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善良凶人

赤巴拜倒下了。

再起来时,已经被捆绑住了。

知道赤巴拜气力强大,兵们处处都加了小心,捆绑用的是死马的缰绳,都是两分厚的牛皮,不但是倒背着捆了手腕,两条胳膊上又绑了三次。

裤带也被挑开了,没有戏耍的心思,只是想给赤巴拜的行动增加了羁绊。

饶是如此,兵们犹自不安心,拎起来之后,两个刀盾手一边一个抓住了,还用各自护身的短匕按压到赤巴拜粗厚的脖子上。

短匕的锋刃直抵喉咙。

拎起赤巴拜的一瞬,宣庆古道上立时爆发出一片欢腾的嘶吼。

是战胜强敌下的无双狂喜,

是卸下心头畏惧后的一派轻松。

吼叫,

即便是扯烂了喉咙,即便碎裂了声音,即便撕开了唇角,

也都无知无觉般的,

依旧鼓足了全身气力,放声吼叫,

犹嫌不足,

刀盾相击,长枪挥舞,更有人点燃了驱狼杆,放响了爆狼管,做了宣泄欢庆的陪伴。

焰火丛丛,爆响连连,吼声阵阵,直入云端。

一片的喜意,莫说是寻常的新元之夜,便是每人赏了百十两金子,又赐下十个八个婆娘,也没有的热闹。

“右锋……”

滑下坡底,奔入欢闹之际,龙承烈也在吼叫,泄着心中的无上快活,

手中的战刀拍着胸前的铠甲,铿锵作响。

半日之内,两折敌手,第一阵,以步抵骑,杀伤俘虏右锋倍数人马,放眼赵军,已无出其右,

第二战,虽是以众凌寡,但却拿下了曾在万马军中擒将俘帅的硕大对头,

仅此一人,便足够斩杀千军万马的功劳。

仅此一项,右锋就足够称得起大赵军中第一的兵马,

“右锋……”

是百里复,

一拳拳的砸向自家胸口,声声闷响,金铁砰然。

“右锋……”

“右锋……”

兵们的吼叫逐渐齐整起来,

刀敲战盾,枪杆顿地,只有军中方有的铿锵下,

呼喝着自家的军号,

豪壮,整齐,

一派雄武,即便是此际颁下平灭天王老子的将令,断不会有一人退却,也不会有一人皱下眉头。

“好小子……”

风不破迎过来,一只大手拍向了右肩,激动之下,竟是丝毫没有收住气力,险些把龙承烈的吼叫闷回腔子里。

“风叔啊……”

有些埋怨了,

你高兴我知道,可总不该把我做了年节锣鼓,下了死力一般的敲砸吧。

欢快的郁闷还没散去,脚下一松,竟是被风不破抱起来了,

好吧,知道你把我当儿子,可终究也是大了,还是一锋的主将,这般的亲热太过不妥了。

刚刚欲要挣扎,百里复、褚天光几个也奔了过来,伙着风不破,把龙承烈扛了起来,举到了空中。

“神弩无敌……”

被挤走的风不破喊叫着,抓住了契机,为龙承烈造着声势。

很快慰,

是看到子孙成就功业那般的快乐,是有子万事足的欣慰。

预想中,赤巴拜不会亲身前来。

且不论与如今斡图达鲁国主的儿子有着杀女之仇,仅是在赵军中留下的偌大名头,也该知道多了许多泄露底细的可能。

一个闪失,必然是性命不保的结局。

更没想到会动手,毕竟右锋的手中有那里颜,这个斡人国主女婿的一奶胞弟,斡图达鲁副王的七王子在做着筹码。

没想到,居然来了,还真就敢动手。

自家也是大意了,虽然卸了对手的战刀,但是却解脱了他们的绑缚,给了他们发作的本钱。

还好,小烈儿精明,不但窥破了赤巴拜的身份,还借着此际的机会,射伤擒拿了,

若是寻常的将佐,知道有擒杀赤巴拜这般厉害对头的机会,断然是不会顾忌褚天光的性命,直接射杀了。

毕竟是战阵中的凶恶对手,大赵军中的头号敌人,即便是折损了褚天光的性命,手下的将卒也必然生不出怨气。

可是小烈儿没有如此。

一番安排中,不但施展了自家的神弩绝技,更是顾及了袍泽兄弟的安全。

驱狼杆的用处几如神来之笔。

老爷子在天有灵,看到这一出,该是会生出衣钵有继的觉悟,九泉之下,该是会笑出来吧。

再磨炼一番,这孩子必然会独当一面,日后也会成就不逊于老爷子的功业。

不过,老爷子的冤屈还需要查探,时日越久,证据便越少,查探起来就越是麻烦,

还是尽早成就他的声名,锻炼出一支忠心耿耿的右锋,帮衬着他吧,那样自家也有极早离开的可能。

一念至此,风不破又挥起了手臂,

“神弩无敌……”

“神弩无敌……”

兵们也在呼喝着,

若说灭了那里颜兵马是因为风不破的安排,那么,擒下赤巴拜完全是龙承烈的功劳。

这个杀伤大赵十几号勇将,万人军中擒了张程义的没遮拦,却是被龙承烈揭穿了身份,射伤了手脚,被右锋擒拿个活的。

虽然,其中有以多欺少的不光彩,也有暗箭伤人的没颜面,但是擒了就是擒了,拿了就是拿了,

没有龙承烈龙锋将,不是右锋,绿安大营、庆州城内外几近二十万的兵马,哪个有擒下赤巴拜的心思,哪个有打杀赤巴拜的胆子,莫说看到赤巴拜的真身,便是听了他的名头,怕也会转身逃命去了。

日后,仅凭着这一桩功劳,只要自家提及了右锋的身份,便是对方是管营统制的身价,也只有乖乖让出道路的本份。

“集结队伍,军议……”

虽然满心的兴奋和喜悦,也在心中按压不住的窜跳,但是,毕竟还是个少年人物,没有脱了羞怯的年纪,面对这派近乎夸张的褒扬,龙承烈委实生不出坦然,小黄脸上满满都是涨红。

总算,生出了主意,寻到了不容推脱的由头。

“如何寻到的把柄,知晓了他就是赤巴拜……”

拿了赤巴拜,百木寨中群龙无首,正是软弱的时候,如何处措确是当下的着急,军将们明白,寻常的兵卒也清楚,

而如何处措,总得经过了军议,之后定夺了安排。

自然就按住了心中的欣悦,或者主动揽下报讯的差事,一处处的收拢队伍,或者呼喊出号令,集结了部下的兵马,各个不需要指派,都寻到了自家的职责。

借着机会,风不破也问出了自家的疑问。

“我走之后,可是有人招了……”

“没有,弄死了两个也没问出来,倒是沙木合说了赤巴拜伤在了右臂,适才他的刀鞘挂在了右腰……”

细细的,龙承烈说了自家窥破赤巴拜身份的根据。

“好个小烈儿,长进不小,心思缜密了,日后遇事,多多如今日这般……”

又是一拍肩膀,风不破夸赞道,刀鞘挂在右腰后也是寻常,自家可是疏忽了对头手脚的动作。

“说起来,你今日里对我可是有救命之恩啊……”

去了疑虑,心底喜悦,风不破开起了玩笑。

“那你如何报答我呢……”

“你需要我如何报答……”

“可否允许我唤你义父……”

趁着风不破高兴,龙承烈想解脱了自家的烦恼,为了这个名份,他可是不止一次的提过。

“你是世子身份,日后要承继勇威县子爵位的,你如此做,与你的体统不合,此事休提……”

“私下里,两个人的时候也不许吗……再说,敬义哥哥殁了之后,你也没有续弦,我不想日后没名没分的奉养你……”

风不破有一儿一女,儿子叫风敬义,女儿叫凤萍儿,十三年前,风不破远在军中,他的娘子带着儿女回赤州娘家省亲,路上遇到了山贼,尽数被害了。

这是风不破旧日的伤痛,也是龙承烈束发后的心病,总想着能够替代了风敬义,压住风叔丧子的悲伤。

“小烈儿你有这番心思便就好了,人之相得,在于人心,心中存了这份情谊,何必在乎名份名头,你一个勇威县子的爵爷,却拜了一个家中奴仆为义父,传扬出去,对你的声名有损的……”

“若是有心,百年之后,你尽管烧了财货给我,我自会使的安心舒坦……”

“锋将,风爷,赤巴拜唤你们二位前去……”

还想反驳风不破的推拒,达里忽忽然跑了过来。

虎倒雄威在,说的便是此际的赤巴拜。

帽子掉了,脑后的辫子在根部被烧了大半,只剩下百十根的牵连,缀着粗大的发辫。

半边面孔被烧起了燎泡,左侧的胡子也是寸根皆无,相较于右侧的完整,几是阴阳脸一般的面貌。

身甲被卸了,一身原本就有些肮脏的羊皮袍子,烧熏后更是斑驳。

再加上被断了裤带,松散在脚踝处的裤子,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

半边面上,倒是一副认输后的淡然。

目光在两人面上游移,赤巴拜嘴中吐出了一段斡图达鲁言语。

“赤巴拜问哪个是说的算的主将……”

达里忽译道。

“照实说就是,现下也生不出变化了……”

风不破说道。龙承烈则面色沉静的看着赤巴拜。

“……”

“达里忽想献出百木寨……”

赤巴拜居然怕死,想用百木寨换了自家性命!

龙承烈正在惊讶间,却听到达里忽继续的解说。

“赤巴拜说,他想用百木寨换了手下兵马的性命……”

“问问他,为何如此……”

“……”

“赤巴拜说,按照斡图达鲁的军律,主将被擒或被杀,部下伤损不足七成便要全部斩杀,如今他和那里颜王子一同被擒拿,部下已经必然要被全部处死……”

“而且,因为那里颜的缘故,只怕那些部下的家人也要被处死,至少也要被贬做奴人……”

“要改变这个结果,只能由他发布了让部下投降的军令,而他那些部下则要违抗了这份军令,这样,他的部下才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他要让人传递命令给部下,令他们投降,同时还要跟部下说明,为了那些部下家人的性命考虑,不能执行这道军令……”

“作为这番安排的代价,他会让他的部下从百木寨中逃散了,空出来,让我们取得……”

“问问他,他在我们这里需要什么作为交换,保命,还是需要金银财宝……”

龙承烈问道。

达里忽翻译过后,赤巴拜忽然轻笑起来,摇摇头,还有着本色的右脸上,很有些老人看淡一切的安然模样,

“赤巴拜说即便是他想保住性命,我们赵人也不会肯,他杀了我那么多军将,即便是我们答应,我们的上官们也不会肯,没有了性命,金银财宝也都是无用……”

赤巴拜一段言语之后,达里忽翻译着。

“赤巴拜说,他只是想保住部下的性命,除此之外,没有他求……”

这么一个凶人,居然还生着佑护部下的善良心肠。

不但是龙承烈,风不破也被惊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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