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传闻

三人一起离开浮屠塔,走入无人的山林,林中铺着石子路,看起来经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并无多少枯枝败叶。

惊蛰和雨水并排跟在了渊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两人倒一点没有避嫌的样子,顾璟浔莫名觉得,蛰哥哥的神色,仿佛比过去柔和的许多,整个人是放松的,那笼罩于身的阴郁之气,悄然退散。

在渠门的时候,他整个人就如阴云密布下的千里冰河,现在依旧容色浅淡,却逐渐有云开雾散,冰川初融的感觉。

雨水脚步轻快,很难得的有心情欣赏周围的景致,他偏头没看着身旁的青年,心下好奇,“你为何要救我?”

青年闻声,脚步一顿,下颌绷紧,眼睫轻抖垂落,又继续迈着步伐往前走。

在顾璟浔和雨水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青年头也不回,道:“死在我面前的人,已经够多了。”

那声音如琴瑟低吟,轻飘飘的,穿过林间斑驳花叶,穿过刀光剑影记忆流沙,穿过十几载血色霜寒,同清风一同落于耳畔。

青年渐渐走远,雨水追了上去,“你往后,打算去哪?”

惊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枝叶遮挡不住阳光,细碎光斑洒在了面颊上,他眯了一下眼,而后低头,“还没想好。”

去哪里都好,原本就是孑然一身,没有渠门,处处都是他的归路。

雨水笑了一声,“往后当不会有什么惊蛰雨水了。”

他转头,“我原本姓霍,名时药,你还记得自己原来叫什么名字吗?”

惊蛰哑然片刻,孩童时的记忆实在太过遥远,恍如隔世一般,他虽还记得,却觉得分外不真切。

“荆乞。”

“惊奇?”

“荆棘的荆,乞丐的乞。”

霍时药诧异,“怎么取这样的名字?”

“我吃百家饭长大,只知自己姓荆,同龄之人皆戏称我为乞儿,久而久之,大家便都这样叫。”

青年的语气平淡,仿佛再讲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故事。

霍时药沉默下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两人跟随了渊,来到一处花木掩映的禅房。

了渊指着北面的两间厢房,道:“二位施主可暂住于此,待霍施主毒解厄消,再择去留。”

惊蛰和霍时药同时抱拳施礼,“多谢大师。”

了渊将霍时药唤到身边,带着他进屋扎针去了。

惊蛰走近其中一间厢房,里面布置的十分简洁质朴,木榻上的被褥整齐叠放,墙壁中央雕着一个很大的禅字,旁边一顶方角柜,靠窗放着三屉的闷户橱。

惊蛰走过去,手指碰了一下橱上的茶壶,里面的水还是温热的,他顺手倒了杯茶水饮尽,然后拿起其上的经卷,立在窗边翻看。

窗外飞花落叶飘落于地,阳光正好,青年低眸间眼睫如羽蝶轻震,光影斑斑。

顾璟浔绕到他身后,伸臂抱着他,下巴枕到他的肩膀上,眼眸轻瞌,任窗外温暖的光将两人笼罩。

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拥抱他啊……

许久,青年放下手中的经卷,抬步出了门。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天边橙色余晖渐而浅淡,惊蛰走进东面的一间禅房时,了渊刚为霍时药扎完针。

霍时药从矮榻上下来,脸色总算正常了些,不是之前中毒那样的苍白,也不是刚吃了返香丸那样的红润异常。

他走到惊蛰面前,惊蛰便将蝉翼剑递过去,“我下山一趟。”

不等霍时药回答,惊蛰微退一步,朝了渊临行施礼,而后转身走出禅房。

玄悲寺离京城不远,骑马的话不过一个多时辰。

惊蛰身上的衣服在渠门时沾了血,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来,到了城门口,他并没有即刻入城,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暂歇,托人买了新的衣物换上,第二天天没亮,便又离开了客栈。

天色刚蒙蒙亮,顾璟浔困得睁不开眼,挂在青年身上,生无可恋地任他拖着走。

这一路走得地方越来越荒凉,顾璟浔才总算清醒了些。

惊蛰不是要进城吗,怎么走到这荒郊野岭来了?

青年又行了一段路途,在一棵棕树旁停下脚步,目测了一番,然后蹲下身,开始挖地上的土。

顾璟浔:“……”

蛰哥哥不会在这儿埋了钱吧?

坑挖的越来越深,渐渐露出一个坛子来,惊蛰将坛子取出来打开。

顾璟浔赶紧蹲下身凑过去,差点被里面装的金子闪瞎眼。

还真是钱啊!?

惊蛰伸手掏了几下,抓了一把碎银,又取了几张银票放在身上,然后把坛子盖好,埋了回去。

他起身,也不在意棕树下的土被翻了新惹人注意,直接提着刀离开。

惊蛰身上一没户籍二无路引,京城城门打开之后,他便跟在一众商贩之间混进城中,穿过朱雀大街,往东进入其中一个巷子。

巷内只有一家镖局,时辰尚早,因而镖局中没有几个人。

顾璟浔眼瞧着牌匾上的标志,心情有些复杂。

惊蛰同门口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人便请他进去,领着他到一间茶室中暂歇。

不多时便有一个中年镖师进来,惊蛰立在一张书案前,在一只木片上写了几个字。

顾璟浔趴近了去瞅,上面只有八个字:平洲长公主,啖蔗散。

顾璟浔:“……”

方才进门前看到标志她就认出这是什么地方,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亲眼看见有人买她的消息,这场面委实诡异。

那镖师接下木牌,看到上面的几个蝇头小字,目光在前五个字上面盯了许久,眼皮跳动,神情难以言喻。

顾璟浔冲他翻白眼。

他这什么表情?难道她的名号真到了叫人闻之色变的地步?

镖师收起木牌,“两个消息,第一个五十两,第二个一百六十两,共计二百一十两,收你二百两。

顾璟浔在一旁听完差点没蹦起来,什么玩意儿她的消息还不如一味破药!

她小步跑到惊蛰跟前,抱着他的胳膊,气哼哼骂:“奸商,别给他钱,分明算是一个消息,他收你两份钱,蛰哥哥,跟他杀价!”

她话音刚落,惊蛰就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

镖师接到手中,笑出一脸的褶子,抖出荷包塞进去,“酉时末给你消息。”

他说完,人就离开了,惊蛰提着刀,随后走出镖局。

眼下时辰离酉时还早,惊蛰寻了一家客栈暂歇,一楼大堂有人说书,他便坐在最角落靠窗的地方喝茶,一坐就是一上午。

说书的先生口若悬河唾沫横飞,顾璟浔很荣幸的听到了自己的大名。

醒木一拍,那台上的人道:“要说咱这位长公主殿下,那可真是东琉风流第一人,府中面首三千,姿容各异乱花迷眼,可谓揽天下仙貌于一府,纸醉金迷声色犬马不在话下。然人欲奢念如壑沟无垠,终究难平,家花虽迷人眼,哪里比得上野花香,这长公主殿下转眼又瞧上了定安候家的长子裴彻裴世子,世子仙姿玉貌,只初见一面,便令长公主殿下魂牵梦绕茶饭不思,整日追随其左右殷勤备至,颇有洗心革面的架势。”

“裴世子为人清高肃正,不愿屈从其淫威之下,故而终日躲避不予理会,长公主殿下见世子铁石心肠不为所动,便本性渐露,转而在南风馆一掷千金买了个琴师回府,次日又为一戏子与容侯爷家的小公子大打出手。如今天道轮回,长公主殿下落水至今昏迷不醒,怕是因上苍也看不过眼了!”

他话音落,满堂喝彩叫嚣,顾璟浔听完差点没嗝过去。

他一个说书的老头,不好好讲传记演义,跑来八卦她做什么!?

这老头讲的东西,不能说与事实一模一样,可以说毫无关系!

三千个面首养在家里,一天换一个也要睡好多年,她才多大啊!?

顾璟浔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惊蛰,他捏着茶杯,手停在半空中,墨眸幽深,眉头轻蹙,明显一副听进去的样子。

顾璟浔快哭了,“我不是!我没有!蛰哥哥你别听他瞎说啊!”

惊蛰自然听不到她的鬼哭狼嚎,起身离开座位,去了二楼厢房。

他进了房间收拾一番,便躺下来休憩,约莫半个时辰,又起来打坐运功至傍晚。

天色渐暗,惊蛰下了楼随意吃了些东西,便离开客栈往镖局的方向而去。

这时辰镖局的人依旧不多,惊蛰进入早上来过的茶室,等了有半盏茶的时间,那镖师便到了。无广告网am~w~w.

两人对坐,镖师递过来一叠宣纸,约莫五六张。

惊蛰拿起来大致看了一遍,又将纸张放下,眼眸微垂,手指搭在纸张上,中指指腹下恰好是顾璟浔三个字。

对面的镖师盯着他的脸打量了一会儿,一脸欲言又止。

半晌,他像是豁出去了,提醒道:“少侠,你若见到那位长公主殿下,最好……遮一下脸。”

惊蛰:“……”

顾璟浔闻言直接炸毛了,什么意思欸喂!?

她是馋蛰哥哥来着,但她不都不省人事了吗,一个昏迷不醒的人能做什么啊!?

这破镖局不是搞情报工作的嘛,他家情报莫不是从说书老头那儿听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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