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为欢喜,为何喜欢

“小姑娘家家的,一个人饮酒,实在太没趣儿了。”有些佝偻着背的孙老太太一身福寿纹的衣裳,带着个伺候的小丫头,从房间里踱步到越浮卿旁边。

“问老夫人安。”本来盯着门口发呆的越浮卿连忙站起来转身,衣角微微飘起,而后悠然落下。

“我老太太不兴这些礼法。”小老太太摆手,越浮卿伸手扶了她一把,引她坐在树下石凳上。

“忍冬,换茶。”越浮卿担心老人家喝不了酒,让忍冬端茶上来。

“诶,小丫头,不厚道,我就是被你的酒勾了馋虫出来。”老太太是个爽利人,闻言佯装生气,要越浮卿把酒留下。

“宁老夫人豪迈。”越浮卿抬手制止了忍冬,亲手为老太太斟满酒。

“哈哈哈,小丫头会夸人,我要不是个豪迈老太太,怎么养出远骑这样的孩子。”老太太仰头大笑。

“宁将军字远骑?”越浮卿抓住了重点。

“是啊,是老头子还没走的时候给他取的字,好在这孩子没辜负他爹的期望。”宁老夫人嗯手指如枯木,上面满是斑点和裂纹,她用这手端起酒杯,嘬了两口香气清苦的菊花酒,耷拉下去的眼皮子微微抬起。

“宁将军着实骁勇善战。”越浮卿端着酒杯,若有所思。

“丫头,你对我家那小子起了心思?”宁老夫人脸上浮起红晕,浑浊的眼珠子里有不一样的精光。

“是。”越浮卿知道在宁老夫人这里瞒不过什么,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

“高门大户的小丫头,就为了这个要跟那臭小子过一辈子吗?”老太太眼皮子又垂下来,眉毛却高高挑起。

“夫人谬赞,我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的姑娘,我只是个从小随父母走南闯北的探花郎之女。六年前,有幸在塞北见过上阵杀敌的宁将军。少时不知何为欢喜,只是从那时,浴血厮杀的宁将军就刻在了我心头。”越浮卿明眸善睐,一双桃花眼氤氲着如水情丝。

“丫头现在就懂了何为欢喜?”宁老夫人毫不客气。

“浮卿不敢说自己懂了,只是知道自己为何喜欢宁将军。”四两拨千斤地推回去,丝毫不惧宁老夫人的试探。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啥子喜欢这小子。”宁老夫人挺稀罕这个有胆色又聪明的小姑娘。

“爱国爱民,骁勇善战,敢于担当,他是横在外族铁骑刀锋前的一座无法跨越的高山,他无愧于将军之名。”这个答案是千年后的越浮卿的。

读到这段历史时,她曾为他扼腕惋惜,为他深感遗憾,为他意难平。

一代战神,死于帝王昏庸,权臣弄术,从此大庆朝失了屏障,漠北长矛直指开封。

如今她身在这段历史中,自然要尽全力,在其位谋其事。

“小姑娘,你这是要跟没有血肉的将军过日子,还是要跟个活生生的男人过日子啊。”宁老夫人叹气摇头。

“我晓得我这样的喜欢不同于正常男女之间的喜欢,可那有什么关系呢?

每个人爱情的样子都不太一样,有的人喜欢轰轰烈烈,有的人喜欢细水长流,有的人喜欢相敬如宾。恋爱表现的样子不重要,不论是形式上还是精神上,重要的是那份心意,是确确实实的喜欢,是能够让被爱的那一方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说起来,只要两个人能好好过下去,生活无大的困扰,不论什么样的喜欢,都不重要。

爱情这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只有当事人朝夕相处,才能感受到自己是不是拥有足够多的爱,不过有时候可能也会判断失误,这就需要多了解彼此的内心了吧。

只有付出的人和接受的人都觉得快乐幸福满足,才算是真正的爱情。不论哪一方觉得不喜欢,那都不是美好的。然而很可悲的是,很多时候会有两个不合适的人相爱了,那就必须做出一定改变了,不相融合的欢喜,反而是痛苦的。怨偶夫妻,多是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再多的欢喜也消磨殆尽。

唔,我似乎说得有些多了。总之,我对宁将军的喜欢,始于仰慕,延于筹谋,至于终于何处,就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了。现在要考虑的是,我能否如愿。”

越浮卿眼睛没有焦距,似乎随着落叶纷飞,左手食指不轻不重地在石桌上扣动,缠了白纱的右手一直搁在腿上。

“丫头是聪明人,我看不懂什么朝堂局势,也不知道什么权衡利弊,我只知道,我想我儿子保家卫国,护佑疆土,我想他过得舒坦。”老太太砸吧砸吧嘴,似乎是在品味越浮卿的话。

宁家是靠宁千尘从军才有了富贵,本身是农民出身,说话不像那些个常年在高门大院儿里待着的老太太那样难以捉摸,反而透着难能可贵的坦诚朴实。

“老夫人放心,浮卿为宁将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信仰宁千尘,越浮卿的图谋,是飞蛾扑火,是至死不渝。

胜似爱情。

她不求他的感情回报,她只要结果,只要打破心中的意难平。

“诶,好孩子。”宁老夫人笑眯上了眼睛。

另一边,山坡上。

“好了,就这些吧,下山回去我也该回城了,这边菜圃的事我也该回头给个交代,这些细叶鸦葱我就带回去做了药酒,等你嫁人之前一定送给你。”西云由让长随收好他亲自采下来的细叶鸦葱,在秋日近午的骄阳下直冒汗,不住地扇扇子。

“好嘞,多谢云由兄。”姜蔓笙咧开嘴笑了。

唇红齿白,眉目成画。

“还是唤我子缚吧。”西云由似乎晃了眼睛一样,低下头,嗫喏道。

“子缚兄。”姜蔓笙当即唤了一声。

西云由心脏漏跳一拍。

“话说你怎么看上陆将军了,还要远嫁出去。”西云由难得收敛神色,看似与平常无异,直言相问。

“羡慕呀,喜欢呀。俊秀儿郎提枪上阵,英姿飒爽风头无两,多好呀。”一提到这个,姜蔓笙的眉目就不自主地染上欢欣雀跃。

谁不想自己的意中人是盖世英雄呢?

好在她的身份够高,能在婚姻之事上如意一些。

“喜欢?我看你不是喜欢陆将军这个人,而是喜欢威风凛凛的武将吧。”西云由挑眉,手里的扇子加快了摇动的速度,一针见血地戳破了姜蔓笙的心思。

“是也不是。”姜蔓笙摇头,嘴角噙着苦笑。

“对旁人没有感觉,我只知道,我见到他,是欢喜的,心脏怦怦跳。”

西云由无言,片刻后大笑三声,收好扇子,背手快步往寺院西厢房回去。

姜蔓笙不明所以,一路小跑着跟上去。

西厢房门口,西云由和姜蔓笙正好遇见从菩萨殿里回来的宁千尘,彼此见礼,西云由和姜蔓笙往正收拾酒杯的越浮卿那里去。

宁千尘瞅了一眼西云由的长随手上的细叶鸦葱,又和身边的侍卫说了什么,那侍卫往院子外面走,宁千尘则回了自己和母亲的屋子。

“能做跌打酒的?倒是个好东西,回头分我一点。”越浮卿看上了西云由的细叶鸦葱,毫不客气地讨要。

“浮卿,你这是白占我便宜啊。”西云由臭着脸。

“那我回头在那位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嗯,就再让我表兄陪你一道下各府县推行新法好了。”越浮卿左手抵着额头倚在石桌上,认真想了想。

“推行这个还早着呢,你还不如说说,到底怎么能让东宫落马。”西云由没好气。

“东宫无能,底下权臣当道,用不了两年,就会捅出大篓子。”越浮卿并不担心这个无能的太子。

“外患未除,萧墙起火,就怕这好日子到头了。”说到这些,西云由就乐意长长叹息。

“不要这么想,我们谋划的是什么,你应当清楚。就算你不信这朝堂,你也要相信你家主子。”越浮卿失笑。

乾坤未定,就算他们失败了,大庆朝也还有几百年的活头呢。

姜蔓笙如学生听课一般,听他们讨论时事。

有小沙弥送来重阳糕,越浮卿分下去一些给忍冬她们,留在桌子上一些,三个人边聊天边吃。

没有再继续朝政的话题,挑着京里头新鲜的趣事,西云由八卦得不亦乐乎。

哪家的小姐说了哪家亲,哪家的儿郎风流事,哪家的老翁为老不尊,他倒是一清二楚。

宁千尘在屋子里,伺候着母亲用饭。

鲜少有人知道,他的耳力目力异于常人,方才他们在外面的对话,他听了个七七八八。

想不到啊,夺嫡这么早就开始筹谋了。就是不知道,这位越姑娘,江南西氏三公子,还有辅国公之女,他们是哪一位皇子手底下的人呢?

唔,想不明白。朝堂上风云诡谲,不是他这个只懂排兵布阵,不懂王侯权谋的莽夫能摸清楚的。

宁千尘摸了摸下巴,突然觉得那些个被权臣世家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冤大头武官们似乎也不冤。

宁老夫人将儿子的神色收入眼底,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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