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牙州文首

为了防备斡图达鲁人起了反复,与沙木合等人勾连起来,在寨子中隐匿下人马,打了右锋的埋伏,龙承烈与风不破计议之后,将二十几个将卒分成了两拨。

龙承烈带着褚天光和达里忽走在前面,做了斥候探马。

风不破则带着剩余的做了主队,离了五六十步的距离,远远地缀在后面。

没办法,军阵之中时时都需要谨慎行事,尽管知道,这番安排有些觅食野兔那般夸张的小心,但是毕竟是几十条性命握在一人手中,不敢有丝毫大意。

按照风不破的想法,是要自家做了前队领军的,但是龙承烈不肯。

一来,风不破虽然在战阵中有些身手,但是骑术却不如龙承烈高明,而且,那里颜的小白龙刚刚做了他的坐骑,人马间还没有心意相通的默契,逃命起来,远不如龙承烈与黑虎子那般的相得。

二来,主队人数众多,临阵之际的安排,风不破长出龙承烈许多,

按照龙承烈的说法,遇上了埋伏,他自家的安排,二十几人中能活下三五个就已经很高明了,而风不破的布置至少能保全半数以上的队伍。

盘算过后,风不破觉得这份安排其实多了许多惊弓之鸟那样的自我恐吓味道,索性就应允了龙承烈的思谋,让他做了前队。顺带着,也将他爱惜自家兄弟的人设再度拔高了一截。

何况,若是斡图达鲁人在寨中真的留了埋伏,尽管所有的人都骑了战马,凭着右锋将将能爬上战马,缓缓而行的骑术,注定是一个也逃不了的结果。

总算,一番小心落到了空处,远远地就看见沙木合独自举着火把立在寨门口,似乎是为了显示自家的诚意,不但没有持拿兵器,连一身盔甲都脱了,只穿着羊皮长袍。

寨子中凌乱着十几道人影,正搬运着柴捆,一处处的堆着点燃,在做着道路的照明。

知道现下不是逞强的时候,马鞭一挥,令褚天光和达里忽进到寨中查看,自家骑在马上,与沙木合交谈起来。

一只手依旧紧紧抓着铁臂弩的弩身,做着随时提起击发的准备。

见到龙承烈没有径直进入百木寨,主队也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立定了,等着下一步的军令。

“如何还有如此多的人……”

“七个是那里颜的仆从,回去以后注定要被处死的……虽然是仆从身份,但都有些武力,能上阵的,莫续里大哥一番说教后,就留了下来……”

“另外有十一个是汉籍的奴兵……本来我等并不清楚,但是莫续里大哥认识其中一个担着通译活计的,那人本来想随着斡人主队撤走,被认出来后留了下来……”

“因为军令中不许走脱了汉籍奴兵,故而,我等将那个通译审讯了一番,经过他的指认,又找出了十个……”

“查探之际,斡人因为失了赤巴拜,又被阻碍了行程,情绪都有些激愤,故而我等也没有详查……”

“锋将,齐哈颜部素来都是将掳掠来的汉籍男女当做种地的农奴使唤,极少人才有抬等的机会,故而赤烈军中不会有太多的汉籍奴兵……这十个不是百木寨的全数,也差不许多,漏掉的最多二三人……”

“莫续里几个呢……”

龙承烈问道。

“莫续里大哥带着两人去监看撤走的兵马了,防备他们反杀过来……”

“还有五个在看着那些汉籍奴兵和新投效的,给道路照明……那些人,包括新投效的都搜检过了,吃肉的刀子都没给留下……”

“这些都是莫续里大哥安排的……”

龙承烈点点头,看来这个莫续里总算没有白当奴兵的首领,一段安排倒是条理清晰,井井有序。

“可知道那些汉籍奴兵身上有什么罪过吗……”

知道风不破留下汉籍奴兵的用意,无他,惩戒而已,背弃了同族,做了异族的走狗,祸害汉家的百姓,这种人物虐杀了也不为过。

“我等不知道,都不熟悉的,刚刚进到百木寨就被锋将你捉了,能叫出名字的也就赤巴拜和几个百长……赤巴拜的面貌还没见过……”

“不过有个人肯定知道……”

“哪个……”

“就是那个通译,那就是个软骨头,刚才赫赫里一鞭子就把十个人都指点出来了……”

“那个通译呢……”

“在那边的屋子里歇着呢,还要了一个小娘伺候……”

“什么……”

龙承烈惊住了,自家还想着如何搜罗了汉籍奴兵的罪证,盘算着是不是要把所有的汉家败类都处死了,沙木合几个竟把其中的一个当成了上宾,给了一个屋子,还送去了一个女人。

“混账,做的什么混账事情……”

这句骂人话沙木合该是听到了许多,再看龙承烈突然变了的脸色,险些软了腿脚,跪了下去。

总算,还记得在二道东沟上龙承烈的教训,哆嗦了几下,勉强立住了。

“那人是你们汉家的大人,自家说还有什么亲戚在京城中做着大官……”

“我们也不知道锋将你把汉籍奴兵拣选出来做什么,只是以为你们念着同族的情面,给他们大好处……”

“赫赫里因为抽了那个大人一鞭子,后来听说了身份以后,都吓坏了,求着跟去查探斡人的人马,我估摸着该是在要莫续里大哥给你说好话……”

仔细想想关于汉籍奴兵时的布置,倒确是含糊不清,只说了不许走脱,可没说此后的安排,也难怪沙木合几个生出了误会。

缓和了面孔,问道。

“什么大人,以前当官的吗,回头跟赫赫里说了,帮着斡图达鲁人做事的汉人,就不配叫汉人,抽死了也没罪过,怕什么……”

“不是当官的,他亲戚当官的,他说他是个大人……很大很大的大人,读过很多书的那种……”

沙木合把火把交到左手,右手伸向脑顶比划着高大的模样。

读书的,大人?

看这沙木合的动作,比划的是个头,沙木合五尺六七的个头,已经不算矮了,比他高大一臂以上,那该是巨人一般的人物。

巨人?

举人……

龙承烈脑子灵光一闪,看起来沙木合是没有弄通汉人中巨人与举人的区别,只听了一个音调,就把举人听做了巨人,偏偏那人生的不甚巨大,还是读过书的,以为有些身份,便就唤作了大人。

“那人说他是举人吧……”

“是是是,是巨人……”

沙木合忙不迭的点点头。

原来是个把书读到粪坑里的腌臜货。

是把整部的忠孝礼仪当成了进身之阶,满本的仁义廉耻变作了依仗资本,只识文字,没有风骨的混账东西。

“锋将,查探过了,寨内并无可疑之处……”

正待询问那个举人的下落,达里忽纵马驰来,这个草原汉子果然骑术了得,虽是点了火把,但毕竟是深夜,竟是把马驱赶得如飞一般。

“发讯号,令主队入寨……”

看着达里忽取过火把,高举着在头顶划着圆圈,龙承烈转向了沙木合,解说着,

“非是我等不信任你们,而是你等都是新人,与右锋将卒间还没有生出兄弟的生死情分,假以时日,我们间有了此种默契,自然不会再见疑与你……”

“军阵之中容不得半点疏忽,一个闪失,咱们右锋就要折在这里,不得不多加了小心,若是心中起了怨恨,尽管只怨我一人就是,与其他兄弟无干……”

“小的明白,小的哪里敢……”

沙木合显然没想到龙承烈会如此坦诚解释,面孔上爬满了感动,忙不迭的回应着。

“你明白就好……沙木合,你记下了,右锋之中没有什么大的小的,有的只是兄弟袍泽,对上我,你可自称我,也可自称属下,但就是不要说什么小的……”

看到风不破带着主队走近前来,龙承烈跳下了战马,顺手将马缰绳扔给了沙木合。

人心不定的时候,任何解释都是无力的苍白,倒不如安排些让他松散了精神的活计,让他觉得受了亲近的重用,反倒是比解释更有效果。

到了寨门口,风不破等也纷纷下马,各自牵了,走进寨中。

除非是快递急脚传递消息,否则军中一律不准驰马,这是自古以来汉家中的军律规矩。适才是需要探查寨中隐患,自然可驰马奔行,但是此际,百木寨中安稳无忧,就成了右锋的大营,若再随兴驱马,自然是不妥当。

百木寨说是寨子,倒不如说是个猪羊的圈舍。

没有土石砌筑的寨墙,便是树立起来充作寨墙的木桩,也是零零散散,时密时疏,说是护佑寨内的遮挡,倒不如说是生怕寨中马匹走失的拦阻。

内里更是一团的糟糕。

正对着寨门是一座瓦房样式的木头房子,七八尺的高矮,十几步的长宽,一根根树干拼接起来,做了坡形的屋顶,墙壁也是一个个树干堆垒起来。

这是寨中唯一能入眼的房子。

其他的房子虽也都是木头搭建,不过却矮小的多,明显是地窨子式的建筑,仅是高出地面三尺左右,那些做了墙壁和屋顶的树干也没有经过仔细的选择和处理,粗细不一不说,还有许多连枝杈都没有锯砍干净。

放眼望去,夜空的背影下,凌乱散着长长短短的枝杈,又一处森林一般。

所有房子也都没有经过仔细的规划,仅是围住了那座高大的木头房子,一圈圈的环着,横不成行,纵不成列,一片的散乱。

再加上房子间为贪图方便随兴建设的马棚等处所,整个寨中建筑得一派混乱,几乎连寻常的村子也不如,直如迷宫一样的存在。

“那老头儿打仗是个好手,安营却不地道,一点规矩都没有……”

风不破说,虽是贬低着对手,但是内里的亲近却也甚是明显。

一笑,正待询问沙木合那个举人的所在,陡然间,附近的房子中传来一阵气急的吼叫,

“我乃牙州文首,举人身份,你个粗鄙军汉,与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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