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生气。”
周宛然眼睫微垂，在下眼睑处落下一抹阴影，语气也是淡淡的，只是听起来隐约有点儿底气不足的意思。
要说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仔细一想，她又根本没有生气的理由，更没那个资格。
有时候，意识到自己根本没资格生气原比单纯的生气更让人难受。
“你又没干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生什么气？”
细细捋起来，反倒是她给楚辰希添了不少麻烦。
周宛然抽了抽手，没抽动。
手心下是楚辰希光洁的额头，手背上是楚辰希温热的手掌。
源源不断的热意就像是避无可避的暖流，一股脑的从被碰触到的地方涌到了心尖上。
周宛然突然就有点委屈。
她一直觉得她不是个会自作多情的人。
在世界里活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亏，她最会的事情就是审视自我，不要自作多情。
因为里的周宛然就总因为自作多情而被打脸。
她以为她已经做的很好，很谨慎了。
可还是在楚辰希身上栽了跟头。
没那个意思就别对她那么好啊！
没那个意思就别抓着她的手不放啊！
为什么要做这种让她误会，又让她难受的事情？
呸！
渣男！
“松手。”周宛然垮着脸，“不舒服就去诊所，抓着我的手干什么？”
楚辰希在覆住周宛然手的时候就闭上了眼，神色是难得的温顺和无奈。
半晌，他叹了口气。
“没有钥匙，但可以带你去个地方。”
他握着周宛然的手，十分自然的将两只手一起揣进了衣服口袋里，甚至在周宛然还稀里糊涂的时候，两人的手就变成了标准十指相扣的姿势。
不但十指相扣，还塞在一个衣兜里。
周宛然：“……”过分了，渣男。
楚辰希察觉到她的视线，似笑非笑：“便宜你了。”
“……”周宛然麻木脸，“便宜我什么？便宜我被你占便宜吗？”
套娃式绕口令，周宛然说完自己就先笑了。
楚辰希捏了捏她的手，突然开口。
“没有别人，刘渤海他瞎。”
周宛然的笑止住，心头狂跳。
楚辰希顿了顿，又道：“也不全怪他，主要还是你脑子有问题。”
周宛然：“？？？”
怎么说话呢？
楚辰希毫无求生欲，边牵着周宛然往前走边道：“回头就带你去看医生。”
周宛然咬牙冷笑：“我可以今晚就把你送进icu。”
“……”楚辰希沉默两秒，“我不是那个意思。”
楚辰希说要带周宛然去的地方离之前租的民居很近，准确的说，就在那栋民居的后面。
周宛然有些稀奇的左右探看：“我之前都没发现这里还有一栋房子。”
陈旧的红砖房，院墙低矮，屋顶的瓦片看起来破又烂，让人忍不住猜测这房子一旦遇上下雨天，肯定能表演一出水漫金山。
可奇怪的是，这房子周围很干净。
一栋旧的仿佛分分钟会塌，看起来至少有十来年没人住过的房子，周围竟然连根野草都没有。
周宛然眨了眨眼，突然有点儿恍惚。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茫然，但眼神却渐渐古怪了起来。
之前从山上俯视小镇时的熟悉感再次涌上心头，就像是她曾经在这个小院里奔跑过无数次，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刻在她的记忆深处。
周宛然以前看过一句话，曾经发生过的事不会忘记，只是暂时想不起来罢了。
她的指尖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熟悉感越是强烈，记忆的空白就越让她感到无力。
“知道怎么进去吗？”楚辰希侧过头看她，眼神专注，“这里的钥匙我也没有，但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去，你知道吗？”
意有所指的话让周宛然心头剧震。
她转头回视楚辰希，数秒后，声音微颤着道：“……想爬狗洞吗？”
楚辰希：“……”
他闭了闭眼，倏地笑了。
“现在都这么大了，狗洞可能钻不过去。”楚辰希伸手拍了拍低矮的院墙，“但我可以带你翻墙了。”
这家的院墙是真的矮，矮到楚辰希要翻进去都用不着踮脚，抓着墙头往上一扯，整个人就轻轻松松坐在了墙头上。
他冲周宛然伸出手：“手给我，拉你上来。”
脑海中突然浮现的画面似乎跟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合。
清俊的小少年趴在墙头上对她伸出双手，做贼似的低语。
——把手给我，我会拉着你的，别怕。
周宛然的眼圈倏地红了，喜悦和恐慌在心口交织。
她踮起脚，把没受伤的那只手递给楚辰希。
青年抓着她的手腕往上，在周宛然双脚离地的瞬间又俯身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抱上了墙头。
两个成年人像熊孩子似的骑在院墙上，沉默对望。
许久，楚辰希抬手揉了揉周宛然的头发。
“我找了你很久。”
他看向院内，笑道：“我安排了人定期来这里打扫，但你一直没回来过。”
周宛然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的要命，压根没法发出声音。
“原来是你个小没良心的，把我和这里都忘了。”楚辰希的手指抚上周宛然湿润的眼尾，轻声抱怨，“……没良心。”
周宛然克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猛烈而又复杂的情绪几乎要将她的心脏撕裂。
“……我忘了。”
她早就发现了，原主的记忆是有问题的。
只是之前她一直以为这些问题的出现是因为她不是原主本人，穿越过来接收记忆的时候出现了异常，所以才会记忆不全。
——但现在看来却不是。
毫无疑问，原主就是楚辰希的那个“青梅竹马”。
是那个随手捏出来的土坷垃都会被楚辰希当成宝贝细心收藏的小青梅，也是刘渤海口中那个时刻跟在楚辰希身后的小姑娘。
但……
不是她。
周宛然突然就难受了起来，难受到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刻，她仿佛成了一个掠夺别人珍宝的骗子，仿佛成了一个坐拥别人成果的窃贼。
周宛然低下头，将心虚和怯懦掩藏起来，抱着微薄的希望问道：“你……确定没有认错人吗？”
她抓着楚辰希的胳膊，像是抓着一根浮木：“以前你不也没认出我来吗？还那么讨厌我。”
原主的记忆毫无疑问是有大毛病在的，否则周宛然穿来时，面对的绝对不会是楚辰希的厌恶，毕竟他那么在意他的小青梅。
而在她接收的记忆里，也从来没有原主跟楚辰希提起过去的场景。
虽然原主一直在无脑倒贴，想尽办法追求楚辰希。
楚辰希把她的疑惑当成了抱怨，沉默了几秒才笑道：“一开始见到你，其实我以为你就是儿时的你，长得和小时候也很像，可后来觉得又不像，甚至……”
甚至什么他没说，只是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好在还是认出了你。”
周宛然沉默的更久，然后缓缓地松开了抓着楚辰希的手。
“你认错人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承认了自己的自私与卑劣：“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抱歉，让你误会了。”
她怕死，不敢把这具身体还回去，更不甘心回到那个荒诞的世界去等死。
她还怕会被当成怪物，所以不敢让任何人知道她的来历。
为了活着，她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能扭曲如蛆虫。
不去占有楚辰希对原主的感情，是她最后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