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西行漫记 4

吃过晚饭后,崔兆麟依然兴致不减,他请大家去本地最好的电影院——南苑门阿房宫大戏院看电影。看电影?正中下怀!齐承耀赶紧撺掇湄筠,“去看看,湄筠,内地跟北平兴许不一样。”

大戏院的门楼有古建风韵,室内四周为土坯砌墙,上覆铁皮屋顶。戏院池座里有150张木制长凳靠背椅,每张坐4人,楼上辟有8间包厢。上映的片子是《黄浦江边》,戏院的电力不足,屏幕感光不够,三人坐在包厢里凑合着看。

“少爷喜欢上穷丫头这狗血剧情我从来不信,都是无聊人的意淫!”崔兆麟一出戏院就开炮,“就中国这卫生水平,穷人家的丫头脸都洗不干净,牙都不刷,更别提身上的脏臭!你看看街上这些女人,”他把手一挥,“少爷们怎么能看上?口味太重!难道天下真有逐臭之夫?”

“真有,”湄筠说,“苍蝇!”

齐承耀这个别扭!他不说话能死吗?“无聊的电影何必放在心上?”齐承耀握住朋友手臂,“天黑,仔细脚下!”

“我一大男人用你扶,你照看好湄筠就行!”崔兆麟不明就里推开他。“再说,你跟她们聊什么?聊三姑六婆、家长里短?书没读过一天,大字不识一个!老祖宗的话没错,娶妻就要门当户对!”

他还有完没完了?真是“成也萧何败萧何”!zusi.org 狐狸小说网

那边还没完,“仓廪实而知礼节,受圣人教诲方知礼义廉耻!放着知书识礼、干干净净的闺秀们不去亲近,去抬举下人?”

“快点走!趁着饭店酒吧没关门,咱们赶回去喝几杯。”

“来得及!走快了,怕湄筠跟不上。还记得《红楼梦》里贾母评《西厢》吗?编这样书的,‘有一等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所以编出来污秽人家。他哪知道那世宦读书家的道理!都是诌掉了下巴的话’。你说这狗血剧情都能拍成电影,我是不是业余该去写剧本了?咱们三人喝酒的时候好好唠唠!”

那还是不喝酒了。

“我前些日子受《大公报》委托去一户人家采访,那家人住在大杂院里,挺热情,”

谢天谢地,崔兆麟终于转了话题。

“请我吃黄米粽子。咱们东北的风味,我本来有点兴致,那家的女儿羞眉搭眼地过来说她特意把黄米粽子切了几刀,好叫我吃起来方便。你不知道他家的菜板,我刚去的时候特意在他家里转了转,那菜板大概从来没刷过,一圈一圈的菜渍。我硬着头皮吃两口,出门就吐了。”

穷人家突然来了贵客,自然赶着奉承,“羞眉搭眼”?自作多情!

“那女人脖子上那皴,大概打生下来就没痛快洗过澡。”

崔兆麟这张碎嘴,听天由命吧!

“我这般出身的人尚且不会动心,何况那世宦簪缨人家的公子!”

“凡事有例外。”谢湄筠悠悠地说。

“除非王八看绿豆对眼了!要不就是脑袋被驴踢了!”

“说得再对没有了!”女孩儿冲着崔兆麟笑笑,“你家庄子上的驴踢了你以后可还健在?”湄筠小声问齐承耀。

嗬,难得谢湄筠夸他!他这些天为着齐承耀跟她拌了几回嘴。“什么驴?”

“没什么!”我他妈的再也不跟你看电影了,否则就是驴日的!以后看电影就看那种一听名字就知道结果的电影!

“所以,我就纳闷了,《啼笑因缘》里银行家的儿子樊家树居然不爱财政总长的女儿何丽娜,偏偏喜欢在天桥唱大鼓书的沈凤喜,不是有病是什么!”

谢湄筠突然笑了两声,女孩子很少笑出声来。“张恨水少年时家道中落,大概就是贾母说的那种‘妒人家富贵,或有求不遂心’的人。”

“那人好像是王董豪。”崔兆麟说。

“谁?”湄筠没反应过来。

“王董豪,我们工学院电机工程教授,早年在天津北洋大学预科,后来考取直隶省公费,赴麻省理工学院留学。毕业后又考入哈佛大学研究院,获电机工程学硕士学位,留在哈佛大学任职。后来他辞职回国,先后在北洋大学和咱们东北大学任教。”齐承耀给湄筠解释。

问你了吗?他就是八卦,人家祖宗八代的事他都打探得门清!“做生意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心只读圣贤书固然清高,却恐怕要清贫到老。”从前,齐承耀对她说的。哼,就是给他的庸俗找借口!王董豪她听说过,东北大学的风云人物。“工学院迁到西安,他自然跟来了。既然是先生,你们怎么不去打招呼?”

“唉,你不知道,他为人很好,就是太热情,絮絮叨叨地。赶上他没事,一味拉着你扯东扯西,能耗去你一天时间!”崔兆麟唯恐避之不及,“哎,好像......好像真的是他啊。”

“王董豪!”谢湄筠突然亮出嗓子喊一声。

崔兆麟愣住了。

“谁叫我?哎,谁叫我?”先生回身四处看,一脸茫然。“我怎么听见有人喊我名字。”他跟同行的人说。

齐承耀携着湄筠、与崔兆麟一起镇定自若地向前,然后在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路口拐弯,避开先生。湄筠淘气,他习惯了。

“你从前怕是娶了一只猴子回家。”崔兆麟叹口气,女孩子出人意料地调皮!

谢湄筠怒向他。

“我说的是我跟承耀五百年前的姻缘,”他赶紧狡辩,“今世的朋友便是前世的夫妻。”

“帮你看清楚点,省得你干着急!”让他天天替齐承耀抱打不平,大包大揽,今天便让他揽一件事上身!“看看,你上学时成绩有多差,面对面,先生都不认识你!”她转向齐承耀。

“工学院几百号人,先生怎么能个个都认识?”齐承耀笑笑,湄筠总不忘了攻击他。况且先生的眼睛都在湄筠身上,怎么会注意到他们?他最了解男人的本性,崔兆麟多虑了。

三个人在城里逛了半天,决定仍旧回到西北饭店吃午饭。因为在他们眼里,西北饭店是西安城里最堪称洁净的地方。

餐厅里的女侍应生们皆频频瞩目齐承耀,来回上菜的女子亦殷勤服务于他。因为齐承耀自遇见湄筠后十分注意个人卫生,总是一身清爽。他着装大方得体,并不油头粉面、过分矫饰,自带磊落的男子气。他因常年做生意,最会应酬,举止从容,西北少见这般齐整人物。况且他住在饭店里,来这里落脚的人不是公干就是富贾,显然他属于后者。齐承耀是场面上的人,能感受到女侍应生的异常,他一切如常。

女服务员屡屡瞟一眼谢湄筠,青年女子与两个男人混在一起,她撇撇嘴,不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仗着她漂亮,就为所欲为?

齐承耀这几年生意场上风生水起,越发锤炼得沉静圆熟,关注他的女人越来越多!谢湄筠心头火起,偏偏齐承耀此时说一句,“这里的牛羊肉地道,没什么膻味,湄筠你多吃点!”

吃、吃、吃!他每回来看她都带着各种吃食,他说怕学校里的饭菜清淡、没营养,自己快被他养成猪了!“要你管?废话真多,吃个饭也不让人清静!拖出去打一顿板子就好了。”谢湄筠用她一以贯之的态度对待齐承耀。

“以什么罪名?”好端端的,怎么了!崔兆麟替朋友不平。

“随便罗织一个!”

“然后呢?”

“还有什么然后吗?”谢湄筠怼回去。

齐承耀笑笑。

她意思是承耀被打死了,最毒天下妇人心!“你为什么偏要跟他拧着干?”

“讨厌他就要惹他生气!”谢湄筠再怼他。

“我不生气。”齐承耀再笑笑,他心里透亮地,知道湄筠呷醋。这些年他没白忙乎。

“承耀哪里不好?要样有样,要钱有钱,”对,脸上还有块疤,就他们兄妹干的!“受过好的教育,对你还好!”按说他一大老爷们不该管别人的闲事,可是八年了!

“你觉得好,你怎么不嫁?”

男子嫁人?过来给客人续茶的女侍应生手颤一下,几许茶汤洒在茶托上。许是男人脸上有一道疤,女人不喜欢。那道疤跟脸上其它皮肉的颜色差不多,并不明显。

“舒舒服服地靠着他吃喝享福,你以为我不想!可惜他不愿意!你等着吧,早晚有一天,他不耐烦哄你了,你就惨了!”

“哪一天?”女孩儿特别期盼,“我翘首以待!”

齐承耀再笑笑,这惹人怜的小模样!

“你就该晾她半个月、一个月的,看她还敢!”崔兆麟恨铁不成钢。养只猫都叫“承祖”,他第一次听见伯母喊那只猫的大名时,他嚼着豆面糕的牙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我猜那只猫姓‘齐’,对吧?”他把嘴里的“驴打滚”咽下去后问齐承耀,“谢湄筠给起的名字?”

晾?他不敢!他曾经晾了湄筠一个月,八年前,结果后患无穷。湄筠不是等闲女子,决绝得很。“女孩子就该惯着。吃饭,吃饭!”

“放在大清,凭你的容貌肯定进宫。在宫里,你这个拧脾气活不过半年。”崔兆麟对谢湄筠有褒有贬。毕竟是朋友的心上人,他不好过分。但齐承耀活得太窝囊!

“承蒙你抬爱,我家不在‘八旗汉军’,我不用进宫!”谢湄筠冲着崔兆麟挑挑眉毛,“再说了,我要是愿意,我就可着劲奉承人,准保让他心里舒坦,怎么我在宫里就活不下去?”

没错,他就是让谢湄筠奉承得一时间忘了与齐承耀的友情,同意带她来西安,还答应瞒着齐承耀。谁能拒绝笑靥如花的丽人?

“做女人不要太傲气,容易错失良机。我跟你说啊,”崔兆麟苦口婆心,“从前在关外时咱们东北大学良师荟萃,有个教授最出众,欧洲名校毕业,一表人才,心仪他的女生特别多,趋之若鹜!”良师荟萃是真的,名校毕业的教授也是真的,至于那教授的相貌和情场际遇却是崔兆麟信口胡诌,“结果,你猜怎么着,后来他娶的妻子最平淡无奇。因为有才有貌的女子通常都骄傲,不肯放下身段来迎合他,一定要等着男子追求;她的妻子却肯倒追。那些仰慕他的女子都扼腕叹息,所以要是换你来,肯定也......”

“他叫什么名字,在哪儿?”谢湄筠急切地问。

齐承耀扶着额头笑,这调皮鬼!

崔兆麟本来想说换了谢湄筠肯定错失良机,结果被女孩儿噎得说不出话来。笑,笑!就知道笑!“咳,宠着就完事了,男人心胸还容不下个女人?”这是齐承耀说过的最经典的话。咸吃萝卜淡操心!与他何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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