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慕英雄王后纵囚室,访仙人天子阻东莱

话说朱安世在昌邑王宫门前碰了壁,心中想着答应尤家女子和秦富阳、渠友人的口信没法带到,想着原路返回。但转念一想,自己这般回去,不光没脸回湖县,更没脸回长安见到尤家女子。于是乎,朱安世便留了下来,在昌邑城中闲逛,寻找机会,看能否见到昌邑王。

昌邑城乃是四方城,四面城墙外有四十步宽的壕沟。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忽而下起了雨,城门的城阙在烟雨中格外美丽。朱安世行至城门口,看见一匹快马从城门外的壕沟外快马加鞭进城,往东北方向折去——正是昌邑王宫的方向。朱安世心中忽生一计:生闯昌邑王宫恐怕是不行了,但是可以智取。只要能见到昌邑王,告诉他自己答应别人的事情,也不违信义的要求了。

这一晚,朱安世行至昌邑王宫后门,看到运送食物的马车正陆续往宫中进,便翻身贴到了马车下,抓住马车的车辙,跟随马车进入到了昌邑王宫中。虽未到过这里,但是朱安世心想,最高大的那个殿,应该就是昌邑王居住之处了,于是便往这个方向走去。

贴墙穿过一个廊桥,翻过假山,朱安世看到靠着假山有一排小房子,听得屋中传来小孩子嬉闹的声音。左右便是王宫外墙了,台榭之上还有经幡吹过。此时,王宫正中间的大殿已经近在眼前了。已是夜晚,大殿的灯光并不明亮。

忽然,从前殿走出两个人来。一个说着:“大王可曾歇息了?”另一个说道:“本来已经准备歇下了,听说大人从京城过来,便连夜要见你,快随我来。”朱安世听得清楚,正巧有人带路,于是在后尾随这二人,穿过两道门,来到一处偏殿中,正是刘髆的住处。灯光之下,朱安世在暗处,那两个人在明处,定睛一看,要见刘髆的,正是白天他在城门口见到的那个人!

另一个人把他送进去,便掩门走了出来。朱安世贴近窗前,听见里面的人正在说话。“大王,奴才此去京中,带来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讲好消息吧!”刘髆道。“今春以来,匈奴入侵五原、酒泉,杀死了二郡都尉,皇上大怒,派贰师将军出兵匈奴。”“舅舅这是又出塞了,这次出去带了多少人马?”刘髆问道。“此次贰师将军率兵七万,从五原出塞。皇上还派了商丘成率兵两万从西河出塞,还有马通率骑兵四万从酒泉出塞,都没有贰师将军的多啊!”“那是自然,父皇这是要给舅舅立大功的机会了。”

“这次三路大军出塞,大单于把全部辎重向北转移到郅居水,亲率精兵渡过余吾水。商丘成的军队抄近路到了,并未发现匈奴踪迹。马通倒是到了天山,匈奴派了大将偃渠率两万骑兵来战,结果一看马通军兵力强盛,就退走了,结果马通这一次白跑了一趟!”刘髆问道:“那舅舅的呢?有没有打胜仗啊!”“贰师将军出塞,匈奴派了右大都尉和卫律率骑兵五千在夫羊地区的句山的狭道上拦击汉军,结果被贰师将军打得大败,将军追击败兵到了范夫人城,匈奴溃不成军,就不敢抗拒将军了!”

刘髆哈哈大笑道:“还是舅舅厉害!真是件大喜事。”“贰师将军寄了家书到府中,夫人看后就立马叫我来昌邑告诉大王。”“舅母近来可好?”“好是好,不过夫人近来还有一个忧心之事。”“何事?”刘髆问道。听闻宫中传来的消息,内者令郭穰向朝廷告发,说是丞相夫人诅咒皇上,还和贰师将军一起祈祷神灵,要拥立大王为帝!”刘髆惊讶道:“有这等事?”“我离京之前,皇上已经下令逮捕丞相刘屈氂,并把他放在装食物的车上游街示众,然后押到东市腰斩了。奴才亲眼看到,丞相夫人和儿子在华阳街斩首后,头颅被挂出来示众。”刘髆听后一屁股坐在案子上,木讷地说道:“舅舅一家素与丞相交好。如此说来,舅舅家恐怕也要大祸临头了。”那人也不言语,刘髆说道:“你且退下,下去领赏吧!暂且歇息两日,速速回京中打探消息,早些来报我。”

那报信之人前脚刚走,房中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大王且不必太过担心。”是刘髆夫人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贺儿睡下了吗?”刘髆道。“刚刚我去看过,已经睡下了。今天晚上我看用竹帛写了大字,读了《论语》。师傅已经走了,有奶妈守着呢。”夫人答道。

“朝中的事儿你也听到了,现在父皇年纪大了,朝中有了这样的变故,离京城这么远,纵然在这繁华的昌邑,不得在父皇身边,又有什么意思。”说罢长叹一声。“皇上是明白人,贰师将军刚刚在塞外立功,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想必不会听信那些内臣的话,不会对舅妈家里怎么样的。放心吧!”刘髆道:“但愿如此吧。父皇近来喜怒无常,大哥这才刚刚死去不久。听说三哥、四哥肯定眼睛里盯着我呢。”

“大王,不是我说。太子死后,皇上虽然有愧疚和悔恨,但是并没有向天下人直说。依妾看,做储君未必是好事,我们在昌邑国,过得也很快乐啊。”“我也本不想当这个储君。母亲当年便看透了宫廷生活,全靠皇权换来表面上的顺从。我看父皇的妃嫔,看父皇的时候全都是欲望的眼神。能在这昌邑做我的王爷,和你、和贺儿,在这天下最富庶的地方享乐,只要父皇不猜忌,我们便可安安稳稳地待上一辈子。”说着夫妇二人紧紧相拥。

朱安世越听越惊讶:自己答应人的事情,如今刘髆已经尽知,而且信息知道的比自己知道的还多。自己在路上耽搁这许多时日,形势早已发展变化,如今再向昌邑王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朱安世自感没趣,便准备纵身翻墙离开。不曾想脚底一滑,踩在了青苔之上,摔倒了旁边的一个宫灯,身体被砸在了身下。

这一声响,惊到了屋里的刘髆夫妇,也惊到了夜间巡逻的哨兵。“谁在外面?”刘髆喊了一声,顿时来了许多士兵围拢过来。三下五除二,便把朱安世擒住押了下去。

半晌过去,有人报知刘髆,被擒的乃是江洋大盗朱安世。刘髆道:“这人是朝廷下令缉拿的钦犯,父皇早已布下天罗地网来抓他,快押下去,等明日押往京城,由父皇发落!”

当夜,朱安世被押入到了昌邑王宫的监牢之中。再度遭到牢狱之灾,朱安世感叹人生无常:自己九死一生来到这里,好心来助昌邑王,结果人家根本不需要你以为的帮助。最终还被关在这监牢之中。自己被皇帝老儿给放了,结果江充要关着自己。如今来到昌邑,居然又要被押到京城送到皇帝老儿那里了。

正苦笑之计,忽听见有人在喊:“夫人,这地方你不能进去!”“大王让我来审问朱安世,让开!”朱安世一听,乃是先前所见刘髆的夫人。不知她为何会到这监牢之中。

“你就是朱安世?”夫人打量着朱安世,顿时眼睛柔和了起来。“正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阳陵朱安世!”“你为何要到我这昌邑王宫来?”于是,朱安世将自己一路所见所闻告诉了她。夫人感慨道:“真是个仁义大侠啊!我向大王说起这事有蹊跷,果然来问,差一点冤枉了好人。”便让人解开朱安世身上的锁链,亲自放他出了昌邑王宫。朱安世重获自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昌邑城中。

转眼已过冬,昌邑的这个冬天似乎更长。刘髆忧心忡忡,内心祈祷能有好消息传来。大雪纷飞之时,京中果真传来消息,李广利的妻子、儿女已经被皇帝逮捕下狱。朝廷果然传来了消息,却不是关于李广利的,倒是关于皇帝的。说来年正月皇帝要到东莱巡游,刘髆心想这是个好机会,正好在父皇面前为舅舅求情。

征和四年的正月,刘彻从长安启程,准备动身到东莱巡游,身边有一妙龄女子陪同,就是那被人称作钩弋夫人的赵婕妤。刘彻要赵婕妤带上自己的小儿子刘弗陵,钩弋夫人道:“皇上,弗陵年纪还小,去东莱路途遥远,恐怕受不了这路上的颠簸,万一受了风寒便不好了,还是让弗陵留下吧,宫里的下人们自然能把他照顾好,还是弋儿陪陛下去!”

“弗陵今年几岁了?”刘彻问道。赵婕妤道:“弗陵今年才五岁!”“五岁,不小啦!朕三岁的时候,就被先帝册封为胶东王了。这孩子像朕,很像朕!鼻子、眼睛、嘴巴都有朕的样子。”

“那当然了,弗陵是皇上的六个儿子里最像皇上的了。后宫的娘娘们都这么说!”赵婕妤说道。朕跟他这么大的时候,虽然封了王,皇太后舍不得朕,朕当初没有机会到胶东。这次朕带朕的儿子去走走,弗陵大了,以后也要当个王爷!”

听刘彻这么一说,赵婕妤连忙说道:“还是皇上想着周到,弗陵跟着您去,也是他的福气。只是弗陵不曾像您当年一般,三岁就被封王了。”“朕的时间不多了。弗陵年纪还太小,等他大一大,朕自然有安排。封王着什么急,朕还想留他在朕的身边,朕要亲自调教他!”此时,刘彻身旁伺候的太监向赵婕妤使了一个眼色,赵婕妤开心地说道:“那弋儿就先代弗陵谢过皇上了!”

赵婕妤母子一路陪伴刘彻,到了东莱。这东莱是入海之处,相传这里距离海外神仙最近。刘彻召来了东莱郡守问道:“朕此行,就是要入海访求仙山!大船都准备好了吗?何时可以入海?”“皇上,大船早已备好,只是这几日风势猛烈,无法出海啊!”东莱郡守道。此时群臣附议,纷纷劝道:“皇上龙体重要,万万不可冒险出海啊!”刘彻还是不要出海。刘彻不听,说道:“朕说过!朕为了成仙,什么妻儿,什么江山,朕都可以不要!你们不要再说了!这汹涌的波涛,就是上天对朕的考验,说明正是有神灵到来!”便强行要到海边看一看。来到海边,但见风势猛烈,吹得天昏地暗,海水像沸腾般汹涌,别说人在海面上开船,便是眼睛也难以睁开。

刘彻十分落寞,又在海边待了十几天,发现没法控制楼船,于是准备返回长安。正巧此时刘髆赶到,想进去面见父皇。可是被人给拦下了:“皇上这几日没能出海,心里很是窝火。还是不要再去见皇上了,回京城再说吧,免得惹得皇上不高兴!”刘髆听罢便悻悻地离开了走到海边独自徘徊。刘髆心里很是郁闷,又很焦急。此时非祭祀时间,擅自离开封地又无理由。这一走不知何时方可见到父皇,也为自己的母族担心不已。

父子天伦不得见,亡子又逢难见子。毕竟不知刘髆能否如愿,且待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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