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形体之技

九重天,火昀宫

祥照星君坐在榻边,满脸忧心地看着尚未苏醒的炬弛星君。玉瑶那一箭穿体而过,他虽侥幸留得性命,但也身受重伤,非短时能够恢复。

此次火宫众星君大举下凡,不仅未能将三足鸟带回,反而令鸣晃星君丢了性命。黄道二十七星,损失其一,对于不久之后的斗转星移,可是会产生不小影响。

对于众星君私自在凡间与人动手之事,宫主邵阳星君大为震怒!在南疆王畿,与王族众人起了这等冲突,乃是明目张胆悖逆天条之举。

不过,即便如此,为邵阳星君所忌惮的三位天尊,依然没有丝毫动静,不禁令众星君更加疑心,三天尊会否真的没有修为。

“姐姐……”

炬弛缓缓睁开眼,见祥照坐在旁边,不禁虚弱地唤了一声。

“炬弛!你可算醒了!担心死姐姐了!”见他终于醒来,祥照连忙抓着他手,一脸喜色。

“姐姐……我……我这是……”

炬弛脑子里一片空白,最后的记忆,便是一点白光闪过,接着,他便没了意识。此刻他全身使不上力,不禁暗自着急。

“你莫要乱动!”祥照连忙按住他,柔声道,“你伤得不轻,须得好生休养。好在我将你推开一点,不然,玉瑶那一箭,早已将你心脏射穿!”

“玉瑶?”

一听到这个名字,那晚的所有画面,顿时如潮水一般,纷纷在炬弛脑海中涌现。想起了她已变成凡人,想到她收服了三足鸟,还想起她,对着自己射出那夺命一箭!顷刻间,澎湃的怒火,在他心中涌起!

“那个……那个贱人!我……定不会放过她!”炬弛愤恨道。

闻言,祥照立时一急,连忙道:“你可切莫想着寻仇!宫主已明令众星君,不得再下凡找她寻衅!你若再去,便是报了这一箭之仇,怕是宫主也饶不了你!”

“可是……姐姐,你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炬弛恨声道。

祥照当然知晓他心情,堂堂一位星君,竟被当初宫中的一位仙娥给伤成这般,向来心高气傲的炬弛,一时又哪能接受。而且,他还苦心惦念那仙娥多年,最后却是这般结局。

想到这,她不禁轻叹一声,看着他正色道:“玉瑶现在有三足鸟附身,而且她修为大进,莫说是你,便是我,都不敢说一定能将其制服。你呀,今后还是老老实实待在火宫,莫再下凡去招惹她。”

“可是……姐姐,她还带着那圣婴呢!你不想将圣婴夺回来了么?”炬弛急忙道。

提及圣婴,祥照面色微变,她想了想,沉声道:“此事,还是交由雷宫之人处置吧!我们刚刚在天炎山闹出这么大动静,暂时还是莫要轻赴凡间。待你身子养好一些,赶紧去通知雷宫之人,他们现在定还不知那孩子就在天炎山!”

“姐姐放心……待我伤好一些,便去雷曳宫,找震尧星君。”一番动怒,炬弛显得极为虚弱,面色苍白无比。

祥照点点头,目光微凝,沉声道:“这几日,我会派人盯住天炎山,绝不会再让她带着孩子躲起来!”

澄脐山,莫离峰下,苗寨

洵千殊随那苗人匆匆赶路,行了一昼夜,方才返回苗寨。抵达之时,已是次日早晨。

刚刚到寨子门口,只见寨中人声鼎沸,呼声不断。急急行进之后,只见人群中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枭驹!”

洵千殊高兴地呼唤一声,那人正是随青漯一起,离开苗寨去到伏獠国的苗寨首领,枭驹。

“千殊!你怎么回来了?”

见到她,枭驹有些意外。事情原委,他已听族人说过,却没想到洵千殊竟也得到了消息。

不过细细一想,他便知道那些抓走孩子之人的用意,不禁面带担忧地看着她,道:“那些孩子是我苗寨中人,他们抓了孩子便是与我苗寨为敌,我们自去对付他们!”

“我与你们一道去!”洵千殊目光坚定地看着他道。

“可是,他们抓孩子,就是为了要挟你!你若去了……”

“我自有分寸!”洵千殊语气坚决,定声道,“这些日子,苗寨中人对我多有照拂,我绝不能让那些孩子因我而受难!”

“可是……”

“勿再多言!我们即刻赶去无拘国!”

北海,钟山

旭日暖阳缓缓升起,不知不觉,已从天海交界处,爬上了半空。海风稍缓,阳光迎人,在这寒冬海岛上,令人难得生一丝暖意。

云天一夜未眠,自己在那竹林中折腾一宿。此刻,他赤裸着上身,额头上全是汗水,正躺在地上喘气休息。心神稍一放松,全身立时传来强烈的酸痛之感,云天无奈叹息一声,露出一丝苦笑。

尽管他竭尽全力,一夜之间尝试了几百次,但仍未有一次,能真正片叶不沾地从竹林中行过。听着一旁沙沙作响的竹叶声,他不禁又是一声无奈长叹。

“小鬼!会喝酒么?过来喝上两口,提提神!”八音在一旁看着他,提起酒坛灌了两口,随即冲他喊话道。

闻言,云天奋起撑起身子,立时又是一阵无力感自全身袭来,差点叫他没坐稳又倒了下去。勉力站起身,他揉了揉酸疼的胳膊,微笑着行至八音身旁,提起一个酒坛就欲痛快喝上两口。

不过,他胳膊酸软无力,竟差点连酒坛都抓不稳,最后双手颤抖地扶住酒坛,灌了两口,洒了一身,叫旁边二人看得哈哈大笑。

“哇!好酒!这可真是好酒!”云天被那美酒勾起馋虫,忍不住又捧起酒坛,大口灌了两下。

“哈哈哈!原来这小子不仅会喝酒,竟还是个小酒鬼!看样子,他可真对了你脾性!”烛九阴看云天大口喝酒的模样,不禁笑着对八音道。

烈酒入喉,暖流四溢,云天痛饮一番,只觉浑身舒畅无比,力气也恢复了几分,甚至连清晨的海风吹在身上,都不觉那么寒冷了。

“这北海龙宫的美酒,果然非凡品可比!”他捧着酒坛哈哈笑道。

“你这小鬼,口气倒是不小!怎的,你喝过很多美酒么?”八音微微笑道。

“实不相瞒,西北两境,各地美酒,在下倒是真喝过不少!似这龙宫美酒,当属其中佼佼!”说着,云天面露得色,嘿嘿笑道,“不过……若说极致,这龙宫美酒倒也远远谈不上!”

八音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双目泛光道:“这龙宫美酒,可是陆上之人难得尝到的佳酿!便是那公孙黄帝路过北海,都要去龙宫讨来解馋。你倒说说看,你那所谓极致美酒,产自何地,何人所酿,竟能远胜于此?”

说到这,云天面上得意之色更盛,只听他笑道:“不瞒前辈,那美酒乃是我夫人所酿,至于名字,前辈定然不曾听过。”

“你这小鬼,端是会吹牛皮!你夫人是何许人?竟能比龙宫酒师技艺精湛?”八音满脸不信,心中暗笑道,你这小鬼,怕是出自情人手,入得情人口!夫人亲手端杯海水,你也喝得怡然自得吧!

云天知他不信,不过又无法证明,只得讪笑道:“我夫人也是无名之人,前辈定然不认识。”

不过,说道极致美酒,八音脸上倒是露出追忆之色,只见他神情向往,悠然叹道:“老夫一生,若说喝过可称极致之美酒,倒真有那么半坛!”

“哦?何样美酒,能令前辈如此高看?”云天好奇道。

想到那美酒滋味,八音忍不住揉揉鼻子,咂咂嘴,轻叹道:“酒方开坛,香飘十里!浅尝一口,魂醉神迷!”

云天听得心中一动,八音所言,与他初尝玉瑶那坛酒的感觉,竟是一模一样!他连忙问道:“前辈喝的那酒,叫什名字,何人所酿?”

八音一脸怀念之色,想了想,道:“那酒,酒美名也美,叫做琼浆玉露!至于酿制之人……”

“琼花仙子!”云天陡然一惊,吐口说道。

那酒名他岂能不知,却怎也未曾想到,面前这老人竟然也喝过那酒!

“哦?你知道常兮?还知她酿制那酒的名字?”

见他神色有异,八音微微一愣,看小鬼这模样,莫非也喝过那酒?随即,他想起刚刚小鬼说那极致美酒是他夫人所酿,立时心中一动,满脸诧异道:“常兮曾与我说过,那酒乃是她与一位玉瑶仙子合酿,故而取得此名。你方才说你夫人……难不成……”

“哈哈哈!不瞒前辈,我夫人正是玉瑶!”

没想到二人竟还有这等缘分,与这老人首次见面,他竟知玉瑶的名字!而且听他称呼,似与琼花仙子十分相熟,那琼浆玉露酿制不易,常兮能将其赠与这老人品尝,二人定然关系匪浅。

云天之言,叫八音呆愣许久,好一会,只见他面露艳羡之色,难以置信道:“你这小鬼,竟然与那玉瑶仙子结为夫妇?我曾听常兮说起,她原本可是专给九天星君酿酒,你竟有这等福分!”

“哈哈!叫前辈见笑了!”云天一脸得意之色,随即想起八音对常兮的称呼,不禁好奇问道:“前辈与琼花仙子如此相熟,莫非……您也是孟延族人?”

八音微微一愣,未置可否,略一思索,只听他轻叹道:“常兮与你夫人乃是多年挚友,迟绩城秋中婚典,听闻她也曾出手襄助。一位仙子,竟能不惜违逆天条,庇护凡间好友,你那夫人可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云天微微点头,不过,想到琼花仙子近况,二人神情皆黯淡下来。

沉默片刻,云天叹道:“琼花仙子现下独居迟绩城,有公子钟圭等人照拂,生活应当无忧,只是……怕有有些寂寞伤感。”

言及此,八音一声长叹,想到那小姑娘悲惨境遇,不禁暗自火起,冷哼道:“四境之人对此次婚典多加干预,亏得他们未曾伤到常兮,否则……”

说到这,仅仅是微不可察的一瞬间,八音眼中神光一闪,身上倏然爆发出一股强烈至极的煞气!

云天站在他身边,清楚地感受到那一瞬间,袭遍他全身的凛冽之意!

“这位八音前辈……绝非无临之人!”

大业无征,飞升九天!看八音这般气息内敛,外表平淡无奇的模样,云天暗自心惊不已。难道说,他的修为……已达至高无上的化羽境界?

“唉,不说这些往事。”片刻之后,八音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模样,随即看向云天,问道:“你昨夜在竹林中忙活一宿,可有感悟?”

见他说起正事,云天立时收敛心思。要知道,不论这位八音前辈修为到底多高,他与自己交手,确实没有动用丝毫真气。所以,他的剑技造诣,确是登峰造极!

云天想了想,正色道:“体有不及,力有不逮,人之一身,实有颇多无奈。那竹叶摇晃虽慢,却总叫人避无可避,防无可防!”

八音听得暗自赞许,点点头,微笑道:“你说得没错,人之一身,到处皆是破绽!剑技之术,是为体术,体之有极,则剑之有极,体愈无极,则剑愈无极。剑技之精,便在于以己之所能,击敌之不能!”

八音一边说着,一边又到一旁的紫竹上折下一根竹枝。见状,云天暗自戒备,全身真气流转,手也握上了澄弧弯刀!

果然,八音陡然目光一凝,执起竹枝便朝云天攻来!他并未御气,行动速度也并非十分迅疾,但云天丝毫不敢轻视,连忙拔出弯刀,小心应对!

八音一招直直逼向云天面门,他并未格挡,而是稍稍闪身躲避,手中弯刀挥舞,同时直击八音腰腹!

二人短兵相接,短短一瞬,八音侧身堪堪躲过他一击,而逼向他面门的竹枝陡然斜抽,直朝云天脖颈而去!二人去势已死,云天又猝不及防,被那一下狠狠抽在了脖子上!

“啊!”

一声痛呼,云天摸着火辣辣的脖子,心中暗凛!八音这一击平淡无奇,并无甚招式可言,可就是令他躲闪不开!而自己竭力挥刀,即便身在咫尺,却怎也碰不到他,这种一触即分胜负的战法,他尚是头次见到。

“体之不及,势之不逆,皆为破绽。形体之技,当知自己体况,亦知对手体况,以己之长,击彼之短,方能行之有效。”八音看着云天,继续道,“若与修为高于你之人对阵,当速战速决,不可久战!一招一式,直击要害,力求百招之内,分出胜负!百招过后,则修为差距愈显,取胜愈发艰难。”

“可百招之内,如何取胜?而且修为达到金至境界,可凭罡气护体,刀剑不易侵入,如何才能迅速破其罡气?”云天连忙问道。

八音微微一笑,缓缓道:“气之快,不如剑之快!剑之快,不如意之快!区区金至修为,一身罡气处处漏洞!只要你能掌握其气之流向,一如掌握他形体之况,便同样可以一击破之!”

说到这,八音突然再次朝云天攻来!这次,竟是与刚刚完全相同的招式,直直击他面门!

云天一凛,这次他没有想着反击,而是举刀格挡,想先防过这一击,再图后招。

然而,那竹枝将至面前之时,陡然一转,竟又朝他心口刺去!云天一惊,连忙沉刀去拦,可是刚要触碰到竹枝,它竟又翻转向上!

他虽然察觉到八音动作,却怎么也不及八音迅速,又被他一下抽在了脖子上!

云天暗自懊恼,先前还能与他过上几十招,怎么这会,竟连他一招都接不住?

看着云天一脸苦闷的模样,八音微微一笑,道:“人之体况,每刻皆有不同。你此刻四肢酸软无力,提个酒坛都费劲。我只需猛攻你上身,你抬手缓慢,必然猝不及防。”

见云天似有所悟地点点头,八音继续道:“所谓剑技,实为体技,比的并非剑,而是体。以己之极,攻敌不及,便是取胜之道!昨夜对战,我观你不拘泥招式,善于变化,实属难得。凡固守套路之剑招,皆为下成!与敌对阵,至多以三十知己,三十知彼,三十成招,十击而立决胜负!你修为稀松,但凡遇到强手,若百招之内不能克敌,则取胜无望!”

说到修为,云天不禁讪讪一笑,道:“叫前辈见笑了,在下本就是无临之身,所以才一心想向前辈求教剑技。”

八音听得微微一愣,满脸疑惑道:“你分明有点修为,怎说是无临之身?”

他见云天面色坦然,不似说笑,不禁暗自惊奇,连忙走了过去,抓住他手腕,运气一探,立时神色微变!

过了一会,只听他哈哈笑道:“有趣!有趣!你这小鬼当真有趣!将气息存于经脉之中,而且气息流转如此之快,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次见到这等事情!哈哈哈!”

“在下无有临海,只得另辟蹊径了。”云天无奈笑道。

“好个另辟蹊径!你这小鬼,当真悟性极高!老夫甚是期待,数年之后,能与你痛快一战!”八音神采飞扬地笑道。

他随手将竹枝丢掉,行至铜钟旁,提起酒坛畅快喝了两大口,又对云天正色道:“小鬼,你记住,将形体之利,发挥至极致,便是入了上乘剑技之门道!以气相合,以意先行,后续之路,只能靠你自行领悟!”

“多谢前辈指点!在下感激不尽!”云天恭敬抱拳道。

这时,烛九阴缓缓飘到云天身边,斜眼看了八音一眼,嗤笑道:“小家伙,你可别听这老小子说得玄乎!喏,就那片紫竹林,现在叫他自己去走,你看他能否片叶不沾地走过去!”

“要你这老鬼多事!”八音怒瞪着烛九阴,忿忿道。

云天听得莞尔一笑。这时,烛九阴朝他递来一根紫色竹笛,竟是他昨晚用紫竹林中的竹子刚刚制成。

云天感激接过,细细打量一番,那笛子精致修长,紫光微泛,甚是别致,不禁心生喜爱。烛九阴看得微微一笑,道:“此刻你已提不动刀,还不来与我学习音律!”

“多谢前辈,在下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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