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我们的伙食——老兵的故事之五

偶尔翻抽屉,会翻出一捆崭新的全国通用粮票。大略地数一下,竟有五百斤之多。那是我从部队转业跟管理处算伙食账时找回来的。全国通用粮票比省内粮票含金量要高些,它除了全国通用这一特点之外,细粮的比例也要高一点,而且每买三十斤粮食还可以带一斤平价油。作为一个经历过困难时期的同志,我对粮票一向看得比人民币还重要,它曾让我心里无比的踏实,有一种手里有粮心里不慌之感。因此上,在我转业之后的十几年间,我始终没舍得用。在传说粮票作废了的那几年里,我对全国通用粮票的信任也没动摇过,寻思这么重要的东西,能说不用就不用了?如果真的不用了,国家也会有个交待的。哎,后来还真是在没有任何交待的情况下说不用就不用了。多亏那两年我老婆用粮票换过几次鸡蛋,否则咱的心理会更加不平衡。

我们明知这些东西没用了,却还不舍得扔。这里面除了它的印刷质量不错之外(我到现在还没听说过有印假粮票的),更重要的则是因为它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可能会有一点收藏的意义;它同时也是我这个年龄段及其以上的人们的一种刻骨铭心的记忆,它常让我想起那些年的伙食问题。

我刚当兵的时候,吃的是海湾灶里面的大灶,每天的伙食标准是五毛三,定量三十八斤,粗细粮的比例三比七;细粮为大米白面,粗粮就是高粱米。在那样的一个比例下,每天还两顿粗粮一顿细粮,也说明高粱米这玩意儿确实不好吃,又苦又涩,还容易夹生。我们往往逮着细粮猛搓一顿,遇到吃高粱米的时候即蜻蜓点水,连同不时地吃点夹生饭什么的,如此一年下来,咱的胃炎就得上了。

我们当然也走“五七”道路,搞农副业生产,种蔬菜什么的,可也都是大路菜,特别是白菜的品种极差,个头儿很小,帮儿上还带丝儿。储存的时候,那地方的传统做法是要将白菜叶全部揪掉,让它不带一点绿色。我的些老乡战友们看着满地的绿叶要么喂了猪,要么烂到那里了,疼得慌,遂按沂蒙山的做法,用那些绿叶做起了小豆腐(沂蒙山区叫豆沫)。北方的战士说好吃,南方的些兵则说跟猪食差不多。最后整得我老乡没了积极性,做过两次就不做了。那些不带一点绿叶且带着丝儿的白菜帮儿,吃起来是个什么概念,你就可想而知。

与我一起入伍的老乡中,还有分到海勤大队的舰艇上去的。他们的伙食当然就好多了,是港湾灶里面的三类灶,每天八毛七。冬天的时候,海面结了冰,不能出海了,他们的伙食也不降低,还是吃那个八毛七。看着那帮小子一个个吃得油光满面、滚瓜溜圆,我们当然就挺羡慕。有一次,我跟我们连的指导员说起这事儿,他竟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说是吃得好,活也是累呗,党又不傻!他说的这个党又不傻的话给我的印象极深,从此我就有一个农民式的理解,你永远甭想既干轻快的活,又想吃好伙食,没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年终总结及老兵退伍的时候,伙食好起来了。我们的炊事班长乃是一位六四年入伍的湖南兵,他知道自己提干无望,此次必退伍无疑,遂天天安排好伙食。那年连里喂了三十来头猪,他接连宰了二十头,谁管他他跟谁瞪眼,摆出一副跟你玩儿命的那么种架势。司务长及连里的干部大概接受了往年或外单位的教训不敢管了,任他胡作去了,我们即顿顿吃细粮,也天天吃汆白肉或猪肉炖粉条子。待那家伙退伍之后,我们连的伙食费即超支五千多,战士们却常常怀念他。

早晚提了干,咱才不吃高粱米了。说是细粮的比例为百分之八十,可粗粮却从来没吃过。原因是当地的老百姓嫌吃大米不撑时候,我们的食堂管理员即将高粱米调出去,跟他们换成了大米。副食当然也是按标准供应,这就有了我上次提到的红烧肉三毛二分钱一份,你若买了完整的一份,礼拜六的党小组会上绝对会有人给你提意见的那一节。

我在部队提干之后的十年间,节省了九百多斤粮票,我现在还存着五百来斤,另外的那些就换了鸡蛋吃了。我们明知这玩意儿没用了,却还是不舍得扔,另外一个原因便是,它是我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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