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郎英早夭太可惜了

王盟见了冉盈,那张方阔坚毅、长满了虬髯的脸上竟然现出几分赧色,说:“早就听说郎大人是个少年英才,深得柱国器重,今日见了,果然一如传言般是个倜傥人物……”

之前也听儿子王懋多次提起他这个起于微末的同窗的传奇经历,听说这个少年郎当日在秦州为了救宇文泰,中了凤羽箭差点死掉。

聪慧过人、思路敏捷的少年从来不少,可是像她这样,年纪轻轻便一身胆气的却不多。

没想到到了眼前一见,竟是个干净俊秀、唇红齿白的少年。

再加上他气度沉静,谦逊温和,若平日里在长安街市见到,他只会以为这是哪个世家出身的公子。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冉盈见王盟面泛困窘之色,淡淡地说:“太尉不必如此。秦州一案本与你无关,你也不必往自己身上揽。”说着,让开身子,恭敬地将王盟延至上座。

他是王懋的父亲,也算是自己的长辈。

看着一个长辈因为一些和他毫无关系的原因在自己面前无所适从,说着他并不熟悉的客套话,冉盈觉得不惯。

她话说得直白,揭开了王盟的顾虑,反而令王盟觉得没那么难开口了。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拍着大腿说:“王世超毕竟是我王氏的人,他做出这样惨绝人寰的惊天大案,我怎么还有脸待在朝中?!又有何面目面对天子和一众同僚?”

冉盈站在他面前,说:“当时柱国发现此案亦十分震惊,同我说,等回到长安,要将王世超诛灭九族。”

王盟一惊,愣愣地望着冉盈的脸。

冉盈冷峭着眉眼也看着王盟,缓缓又说:“然而思量再三之后,柱国又说,王世超是王盟的族人,若是诛灭九族,岂不是株连了王盟?王车骑半生辛劳,忠君爱国,何以要落到这样的下场?于是这才下令,此案不做株连。”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自他口中娓娓道出,只见王盟的嘴唇剧烈一抖,缓缓起身喃喃道:“柱国啊……”

他快步走到大帐中央,面朝着东南面宇文泰所在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来,眼含着热泪唤了一声:“柱国啊!王盟万死难报啊!!”

冉盈接着说:“当日太尉辞官,我说太尉是当世英杰朝廷栋梁,劝柱国挽留,他却说,王车骑爱惜名誉,一向洁身自好。如今族中子弟出了这种事情,他必然觉得羞愤难当,觉得无颜面对至尊和满朝的同僚,让他回去平复一段时间也好。日后朝廷有难,以他忠勇的性格,还是会挺身而出为国效命的。”

大概宇文泰心里确实这么想过,却从没有说过。

而冉盈当面编出这段话来说给王盟听,便感动得他涕泪俱下,咬着牙要以死报宇文泰的知遇之恩。

王盟勇猛坚毅,也是个直肠子,认准的事情绝不反悔,是个标准的武人性格。

这样的人,却很容易被人利用。

冉盈此时利用他还在为秦州案愧疚,用一番真真假假的话将他争取为宇文泰的死忠。

这样一来,也许将来就是少了一个劲敌。

王盟如遇知己,和冉盈又絮絮聊了许久。

秦州案前后他备受煎熬的心情;在沃野赋闲的不甘和寂寥;誓死拱卫宇文泰的决心……

他和冉盈推心置腹,直到夜色深沉,才起身告辞。

这晚,宇文泰因担心长安的局势和冉盈的安危,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秋风轻拂,吹得树顶轻声作响。他觉得微微有些寒凉,伸手将身上的薄衾往上提了提。

长安的态势令他感到焦虑,冉盈的状况更是令他惴惴不安,提心吊胆。

他逐渐意识到,冉盈已经不能再继续这样扮作郎英了。

不是她扮得不好,而是,他越来越喜欢她,越来越在意她,在意到了不见她的每一秒,都是难熬的折磨。

现在他娶她已经没有什么阻碍了。

只要郎英一死,他就可以立刻迎娶独孤如愿的族妹。

独孤氏乃是鲜卑八大姓之一,门第至高,他又和独孤如愿自幼相识,私交匪浅。不会有人对这桩门当户对的婚事有任何质疑。

他在榻上翻了个身,想,等到了长安平定叛乱,就立刻着手办这件事情。

快的话,今年入冬之前,冉盈的头上就顶上他宇文氏的姓了。

想着这些事情,一直到天际发白他也没睡着。

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拔营准备出发时,莫那娄送来了冉盈的信。

读了她的信,知道她护送皇太子到了渭北,宇文泰的心才稍稍安定。

幸好事先在渭北留了一手,否则她又要往哪里去?

不,即使渭北没有兵马,她也一定想得到别的办法。

宇文泰忍不住想,让郎英这么早就去死,确实是可惜了。她的确有王佐之才。

莫那娄笑道:“这个郎英,临机决断,有勇有谋,倒是有将帅之才。”

宇文泰嘴角一翘:“她天资聪颖,一点就透。做事情思虑周全,几乎密不透风,比朝中好些大臣强多了。”

说着朝莫那娄白了一眼:“你们几个跟了我那么些年,还没有一个小阿盈悟性高。”

莫那娄一噎,至于捧一个贬一群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冉盈成了他的骄傲。

恨不得到大街上去逢人就夸,看,这样一个聪慧灵透、有勇有谋的女子,她心里的男人可是宇文泰呢。

就这样,王盟和冉盈一直死守着渭河不敢放松警惕。

好在李昺神通广大,靠着区区几千人,将长安城守得固若金汤。

叛军几次大举攻城,都被李昺组织军民击退。

甚至流矢飞上城墙,稳稳地扎进了大腿上。

“啊——”他惨叫一声,低头一看箭扎的问题,立刻心里暗自庆幸起来。

还好还好,差点对不起阿燕。

他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能大声叫唤。大颗的冷汗从他饱满的额头上流下来。

副将连忙将他扶到一旁坐下,又赶紧传大夫过来。

李昺龇牙一笑:“还好,差点就要殉国了。”

“将军别乱说。我们都苦守了这些日子了,等柱国的大军回师,我们可都等着和将军一起领赏呢。”

李昺忍着痛嘿嘿一笑:“我就想……就想赶紧娶媳妇。”

不知为何,越是这样的绝境,他反而愈发想念起如罗燕来。

这日冉盈在大帐里陪着元钦说话,说起宫廷的生活,元钦说宫里的生活非常憋闷,死气沉沉毫无生气。

冉盈说:“我出身微寒,倒是对奢华旖旎的宫廷生活有不少幻想。没想到殿下竟然用死气沉沉来形容。宫里别说宫女黄门,就是皇子公主后妃都有那么多,不应该非常热闹的吗?”

元钦叹了口气:“皇城那样大,宫墙那样高,抬头看见的始终都是四方的天空。那些皇子后妃,说起来是一家人,可背地里都是互相算计倾轧。处处要谨言慎行,唯恐一步踏错被人抓了把柄。纵使身边那么多人伺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可那些宫婢黄门都沉默不言,无聊得很。”

冉盈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黄门?

她想起来了,那日在河岸边见到的那个看似面熟又陌生的人。

她在带着皇太子离开宫城的时候,迎面走过一个低着头的黄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她一眼。

那黄门独身一人又步履匆匆,冉盈当时也无意地瞅了他一眼,刚好对上他那双谨慎又闪躲的眼睛。

但当时急着带太子出城,根本没往深处想。

那个黄门扮作普通百姓混在人群里,难道目标是太子?

若他的目标是太子,又是谁派他去的呢?

“郎卿,你呢?”见冉盈似乎想着什么事情出神,元钦问他。

冉盈一下回过神来:“我?”

“你家乡在哪里?”

“臣下来自代北。本也薄有家业,只是六镇之乱的时候家中遭难,我也只得中断了学业来到长安谋生。”回答得十分流畅。

“听说,你昔日同于二郎交往甚厚?”元钦又问。

子卿?冉盈一愣,随即说:“是,子卿潇洒俊逸,又为人善良谦和,臣下能去青松书院继续学业,也是多承他的慷慨。”

元钦感叹道:“其实寡人同于二也有不浅的交情。他学富五车,琴艺卓然,为人高洁,寡人同他学了许多。只可惜他去世的时候,寡人正奉命前往凉州。听说是得了急病,没有救回来。”

冉盈的心里有些难过。

元钦认真地看着冉盈,又道:“卿真是有趣,既和于二郎是至交,又深得宇文泰恩信。”

“这两者……又什么矛盾吗?”冉盈不解。

元钦说:“于子卿和宇文泰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郎卿却能同时深得这两人的爱重,可不是有趣的事么?也说明……”他故作老成地看向冉盈,“郎卿不简单哪。”

冉盈想了想,说:“子卿翩然俊逸,才华横溢。然而过于脱俗出尘,对比于眼下的局势,也未必是好事;宇文柱国他心怀天下,志匡社稷。虽手段老辣,但有他在,又何尝不是长安之幸。”

“看来卿对宇文泰评价颇高呀。”元钦微有不悦。

冉盈嘴角一翘,淡淡说:“是非功过,后世评说。柱国他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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