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指印

天色蒙蒙亮时,惊蛰离开院子,徒步走到演武场中,站在梧桐树下,伸手折了一截树枝。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得这么早,不知道顾璟浔今日是不是真的会来学武,树枝上的叶子被他一片又一片摘掉,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他的情绪,也似那被揉碎了丢在地上的梧桐叶,低到了泥土中。

院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惊蛰抬起头,那门口的姑娘换了平日里最爱的红裙,提着食盒,娇艳似清晨沾了露水的玫瑰。

她朝他跑过来,如过去的每一次,那般热烈。

惊蛰怔怔望着她,胸腔如被疥虫啃食了一夜的心脏患处,好似一瞬愈合。

炽焰一样的红,烧得他的眼睛又酸又疼,他甚至控制不住地想要张开双臂。

手中的树枝被他扔到地上,他朝奔跑而来的姑娘迈了一步,抬起手臂,最后却只是扶住了她的肩膀。

“你不要……跑得那么快。”他的声音低哑与昨日如出一辙。

顾璟浔视线落到他的下颌,不过一夜的时间,那里竟生出了些许青茬。

心口隐隐一涩,顾璟浔掩饰自己的情绪,提着手里食盒给他看,“蛰哥哥,我带了朝食,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她知道他肯定还没吃,因为这个时辰,侯府也才刚做好朝食。

顾璟浔本来想去他的住处,路上听路过的小厮说蛰哥哥一大早便来了演武场,便直接过来这边找他了。

演武场中有个凉亭,顾璟浔也不管他答不答应,拽着他就往亭中走,走了两步,青年忽然拿过她手中的食盒,提到了自己手中。

顾璟浔明显愣了一下,偏头看过去,青年依旧冷冰冰的,瞧不出任何情绪。

她却忽然觉得胸口似抖化了蜂糖,甜意淋漓浇在心尖上,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两人并排走到亭子中,惊蛰将食盒放到圆桌上,顾璟浔立刻过去打开,将里面的饭菜摆到桌子上。

她这回备得东西不算多,一道糖醋荷藕,一道奶汤鲫鱼,一屉蟹黄汤包,粥食做的是酒酿圆子。

这食盒是宫里的匠人打造,走了一路里面盛放的食物还是热腾腾的,顾璟浔用小碗盛了奶白的鱼汤,添上鱼肉和豆腐,端给惊蛰。

青年一声不吭地接下,顾璟浔便又给自己盛了一碗。

她端着碗喝上一小口,就朝惊蛰看一眼,被他发现了,就把头埋起来,假装吃饭。

两人都没说话,认识的这些日子里,第一次相处地这般融洽,甚至……岁月静好。

关于昨夜的一切,好像被尘封起来,叫这份平淡冲散,没人再去留意,也不敢再挖出那份无疾而终。

顾璟浔低头咬开碟中的汤包,汤汁留到口中,鲜香异常,她禁不住嘬了一下。

那正要动筷的青年微顿,偏头看向她。

姑娘眯着眼,一脸满足,沾了不少油花在唇上。

惊蛰手中的筷子一转,给自己也夹了一个蟹黄汤包。

两人的胃口都不算大,却将食盒中的饭菜吃了干净,惊蛰落箸,顾璟浔立刻递了手帕给他。

惊蛰接到手中,见她掏出一块一模一样的帕子,便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擦净嘴角。

顾璟浔望着他,笑得娇憨,语气却带着点小任性,“帕子要洗好再还我。”

青年手僵了一下,捏着手帕,低声道:“好。”

顾璟浔便又歪头甜津津地笑,惊蛰被她笑得有些局促,便起身将桌上的碗筷收拾了。

刚端起那盛汤包的笼屉,手背忽然贴上一只软嫩嫩的柔荑。

惊蛰一抖,险些没将手上的笼屉打翻,身旁的姑娘,却好像一无所知,转而端起一边的碟子,收到食盒中。

两人收拾停当,容越也到了。

小公子依旧与顾璟浔互相不待见,冲着对方翻了个白眼,便各自走到梧桐树下扎起马步。

而惊蛰训练起人来,那叫一个六亲不认,容越被磋磨了一段时间,已经比过去皮实了不少,他扭头看着腿脚打颤额头冒汗的顾璟浔,幸灾乐祸地冷笑。

顾璟浔懒得理他,水汪汪的眼盯着惊蛰,可怜巴巴道:“蛰哥哥,我坚持不住了。”

容越在一旁立刻做出嫌弃的表情,不屑地“啧”了一声。

惊蛰手里拿着树枝,走到顾璟浔身边,容越顿时一脸兴奋,迫不及待想看那娇纵跋扈的长公主殿下被教训了,会是什么表现。

然后他就看着青年过去站定,淡声道:“歇会儿。”

容越:“……”

亏他还觉得惊蛰不卑不亢,没想到他居然是个色令智昏的!

顾璟浔腿酸得实在难受,这回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直接往地上一坐。

惊蛰默了片刻,转身从演武台附近寻了个小木凳,放到梧桐树下,指着道:“坐这儿。”

他声音听着冷冰冰地,一点不带关切。

顾璟浔却即刻笑出了花,伸着胳膊朝向青年,赖皮道:“我起不来。”

惊蛰蹙眉不耐,却伸手将人给拽起来,让她坐到那小木凳上。

顾璟浔便并着腿,托着腮,眼睛一眨一眨地欣赏那身形挺拔的青年。

只不过,她还没来及得瑟够,又被惊蛰给提溜起来,按着继续扎马步。

院中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侍卫,借着练武比试的空当,不住地往梧桐树下偷看。

那玄衣的青年,身姿挺拔如松竹,手里拿着树枝,严正又冷肃。

左边是他们不可一世的小公子,右边是东琉国无法无天的长公主殿下,这俩随便挑出来一个,那可都是混世魔王的存在,眼下却都叫那不知哪冒出来的青年,给治得服服帖帖。

侍卫们瞧了一上午,除了见惊蛰偶尔会让顾璟浔多休息一会儿,没见着他对长公主殿下有多温柔,更别提什么恭维讨好了。

眼瞧那千娇百媚的长公主殿下,累得站不住脚,侍卫们一个个都看不下去了,指着惊蛰,小声私语道:“他是榆木脑袋吗,这就把人练上了,该不会真以为长公主是想跟他学武功吧?”

“我觉得,有可能……”

众侍卫:“……”

观察了一上午没观察出个所以然来,又不敢靠太近,侍卫们觉得无趣,便渐渐散去。

等出了演武场,走远一些,几个人不由谈笑起来。

“昨个儿你们还说那个荆祈打着攀龙附凤的主意,瞧瞧,这攀龙附凤的,居然敢给龙凤罪受?我看他啊,就是个棒槌,白长了那么好看的脸,脑子却不好使。”

边上的人也跟着嬉笑,“可不是嘛,要是有长公主这么漂亮的姑娘看上我,别说让她扎马步,我给她当马骑都行。”

几人毫不客气地捶他几拳,“做梦去吧!”

……

人一走,演武场中很快安静下来,惊蛰看看了当空的日头,回头示意顾璟浔和容越不必再练。

容越扶着腿站起来,鼻孔朝天,对着顾璟浔哼了一声,转身抹着额头的汗走了。

顾璟浔无语,一点都不想跟这么幼稚的人打交道,便按着自己的膝盖慢慢站起来。

腿抖得根本稳不住,浑身散了架一样,她这一站不要紧,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倒。

身旁青年的及时扶住她,顾璟浔便趁机抱住他的腰,委屈的不行,“蛰哥哥,不扎马步行不行?”

惊蛰僵着身子任由她往自己怀里钻,手还虚虚搭在她瘦削的肩膀上,这样的动作,就好像将她整个人都给圈住了一样。

青年喉咙发干,“好。”

顾璟浔立刻高兴起来,刚抬起头想跟人再撒撒娇,青年又低下眸子,望着她,“你以后,别来侯府了。”

笑容僵在脸上,顾璟浔忍住要哭出来的眼泪,一副豁出去架势,咬牙道:“扎,你让我扎多久就扎多久!”

她声音那叫一个气吞山河,跟要上阵冲锋似的,带着视死如归的霸道气势,把惊蛰都给喊懵了。

他其实是想说,他可以……像过去一样到桓亲王府见她。

青年盯着怀里黏黏糊糊不肯松手的姑娘,微不可察叹了一口气。

他推开人,在她失落的小眼神注视下,慢慢矮下身体,“上来。”

那刚才还如霜打茄子一样的姑娘,瞬间支棱起来,美滋滋地跳到他背上,双臂环到他身前,软声道:“我好饿啊,身上也疼,现在回王府要耽搁很长时间,蛰哥哥,你能不能让我借你的住处休息休息?”

惊蛰想说不行,喉咙却跟堵了棉絮一样,卡着不上不下,发不出声音。

他紧抿着唇没出声,背着人离开演武场,下意识避开侯府中人,悄悄来到自己的住处。

进了院,惊蛰立刻将门从里面栓上,把人放到合欢树下的石凳上。

顾璟浔便坐在那里,握着拳头,慢慢给自己捶腿。

惊蛰立在一旁,低眸看着她的发顶,许久,他蹲下身,捏住了顾璟浔的小腿。

乍一被碰触,顾璟浔抖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屈膝的青年。

这时节天气还热着,姑娘衣服穿得不厚,隔了一层衣料,小腿肚捏在手中的触感,软得不可思议。

惊蛰的手不轻不重地按揉在上面,蓦地想起醉酒那日,她拉着自己的手,按在心口的触感。

气血翻涌,头脑也有短暂的空白,叫他的五感都如同失灵了一样,便只能想到一件事。

她看着这般纤弱,怎么身上,哪哪都是软的……

惊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手下意识发力。

耳边响起一声惊叫,他一震,慌忙抬头,那坐在石凳上的姑娘,疼得脸都白了,泪腺被刺激,不可抑制地滚落泪珠。

惊蛰错愕,那一向如深渊冷寂的眸子,此刻兵荒马乱,无从遮掩。

他手忙脚乱地去掀顾璟浔的裙裾,撩起绸裤。

纤细笔直的小腿,白嫩如雪,软软的小腿肚上,却多出几道触目惊心的指印。

这不知是他第几次弄伤她了。

道道痕迹如同捏到心脏上,惊蛰呆愣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抬头见顾璟浔咬着唇,憋着哭声,心口又是没来由一刺。

他薄唇嗡动,鸦睫碎乱澜斑,盈而又散,寻不到出口,似断了翅膀的蝶一样。

他觉得自己该向她道歉,该同她解释,话到嘴边,又猝然止声。

要他给她解释,他生出了那等狎亵心思,才伤了她吗?

姑娘看向他的眼神,脆弱又不解,唯独没有责怪。

惊蛰颤着手放下她的裙裾,遮住那一截惹眼的雪色,忽然站起身,一下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走向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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