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灵

不知道是听谁说过,生活在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辰。

虽然不是相当准确地知道这句话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含糊地猜测,应该是想要说…

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相似,但每一个人都不太一样的意思吧。

转眼间,又是几个春秋过去了,来张大根这里尿尿的小孩不经不觉又换了一拨。

其中有一个让他挺在意的小孩,因为他的长相跟那一对曾在雨夜里翻滚的男女有些相似,眼睛继承了女人的通明,而眉毛则是继承了男人的笔挺,以及孔武有力。

“后代,就是短暂的生命在这漫长的世界中的延续。”殷小东说,“对于世界,对于时间,人类的个体实在是太过渺小了,就像是一群乌泱泱的蚂蚁。”

“进化是由无数件连串的小事组成的。”

“但对于蚂蚁来说,仅仅只是把一粒米,从一个地方运送到另一个地方,这么一件简单的小事,在施行的过程中往往就要消耗掉好几只,乃至于一群蚂蚁的生命。”

在他说话的同时,站在树荫下尿尿的孩子们因为忽然间发现了一个蚁穴,于是便不约而同地更改了尿尿的方向。

说不清是出于恶意,还是只是单纯地觉得很好玩,他们把喷射的水柱淋洒在蚂蚁的巢穴上,以至于这些结构简单的虫子唐突地乱作一团。

凭借它们的智慧,大抵是很难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天上忽然就降下了这么一场温热的水灾,把它们的亲朋好友都给冲走了。

带去了某个即使拼尽全力地挣扎,也有可能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地方。

人类的耳朵自然是没办法收听到蚂蚁们的呐喊和求救。

所以,天真无邪的孩子们也不存在同情。

当然,也有可能的是,即使在死亡降临之时,蚂蚁们也不懂得何为求救与呐喊。

因为它们结构简单,没有智慧,或者也许是会稍微地害怕一下,然后...

就能去死了。

除了去死这么一个选项以外。

它们也别无选择。

幸福脆弱得就像是一张纸,而绝望就像是藏在暗影中的危机,回头望去,总是难以会发现它其实无处不在。

某天夜里的一场忽然而至的大火,顷刻间便撕碎了这里的平静,也毁掉了那条在山坡下繁衍多年的小小村庄。

在那天夜里,一伙土匪杀进了村子里。

这些嗜血的暴徒们试图抢走所有的食物,杀死所有的参与抵抗的男人,烧掉所有的房子,也带走所有年纪不算是太大的女人。

悲惨在夜空下声张。

即使没有近距离看到,但通过持续不断,有如乌云般充斥着湿重水汽与爆裂雷霆的呼喊声,张大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份接过一份的幸福就像是从高空处摔下来的镜子,砰的一下就碎掉了,即使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悲哀也都无法挽回。

于事无补。

土壤里渗透着血的味道。

然后,在逐渐衰弱下去的呼喊声中,在愈发高涨的火光里,张大根看到了一尊黑色的身影出现在远处的群山之间。

它似乎是被这里的绝望吸引而来,因为渴望吸食发自智慧生命体的绝望,它走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迈开的步子,甚至可以一下跨过整整一座高山。

震颤的大地惊醒了所有沉寂在黑暗中的飞鸟与走兽,无与伦比的恐怖在浸满了月光的空气中飞速扩散,仿佛是一道致命的信号一样,驱使着它们发狂往着山林之外的平原奔跑。

然而,从巨人的身上发散出的一股诡异的气息却冷漠地困住了它们。

以死亡的方式,把它们留在了原地。

在污秽夜空的衬托下,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与恐惧的包裹中,孤高地屹立在大地之上的它,看起来像是一尊从某一座超然于宇宙之外的巍峨空间中降落到此处的神祗。

只不过,从它的身上看不到一星半点具有神话中天使的圣洁。

更多的是腐朽的象征。

凡是接近它,或者是被它践踏过的飞禽走兽,树木草野无一不是在飞速地迈向死亡与凋零。

它的降临毫无征兆。

对于生活在此处的生灵来说,就像是一场忽如其来的死亡。

当它持续地向前行进时,原本油绿色的叶片先是便枯黄,再是变得破败,然后,就仿佛是在大漠之中被风化了的雕像一样,连同树枝,连同树干,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寸草不生的荒地里。

包括那些没能来得及逃离,被卷入到那股邪恶气息中的动物也是如此。

丰满健壮的身体,以着难以估量的速度消瘦下来,最后依附在皮肤上的毛发,还有肌肤,以及肌肤下的血肉和神经都如退潮的海水般一一消去。

进而展露出一块接一块,一排接着一排,森白且干枯的骨头。

因为失去了支撑,空洞的颅骨笨重且毫无意义地搁浅在毫无生机的沙土里。

这一些在落荒而逃的动物们,在巨人的脚下,就如蚂蚁一般的弱小。

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它身上所发散出的诅咒却对蚂蚁没有起到一丝的功效。

它那浩瀚的伟力对于一众生灵来说,堪称是毁灭性的打击。

但对于生活在泥土中的蚂蚁们来说,却更像是可有可无的戏法。

即使倾尽全力,似乎也无法杀死一只蚂蚁!

密密麻麻的蚂蚁随之从土壤里爬出来。

根据着观感给予的信号,它们陆陆续续地爬上了这一具具骸骨,在皲裂的骨头缝隙中肆意穿梭,不知疲倦地搬运着骨骼上所剩不多的养分。

而那一对对失去了眼睛以后,落得黑幽幽的眼眶,则是无言地凝视着早已停滞的未来。

蚂蚁们在欢呼,动物们在哀嚎。

它们的感情并不相通。

只是自顾自地活在出落在眼前的世界里,对自己认知以外的世界,一无所知。

既是荒诞,又是合理,即使悲哀,又是亢奋。

所谓的世界,似乎总是如此这般。

....

“是恶灵!”

火焰焚烧的村庄中,那些还在忙着烧杀抢夺的土匪们因为地震而稍微停下了正在实行的罪恶,他们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巨人,纷纷惊愕地高呼,“见鬼!这个地方怎么会有恶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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