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饭硬吃

白怜告诉宁远舟的地址,就在京城外不远的一个镇上,此地回程,也不是一日便能到的。

何况她还不会骑马。

真带着白怜这么一副模样赶路也不方便,也到了正午,便先到客栈停歇。

果不其然,白怜这副模样,眼睛红红地跟他去客栈,还被一群人义正言辞地好一通斥责,以为是他什么歹徒,绑了别人家姑娘。

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把她先带去梳洗修整一晚,否则怕是要被这么添一路的麻烦。

等到白怜收拾完出来,已经有小二到了门外:“姑娘,与您一同来的公子说,您收拾好了,便下楼来。”

白怜推开门,柔声道:“有劳小二哥。”

宁远舟早已坐到楼下的大堂,桌上已经上好了菜,不过他并没有动过。

白怜莲步盈盈地下楼走过去:“公子。”

宁远舟转眼就瞥见她虽然梳洗过了,但还是那身衣服:“怎么还是这身?”

白怜垂眸,眼圈微微泛红:“先前在天门关时太紧张,不小心将装衣服的包袱忘了。”

她可是故意把东西全丢了,现在还埋在战场某个土坑里,估计被人发现,少说是几百年后的事了。

宁远舟随手拿起筷子:“坐下吧,吃完先去买两身。”

带着白怜,回去的脚程自然会慢,那就得有多一套备换的。

“是阿怜没用......”白怜抿唇,苍白的小脸上带着愁色,像是极其惭愧,整个人都有一种摇摇欲坠的破碎感:“世间几人不为三两碎银奔波,公子也不容易,本就有恩于阿怜,还要为阿怜破费,阿怜受之有愧。”

宁远舟眼中淡漠融化半分,道:“那你穿得破破烂烂的,到时候旁人又以为我将你绑回来的,给我添麻烦便无愧了?”

白怜像是被他逗得轻快了几分,眉目间的愁色都淡了:“公子这般气度相貌,并不像是穷凶极恶之徒。”

宁远舟唇角一挑,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示意她坐下:“赶紧吃,早点把你送回去,咱们就分道扬镳。”

白怜眸光一颤,低头坐下去,在他看不见时,眼底掠过一缕暗色。

她刚坐下吃上一口,脑海里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软饭好吃吗?】

这声音没有机械感,很是人性化,却并不是人,而是白怜的系统。

她神色如常,在心中和系统交流。

白怜:“那肯定好吃,我胃不好,就得吃点软的。”

【......行,不愧是你啊,越来越不要脸了啊,上次你怎么骗他的?你是从未来穿回去的,他的夫人?你还让我给他传音,骗人家是读心术,十句里九句都是假的,遇上你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白怜低着头,在无人瞧见时,唇角扬起一抹弧度,水光粼粼的小鹿眼里透着半分桀骜顽劣。

“骗人怎么了,能骗一辈子,那是我的本事。”

系统:【......】

它不由想起,它第一世和白怜绑定的时候,它本来是要绑定那位各方面能力都不错的皇太女的,结果那皇太女得罪白怜,正好被白怜炸进了茅坑里。

杀伤力不大,侮辱性极强。

这得有多缺德,才能干出这种事情来?

它当时惊呆了,一个失手就绑到白怜身上去了。

然后它就见证到了一个纨绔皇女,在京都上蹿下跳、遛猫追狗、惹是生非,那一溜的皇女朝臣,看见她就跟看见一坨屎一样,皇帝对她那都是眼不见为净。

偏偏就是这么一个人,躲过了所有人的揣测,掀翻了大魏几百年的基业。

当时它还提醒她:【你这样来莽的,那就是篡位,朝臣几个能服你?】

结果她直接来了一句:“骂啊,骂完了不还是要给我办事吗,闹事就杀,不干就踹下去,天底下读书人那么多,找几个想当官想干活的很难吗?百世流芳?坐在这里,那就是我说了算。”

那些皇女争来争去好些年头,结果最后一个都没抢到那把椅子。

就这么一个桀骜不驯的顽劣性子,还是出身女尊世界,她居然靠男人吃软饭,吃得还挺开心?

......

两人简单吃完饭,宁远舟就带着白怜往成衣店去。

白怜没有东挑西选,只是问掌柜要了两套不贵的白色衣裳,纹路极少,料子还算轻软,她去里间换上一出来,便叫人觉着可真衬她。

先前的白衣是可以拉起来的兜帽样式,这一身则更加寻常,广袖轻衫,腰带勾勒出纤纤柳腰,衬着那精致瓷白的小脸,让她有一种脆弱温软的美感。

她很美,是那种带着脆弱感的美。

宁远舟神色一滞,又很快恢复如初:“都是白色?”

“嗯,白色就很好。”白怜微微牵唇,此刻眼眸温柔,如湛湛春水,却是答非所问:“公子穿白,应当也很适合。”

当年白愁飞一身白衣飞身落下,手中双刃一翻,唇角桀骜微挑,何尝不是她记忆里鲜明恍如昨日的一幕。

他似乎只要露出半分桀骜,就有种意气风发的孤傲感。

她本更喜欢各种鲜艳的颜色,少年时在京都招猫逗狗,也穿得一身金光闪闪花里胡哨,招摇得很,一身环佩叮当,活像棵行走的金玉树,可后来她穿上白衣。

惯用的长枪也不使了。

用起了黑白的双刃。

比最初的顽劣桀骜不可一世,又添了几分阴沉。

兵器一寸短一寸险,她总在战场上用短刃,还在乌泱泱的人群里,穿一身白色那么扎眼,是玩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座下的朝臣每一次都觉得她出征即发疯,一个个提心吊胆,生怕她死了,她们的好日子就没了。

毕竟像她事这么少,不搞幺蛾子,治国清明,还能自己出去扩大版图,堪称自生自灭的皇帝已经很少见了。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们送上那么多貌美如花的男儿她瞧也不瞧,就守着一座孤坟,一晃几十年,连个后都没留下。

此时日光正好,穿过成衣店的大门和窗户照进来。

照着一身白衣的少女眼神分外清晰,这样温柔地看着他,良久也不转开。

她此刻的目光莫名有种灼热感,看得宁远舟心中古怪。

他移开视线,“掌柜的,多少银子?”

白怜收回视线,袖子下手指微蜷。

凡事有个过度,他还不认识她,不急,容易把人吓跑,如今只要保持接触就好了。

等到宁远舟付了钱,两人一同出了成衣店,白怜伸手轻轻拽住他衣袖。

“公子。”

后者察觉到这不重的力道,一顿,回首瞥她:“做什么?”

少女怯生生地轻声道:“公子的伤,可有去药铺瞧过?”

先前他肩上从后扎的那支箭的确很明显。

宁远舟一眼就看出来她眼中的关切,“用不上,我有药。”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指指他肩上那灰色衣料露出的深色:“有些渗血,公子,伤病总有不同,可大可小,您还是寻大夫瞧瞧吧,总不能有药,便自己当大夫了啊,若是有所差池,阿怜......阿怜......”

“您是阿怜的恩人,若是真瞧着恩人受难,阿怜实在没有颜面苟活于世......”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竟是又盈出了水光,欲哭不哭的,可怜得很。

她低下头,拽着他的衣衫,又开始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你怎么又哭上了?”宁远舟看她肩膀一颤一颤的,显然是哭的,“我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这么短命,你......行行行,去医馆,别哭了。”

她瞧着也就十五六岁,和杨盈、元禄差不多年纪,还是个孩子,他都三十的人了,大人小姑娘一轮了,哄着点便哄着点吧。

少女一顿,抬起哭得泛红的小脸,梨花带泪地看着他,清澈的水眸因泪花而泛亮,粉嫩的樱唇微微张着。

我见犹怜。

系统:【......】妈的,两面三刀死骗子。

到医馆一看,宁远舟身上除了新伤还有旧伤。

除了外用的伤药,大夫又开了内服的,等到折腾完,也入夜了,赶路也急不上这一时。

回了客栈,饭后,白怜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盯着宁远舟喝完药才回房。

但她并没有睡觉,从窗口看了看没人,就翻了出去,悄悄跑到之前过的山里,把一窝土匪给送走了。

过河拆桥这一手她没少玩。

先前有用,让他们多活了几天,也到头了。

......

翌日。

因为白怜不会骑马,宁远舟想着也不好和她同骑,弄来了一个马车,他并没有雇车夫的意思,只让白怜坐在俩边,自己架着车。

出了小镇,车外变得清净了不少。

马车一路骨碌骨碌的。

“公子,车中有些闷,我能出......”白怜掀开帘子,想要从里边出来,可正在行驶的马车很是颠簸,她猫着腰往外挪,一个踉跄险些摔下车去。

“啊!”她惊慌失措地一声轻呼,下一瞬就察觉腰上一紧,整个人被一只手捞了回去,一下子跌扑下去。

一下子摔进了宁远舟怀里。

怀中栽进来一个柔软的身躯,还带着股淡淡的馥郁气息,宁远舟神情一滞。

一低头,他就看见自己带着的小白兔红着眼圈一脸无措,纤白的小手仅仅攥着他胸前的衣襟,眼神懵懵的,显然还处于差点摔下车的后怕里。

宁远舟蹙眉拉停马车,正想说马车没停下,她乱跑什么,可话还没出口,小姑娘又开始掉眼泪了。

她明明有些羞涩无措,苍白的面颊泛着绯色,却又着急他的伤口,一时连害羞也忘了,惶惶不安地往他肩上看:“对不起,公子,你有没有事,我碰到你伤口了吗?”

她是挑着角度摔的,自然没碰到他伤口,不过她要先发制人,搬出来说一说也不是问题。

温柔才是真正的杀人刀,刀刀致命。

他一句责问顿时卡在嗓子里,“没有,坐好,下次要出来,先和我说。”

白怜擦去眼泪,乖乖爬起来,在他身边坐下,嗓音软软的:“我,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般莽撞了,公子,你别生气。”

好像有什么在拽他衣裳。

宁远舟狐疑地看去,就发现她又拽着自己衣角。

她好像总喜欢做这样的动作,好像小孩和长辈讨糖吃似的模样,瞧着乖乖软软的,惹人怜爱。

白怜拽着他衣角,也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好像从认识他的第一天开始,她就总会有这样的动作。

那日他从天而降,砸坏了温泉上的棚顶,扑通一声掉进了池中。

白怜看着他从水里浮出来,一下子就能直观地看出来他人特别高。

她仍旧靠在温泉池壁上,笑得吊儿郎当地给自己脸上贴金:“京都里的世家儿郎个个躲我跟躲时疫似的,这跳我温泉的,还是第一个,夜黑风高一身白也不像是刺客,谁家的公子,这么有眼光?”

彼时她还是个母族势力不上不下的纨绔皇女,兄弟姐妹个个都瞧不上她,一来二往的,是互看相生厌,你坑我一回,我整你一次。

她又作风顽劣,毫不遮掩,整人都是来明的,而且不讲武德,净玩些卑鄙下流的。

皇帝也对她不忍直视,皇位轮不上她,将来谁做了皇帝,她也不见得有好果子吃。

京都里的世家子弟个个都是绕着她走的,生怕被她瞧上,一辈子就搭进去了,倒是花楼里想从她这捞笔好处就跑的哥儿不少。

时常缠着她,这倒是给她又多缠出个流连花丛的臭名。

但这些人哪怕缠着,也没人往她温泉里跳啊。

可是一细看,她就发现这人一身斑斑血迹,长发披散,像是刚经历一场血战,他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发中掺杂着些许白色,面色发白,眼圈发红,眼神有些瘆人。

不过瞬息间,他已经到了白怜面前,手扼住她的脖颈:“这是什么地方?”

系统提醒她:【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白怜悄然回:“我知道。”

系统一脸懵:【你怎么知道的?】

彼时白怜敛了敛笑容,也是如这般扯了扯他衣角:“上去,再泡水不止血,你这血就流干了。”

后者手上力道松懈一些。

白怜也不动弹:“能砸穿这棚顶,可不是从上面掉下来就可以,方圆五里可没有比此处高的悬崖,从天而降,公子是从何而来,你心里有数,你我这无冤无仇的,何必动手呢,多个朋友多条路,咱们结个善缘如何?”

他缓缓松手,显然也是很快地反应过来,自己是撞上了奇事,否则他从金风细雨楼的白楼顶上跳下来,怎么也到不了一个姑娘家的温泉里。

还不等他说话,白怜却从水里起来了。

水声哗啦啦的。

纤细的少女眉目艳冽,只着一层单薄的白色里衣,泡了水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瞧着和没穿差别也不大。

“你——”

他神情一怔,瞬息间移开了视线。

白怜拽住他手:“赶紧的,菩萨发善心了,给你叫医师去。”

一身伤还摔下来,他也是真能撑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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