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四章

夜间的秦淮河总是比白日里热闹的多,来往的花船艳丽的姑娘轻佻的小曲欢歌,纸醉金迷醉生梦死。

欢场的笑闹隔着几条巷子也能听到,但却丝毫不能减轻亦浅的睡意,她努力支起小鸡啄米般的下巴,直了直身子,又眨了眨瞌睡的眼,脑子终于清醒了些。

三更的棒子从远处响起,却在这放荡奢靡的夜中分外清晰。亦浅被这棒声惊得彻底没了睡意,她懒洋洋地站起身子,敲了敲酸疼的后背,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随意扫了扫身后货架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方放下转而撩起左手边的帘子,进了内堂。

内堂的视线较之大堂要亮堂的多,但正中摆放的那口棺材就令屋内平添了几分凉气。

亦浅走上前,熟练地拿起桌上的刻刀径自开始了对棺材盖的雕琢。

不料刻刀落在棺盖的刹那,只听一声尖厉的惨叫传出,但亦浅仿若不觉,手下的动作不停,仍仔细雕刻着。

惨叫声随着亦浅的动作逐渐衰弱,直至呢喃到近乎听不见,亦浅方放下刻刀,掐诀将棺木中的魂魄拉出。

“不该妄想的就莫碰,这棺将养的可不该是你的魂。若有下次,就是魂飞魄散了。”

魂魄忙不吝点头,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麻烦走了,亦浅轻舒一口气,拿起刻刀,继续雕刻。不一会儿,手下的并蒂莲叶方雕琢了大半。

大堂传来一阵极有规律的扣门声,亦浅翻了个白眼继续手中的做活,似乎没听到丝毫动静。

但显然屋外的人体会到了屋内人的用意,扣门的节奏也变得迅速起来,三短三长的节奏陡然变成五短一长,明摆了一副不开门不罢休的架势。

亦浅微微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工具,起身出了内堂。

“阿浅,午夜清寒,快开门,我要冻死了!”

亦浅步子一顿,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冻死谁也冻不死你。但动作不停,神色自若地打开了门,瞟了眼门外温润尔雅的风流佳公子,淡淡留了句“记得关门”就转身进了内堂。

眼瞅着亦浅毫不留恋地步入内堂,白九叹了口气,利索地关好门窗后,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货架随即抬脚也进了内堂。

撩开帘子,不出所料,昏黄的灯火下,亦浅正仔细地做着手中的刻活,耳边的一缕头发调皮地贴在颊边,倒显得她格外的温婉沉静。

白九微微一愣,本来要抱怨的话如卡在嗓子眼一般,没了声响,一时间,内室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偶尔响起的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响。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好似只有一瞬,棺盖上的并蒂莲终于成型,亦浅带着满意的微笑放下手中的工具,揉了揉胳膊抬起了头,抬眼正看到白九一副吊儿郎当装模作样地喝着手中的茶。

待察觉到亦浅正在看自己,不慌不忙地将口中茶咽下,放下杯子,正准备开口。却被一直刻意忍受着那刺鼻的十几种脂粉味,而如今终于受不住的亦浅出声打断:“哥哥,听说秦淮河上的瘦马一绝,不知与京中的花姑娘孰美?”

不温不火的声音仿佛说明说话人的好脾气,但明显那个本来准备抱怨的人不这么认为。

白九状似心虚般掩饰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即潇洒挥开手边的折扇,手抚扇面,淡笑不语。

半晌,白九率先投降,陡然一叹,缓缓收起扇子,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开口:“也许是瘦马更胜一筹?”

暼了一眼亦浅要变的脸色,马上改口:“骗你的,我都没见过如何能比。再说就是去了结一桩生意,可没闲心看别的。”

“再有,阿浅,你这过夜茶真难喝!”

“咱们什么时候接了桩花船上的生意?”

亦浅闻言挑了挑自己细长的柳眉。

白九展开了自己的折扇,而后合上,抬头对上亦浅的安静的眸子: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哪能挑三拣四?如今人界灵气缺失,世人又大多缺乏敬畏心。想几百年前我道益昌隆,不想如今多少神棍学个起剑式就能出来招摇撞骗斩妖除魔了,呵……”

话未说完,待看到亦浅愈发高挑的眉梢,白九顿了一下转而继续说道:“好了,是上一楼主留下的烂摊子,无关紧要不提也罢。对了,这有个好东西给你。”

说罢,便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随手把玩了圈后就递给了亦浅。

亦浅接过略扫了一眼,扬眉:“桃木的?”

白九一脸得瑟:“好眼光,你看如何?”

亦浅也学他将簪子转了圈,然后中肯赞了句:“这木簪的刀工委实不错。”

白九一副算你识货的显摆欠揍表情:“哪里只算不错,看见上面雕的凤凰没,振翅欲飞,栩栩如生,这乃是凤凰簪。”

顿了顿,又装模作样地感叹:

“只可惜丢了凤凰口里衔着的东珠,但咱也不兴那么花哨不是,这簪子还能辟邪挡灾保平安,据说是前朝某位皇帝送给皇后的定情之物哩!”

看着愈发自卖自夸的某人,亦浅忍不住开口:

“确实是个好簪子,不过话说回来,哥哥你真该拿个镜子照照,这样子与街边卖符神棍无二,要再给个‘无量天尊’的招牌,恐明就能出摊了,哥哥你也能再给自个赚个体己。”

“然后再被你骗来买簪子?”白九用力翻了个白眼,又道:“阿浅,你刚上山那会小心谨慎的样子真让人怀念!”

亦浅毫不在乎,翻了翻手背,随意反击:“我还怀念终南山里温润尔雅端方如玉的大师兄呢!”

“不哭着喊着说夫为妻纲了?”白九挑眉。

亦浅绝不认输:“哥哥,叫你夫君也不是不可以。”

白九认输:“你还是叫哥哥吧。”

说罢,白九就走向内堂左边的那张床,熟练地铺床整被准备睡觉。

“不早了,你哥哥困了,要歇息了,你也早些睡。”

亦浅打了胜仗般得意洋洋地整了整桌上的工具,转而走向内堂右边的屏风后。

屏风后又是别有一番天地,绣床帷幔梳妆台,香炉中熏染的果子香,明显是姑娘的闺房,虽有些小但无一不透着精致。

屏风上绣的是万里河山图,虽与这女儿家的卧房不配,但与这内堂中的小小洞天格外协调。

洗漱后,坐在床上,亦浅抬手取下发簪,却在触摸的瞬间有些疑惑。将其取下,果不其然不是自己早上带的那支,赫然是那支凤凰簪。

亦浅弯了弯嘴角,将簪子放在了枕边,起身吹灭蜡烛,平躺在床上。

周遭一片黑暗,唯亦浅床顶帷帐上镶嵌的点点明珠发着和煦温暖的白光,借着这微弱的白光,亦浅睁着眼睛慢慢数着明珠周边的朵朵祥云。

数了许久,还是了无睡意,亦浅翻了个身面向外侧,透过不远处的屏风隐约能看见放在内堂中间的棺木,亦浅盯着那具棺身,微微出神。

“要睡不着就背两章道德经。”

不客气的声音从对面响起,亦浅翻了个白眼,您自个留着背吧,翻了个身,很快沉沉睡去。

听见平稳的呼吸声,黑暗中白九睁开了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次日,清晨。

白九靠在亦浅床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手中的苹果。

亦浅睁开眼睛就是这么一副景象,俊秀风流的男子垂着眼好似在思考什么,漫不经心的模样却是意外的好看。

亦浅揉了揉自己因睡眠不足而充满雾气的杏眼,然后懒洋洋地对床头的人说了句早。

白九拋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回应到:“早!”

回应完,又颇有些不满的抱怨:“阿浅,你昨日怎没告诉我有孤魂野鬼欲占并蒂棺养魂?”

不等亦浅回答,白九又自顾自地说:“昨日那凤凰簪你平日里尽量带着。”

又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玉镯,说:“这是清魄镯,你也带着!对了,之前让你背的《黄庭经》背的如何了,明日我要抽查。”

“我有招魂铃!”亦浅不满抗议。

白九仿佛听不见,又拿出一叠符咒递给亦浅:“这里还有五雷符、五行符、定身符、平安符、挡煞符、驱邪符等,你看还要什么。”

亦浅无奈地看着手中的一叠符咒,突然想到什么,眼珠灵动地转了圈,笑眯眯:“那我要和合符!”

白九一愣,然后伸手给了亦浅一个脑袋蹦:“姑娘家胡言乱语些什么,赶紧收拾,今还要到秦淮河收唐素的魂魄!”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仿佛后面有追着的鬼怪,只不过微红的耳廓暴露了情绪。

亦浅好笑地看他逃跑般的背影,不禁笑倒在床上。

听着内室传来的笑声,白九不禁也露出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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