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幻境于梦

待侍卫问清采药老头儿的情况,赫连景已经将心腹的尸体裹好了放在马车里,自己则是下车和侍卫一起赶车。

谁知那采药老头儿左右看看,却死活不肯答应上车,搂着药筐子就是不从地上起来,嘴里还嘟囔:“谁知道你们是好人坏人,万一你们是想假装救我再谋财害命呢!我不跟你们走,打死也不走!”

侍卫一听,乐了:“你这老头儿,怎么好歹不分?看我们这穿着打扮,能像是杀人劫财的强盗?”

老头儿打定主意不走:“我不管,我这一大把年纪了,还想多活两年呢!万一有个什么意外,我找谁哭去?不去不去,你们快走!”

“这老头儿,爱走不走!”侍卫没了耐心,走过来向赫连景低声道,”殿下,这老头儿以为我们是强盗,怎么说都不敢和我们一起走,您看这?“

赫连景蹙眉,道:“既然他不走,就别勉强了。”顿了顿,又向侍卫要了止血治伤的药粉,自己走过去递给了那老头儿。

“老人家,此处尽是荒郊野岭,实在不好找落脚的地方,但既然您不愿跟我们一道儿走,我们也就不勉强,这是止血的药粉,把伤口处理一下吧。“

采药老头儿抬头看他,这一看就乐了,指着他就说:“我瞧你面善,你说得对,此处是荒郊野岭,弄不好再来个猛兽寻着血味儿找过来,我这一把老骨头可就交代在这儿了。不如就跟你们一道儿回去。”

旁边侍卫听他这么说,赶紧过来想要扶他起来,可这老头儿却挥开他的手,指着赫连景道:“我看这个小伙子就挺不错的,身强体壮,可怜我这腿受伤了实在走不动路......”

赫连景看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弯下了腰。

旁边侍卫大惊失色,这这这可是三殿下啊!虽然知道自家殿下平时平易近人也不端什么架子,可这?一个乡村老头儿竟然指名点姓的要殿下背着他上马车?

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是,殿下竟然一句话也不说,直接弯腰背人,丝毫不在意对方的态度,也不在意这老头儿身上的脏污。

看着赫连景将老头儿背起来放进马车里,三个侍卫都愣了,直到听见赫连景叫他们,这才猛然回神,看向赫连景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一丝尊崇。

皇子身份何其尊贵,可殿下竟能做到如此。他们真的没有跟错人......

采药老头儿一坐进马车里,一眼就看到了那具尸首,立即皱眉咋呼道:“这是什么?死人?怎么让我和死人待在一块儿?不行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赶车的一个侍卫有些忍不住了,一甩鞭子怒道:”那是我们的头儿!是他救了我们的命,怎么滴,你嫌弃?你嫌弃你就下来啊!别坐我们的车!“

采药老头儿也提高了声音,吵吵道:“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一个大活人,如何能跟一具死尸待在一块儿?我不干我不干,我要下车!”

听这老头儿不依不饶,牵着马的侍卫脾气上来了,立即拽住缰绳停下了马车,怒道:“行你赶紧下来,我还不愿意拉你呢!”

这老头儿也太不识抬举!为了送他回家,殿下都下车跟他们一块儿走路回去了,可这老头儿竟然还这么多毛病!

老头儿一听,不愿意了,嘴一撇作势要哭:“哎呦哎呦不得了了,要杀人了,我不就是话多了吗,你看看你这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怎么看我老头子好欺负,要杀人灭口啊!”

侍卫表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明明是他无理取闹,现在反而还要倒打一耙!

赫连景拦住正要还嘴的侍卫,“不要生事。他只是一个老人,没必要计较。”

侍卫闻言立即闭了嘴,趁着赫连景不注意,狠狠地瞪了那老头儿一眼,似乎是在威胁他别这么多事。

谁知老头儿非但不怕,见赫连景这么好说话,还得寸进尺了。“我说,一具尸体而已,干脆丢下去,或者找个地方埋起来,不就得了?还能腾个空儿,你也好上来歇一歇。”

赫连景看他一眼,幽深的眸子里看似并无波澜,可无端的,叫人觉得里面有正在翻涌的风暴,好像这老头儿再多说一句,他眼里的风暴即刻就要爆发。

“此人是救我一命的恩人,我必须要将他带回去,好生安葬。也容不得旁人出言侮辱。若是老先生你觉得害怕,我可以背着他走,只是前面的话,切莫再提。”赫连景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在腾腾的烧着,要不是他极力克制着,这把火恐怕就要伤及旁人了。

采药老头儿十分会看人脸色,见他如此,立即识相的闭了嘴,又看到赫连景果然背起那具尸体一言不发的往前走,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人死不能复生,你又何必?看你周身气度打扮,绝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像你这样有些身份的人,手下的人为你而死,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你又何必这般?莫不是为了收拢人心,故意装出来的?”

赫连景的脚步顿住了,他没回话,倒是因为老头儿的话忍不住愣神了。

记不清那是多少次了,小时候父皇罚他抄写作业不许他吃饭,自小便跟着他的一个小书童就偷偷来给他送饭,即便只是两个馒头或是一个有些凉了的烧饼,可在那寒冷又饥饿的夜里,那就是山珍海味,比任何美味都有滋味。

后来他长大了,父皇也不再那般严厉的管着他的学业,而是开始教他为人处世,教他帝王之术,还教他武功,总之不论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作为一代帝王,能教的,都尽数教给了他。那时候他还不太懂何为争宠,只是父皇愿意教他,他就愿意学,只认为父皇待他是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的。

直到后来的一次刺杀,那是母后的生辰宴上,舞女中混进了刺客,目标就是他。一切发生的猝不及防,好在身边的侍卫反应极快,将他拉开护在了身后,侍卫自己却受了那一剑,正中心脏。后来的事他有些记不清了,无非就是刺客被拿下又服毒自尽,而那个为他挡了一剑的小侍卫却奄奄一息,他哭着求父皇找最好的太医来看,好在那一剑偏了一些,还能保住性命,于是他天天守在小侍卫的床边,盼着小侍卫能快点儿醒过来。也就是那次,他才真的认出来,原来这个小侍卫就是小时候常常偷给他送饭的那个小书童。

他是尊贵的皇子,生母是宠妃,自己又被记名在皇后名下养着,自小就被父皇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这样的身份,没有谁不眼热。所以为了他的安全,从小到大,他身边的人都是父皇一手安排的,换句话说,能一直留在他身边的人,得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怕死,要忠心。

于是从那以后,他向父皇提出来,要把这个小侍卫带在身边,父皇欣然允许。

也记不清多少次了,多少次猝不及防或是有备而来的刺杀,多少次的明谋暗谋,又有多少次的浴血搏杀九死一生,在这个富丽堂皇人人都穷尽一生渴望的皇城里,于他而言,其实就是一个大型的屠杀场。

在这个没有硝烟、杀人不见血的屠杀场里,所有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能挣扎着活到最后的,却也未必就是最后的赢家。

他自认自己并不贪心,所求不多,有能一起浴血奋战的兄弟,有父皇母后生母健在,还有心爱的人。

可生在皇家,注定了这一生都要踩着皑皑白骨一步步上位。

赫连景的声音有些清冷:“马车留给你,我们走。”

其余的,并不多做解释。也不需要解释。

“哈哈哈哈哈。”马车里的老头儿却突然仰头大笑起来,侍卫和赫连景回头看他,却只见那老头儿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儿,倒算是有些仁爱之心,生在皇家本无情,奈何你重情重义,实属难得。不错不错,不枉费了我老头子一片苦心呐!”

赫连景听他这话觉得有些奇怪,正欲开口问,却见那老头儿大笑着拍了一下大腿,就这么突然消失不见了。

“这?老先生?”赫连景惊奇,正想上前去查看,忽然觉得脚底下一滑,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控制不住的往后栽去——

......“殿下,殿下,殿下?”似乎是心腹的声音传来,一声一声的叫着他,很是焦急。

赫连景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头顶茂密的枝叶和洋洋洒洒透过缝隙的阳光,还有身边的四个侍卫。

嗯?他腾地一下坐起来,怀疑自己是做梦了。怎么回事?他们不是已经回京了吗?怎么现在还在这片树林里?还有,他的心腹,不是在昨晚已经......

“殿下?您做噩梦了吧?怎么叫都叫不醒,还是头儿有办法,一使劲儿掐您就醒了嘿嘿......”一个侍卫嘴快,嘿嘿嘿的笑着,怕赫连景生气似的,忙讨好的拿了片大树叶子给他遮太阳。

赫连景有些懵,搞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做梦了,于是伸手过去掐了那嘿嘿笑的侍卫一把,问:“疼不疼?”

那侍卫以为自家殿下是生气了,连忙摇头:“不不不疼。”

赫连景更加迷惑了,还有些着急,“怎么会不疼呢?难不成我这是在做梦?”说着又加大力度掐了那侍卫一把。

这下那侍卫眼泪汪汪道:“疼......殿下,真疼。”

“疼......这不是做梦?”赫连景大喜,连忙拉过自己的心腹来,使劲儿掐了他一把,问,“疼不疼?”

侍卫首领点头:“嗯,挺疼的。”看着面无表情,实则他心里的想法却是,殿下这莫不是做噩梦被吓傻了吧?一醒来就到处掐人,还问疼不疼,这不是废话么,不掐自己当然不知道有多疼!唉,眼下殿下做梦魔怔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赫连景愣了一愣,紧接着冲着他就扑过来了,死死地把他一把抱住,激动地哈哈大笑道:“太好了太好了,你没死,你没死啊哈哈哈,你们都没事,这不是做梦哈哈哈......”

猝不及防被一把抱住的某侍卫:......看来殿下不仅是魔怔了,还被吓傻了,这可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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