,让他夏日里陡然生出一后背的冷汗。

这一次顾璟浔伸手再去揽他时,青年没有躲开,只是同她隔了一段距离,似对自己的手臂放弃了一般,僵硬如木的任由顾璟浔环抱晃荡。

他本就身高腿长,走起路来顾璟浔要小跑才能追上,这一路顾璟浔抱着他手臂不撒手,结果就变成了被他拖着走。

偏他拖她拖得如同无物,眼看一条街快要走到尽头,顾璟浔撒泼不干了,“我都还没逛!”

惊蛰闻声,这才停下脚步,低眸看了一眼被抱住的手臂,声如霜浸寒石:“松开,去逛。”

顾璟浔委委屈屈撒开手,走到最近的一处摊子前。

她扭头见惊蛰还站在原地,便大声唤道:“蛰哥哥你站在那里干嘛,过来啊。”

这一声引得周围的人好奇观望,惊蛰忽然这样被多道目光注视,顿时浑身不自在,只好走到顾璟浔旁边。

顾璟浔这才又笑开,恰好见那小摊处的老者正在勾糖画,便指着石板上还未完工的糖人道:“老伯,我要这个。”

老者举勺勾勒,一气呵成,沾上竹签,待浆色凝固,他便将糖画铲下,笑呵呵递给顾璟浔,“姑娘拿好。”

顾璟浔掏了银子放过去,接下糖人笑声称谢。

手中的棕黄色的糖人做成了麦穗状,栩栩如生,凑近便能闻到糖渍的香甜,顾璟浔将它举到惊蛰面前,眉眼弯弯,“尝一下。”

青年避开,扭头欲走,顾璟浔却再次绕到他面前,直接将麦穗状的糖人怼到他嘴边,“尝一下嘛。”

尚存温度有些沾黏的糖人贴在嘴唇上,鼻腔钻入一股诱人的甜,惊蛰鬼使神差咬了一口。

糖块入口而化,香甜立刻溢满唇齿,惊蛰微微眯眼。

顾璟浔浔见他眼波软漾,忍不住咧嘴而笑。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蛰哥哥果然嗜甜。

惊蛰回神,似觉得方才那样有些不妥,闷咳一声,随即冷了脸色。

渠门中熬炼出来的人,不能让人窥知爱好,如此便不该有爱好。

他扭头看去,却见顾璟浔举着那麦穗糖人,张口含住,含的位置恰好是他方才咬过的地方。

惊蛰心中一突,伸手便去捉顾璟浔的手,这一拽之下,顾璟浔将那处糖咬下来,顺便舔去粘在唇上的糖渣。

她被惊蛰攥了手腕,便将已经被咬掉一半的糖人戳到惊蛰嘴边,神色懵懂,一脸无辜:“你还要吃吗?”

惊蛰慌忙后仰,躲开险些再次碰到嘴唇的糖人,盯着姑娘沾了糖光格外水润的唇,有些羞恼咬牙,“你……”

他说得那些话,便闭口缄默,甩开顾璟浔,转身大步离开。

眼见青年走远,顾璟浔看了一眼手里的糖人,想起蛰哥哥那龟毛爱洁的毛病,拔腿便追上去。

街道上有人赶驴车经过,顾璟浔险被撞到,她朝旁边的空隙躲避,等车过之后,再朝街上看时,已经不见惊蛰的身影。

顾璟浔赶忙朝惊蛰离开的方向追去,兜了一圈没见着人,心下不由发慌,便加快了脚步。

长街已至尽头,连人影都见着,顾璟浔只得抱着画轴举着半块糖人开始喊。

“惊蛰!”

“蛰哥哥!”

她一路走一路唤,过了桥也没瞧见人。

这处离街道已经有一段距离,顾璟浔走累了,正想回去再找找,身后忽然有人唤了一声,“姑娘。”

她吓了一跳,扭头就见一个三十上下穿着短打的人站在灯笼下。

那人目光和善,笑眯眯望着她,“姑娘在找荆哲吗?方才我见着他了,他也在找你,就在那边。”

他指了一个方向,道:“离这儿不远,我带姑娘过去吧,想必那位公子找您也找急了。”

顾璟浔看着他没说话,半晌,她微微一笑,“有劳公子了。”

那人咧嘴,率先走到前面,“姑娘请。”

顾璟浔见他往那河岸的反方向走,便隔了一段距离,不声不响地跟在他身后。

对方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见人始终跟着,便扭头继续往前。

灯火渐次熹微,两人绕过一条街后,走入一道昏暗的深巷。

顾璟浔抱着画卷,站在巷口伫立。

那人再次扭头看过来,昏暗光线下,姑娘一身红衣,脸白的有几分不正常,眼神冰凉。

有风吹起她的长发,幽暗冷白辉映,如同索命艳|鬼。

那人没来由打了个寒噤,再去看时,也不过是一个纤纤弱质女子。

他便又笑着唤了一声,“姑娘怎么不走了?”

灯下的人不言不语,目光攫过来,只望着黑洞洞的深巷,似专注,又似空洞。

那人正要再提醒,巷口的人忽然抬脚缓慢走来,步履无声,裙裾浮动,而后立在五步远处,不动了。

她脸上神色晦黯不明,声如碎玉泠泠:“蛰哥哥在这?”

那人四下打量一番,见此处荒静无人,便朝顾璟浔走近,忽然露出了恶意面目,“你蛰哥哥不再这里,有好哥哥我疼你。”

高壮的身影笼罩过来,顾璟浔闭上眼,手中画卷糖人尽数散落于地,眼前浮现污脏不堪的深巷,张张凶恶狰狞的面孔,如同獠牙青面。

耳畔传来一声闷响,顾璟浔睁开眼,看到的却不是姜姜。

巷中墙角边,青年乌靴踩着地上人的喉咙,利落掰断对方的手脚。

惨叫噎在喉咙里发不出,惊蛰又一脚踢向那人的太阳穴,人便倒在墙角处没了声响。

青年起身时,恰有月色清辉散落乌发肩头,如薄酒濯冰注泉,溅涟琨玉。

他自黑暗中走来,裹着一层寂寥血腥,顾璟浔却从一片灰蒙中窥见了光亮,那光亮轻洒漫辉,照得这阴潮深巷,暖融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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