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一会要过来？”
助理慌慌张张地说完，张导的眉毛马上拧成一条直线。
现在趁男主角今天时间宽裕，张导正在集中拍他的戏，正感觉压力山大。
这个主演上一部戏爆火，热度激增，算个当红流量，自然也有点架子。
对方时间不够用，这部戏又是个小成本的恋爱喜剧故事，不算什么大制作，因此他过来拍戏的时间相当随机，导演也只能按着他的时间来。
比如今天就是他难得有空的时间。
张导正打算多拍点，等调机位的间隙，他正和布置灯光的老师交谈，一个手机突然被递到面前。
“齐光今天要来。”
屏幕上只有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寒意沿着脊背攀升，他原本满腹的想法就像被人按了终止键。
“这是那个……？”
助理小心翼翼地问。
张导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都暂停都暂停！大家到我这边来！”
“你去到处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别出岔子！”
对着大家吼完，张导压低声音对助理说。
人家小姑娘吓得战战兢兢，马上跑了出去。
原本还算安静的片场迅速喧哗起来，四周的人纷纷向聚拢。
助理跑前跑后，脑子里还回忆着刚刚导演的狰狞神情。
人几乎都走空了，唯独最角落的长椅上还躺着个人，像被无形的屏障和这气氛分隔开。
和此时紧张的大家不一样，他惬意地舒展着身体，长腿无处安放般耷拉到地上。
即使这个角度也能看出他漂亮的下颌角轮廓。黑色的碎发刚好盖过眼睛，露出挺拔的鼻梁。喧哗声传来，他像被惊醒般坐起，往大家的方向看去。
“人都来齐了？”张导向助理确认。
还没问完，他就看到有个远远的人影在不紧不慢地往这边走。
他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了。
“都来齐了……诶那个人也是我们剧组的？”小姑娘惊讶道，“刚才没看到他。”
“那是许辰星，“过了片刻，张导说，声音有些嘶哑，”你第一周没来，不知道他。”
“啊？”助理惊诧地问。
“你没听说过？”张导压低声音，“他是那个三年前在招商会上怼资方，说他不拍烂片的那个新人影帝啊。”
助理目瞪口呆。这事当年传得沸沸扬扬，她心里早就默认对方被封杀了。
没想到人家还在拍，还在自己剧组上。
“他还能拍戏？”
“你别去招惹他，他脾气很差，又什么话都敢说，是个麻烦，”张导加重了语气，“能拍是能拍，可惜都是小角色。这些新人拿个奖就看不清自己了，都是被惯的，新人哪有什么演技？是不是？”
助理赶忙点头。
“我先走了，你一会看着点他。”
说完这句话，张导踩灭烟头匆匆离开，留下一地烟雾缭绕。
莫名其妙地，刚刚给助理说完以后，他脑海里居然没有立刻放下许辰星这个人。
张导自认为不爱关注新人，他拍的电影极度商业化，爱用有口碑，有经验，或者有自带流量的演员。
这个当年新人影帝的作品，他甚至在颁奖之前都没看。
但是他还记得当晚的酒会上见到许辰星本人的样子。
年轻人身形清瘦，姿态挺拔。那张脸生得确实精致，即使在娱乐圈混迹多年的他也多看了几眼。
刚刚拿了影帝，许辰星当时被各路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包括几个媒体。他明显缺乏应对经验，脸色微微发红，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
直到不知道谁提了他的电影，问他对这个角色的认知。
熙熙攘攘的酒会上，许辰星整个人忽然站直。那抹不自然的笑意消失，他的眼神锐利起来，表情严肃，居然有种让人难以移开注意力的气势。
张导一愣。在接下来的觥筹交错间，他居然尽力捕捉许辰星在说什么，下意识听了十分钟。
当然，他几乎忘记了这些……直到后面那些事发生，他才发现挂在热搜上的名字很眼熟。
开拍以后的乌龙又让他对许辰星有了新的认识。
“您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在意我们。”
许辰星刚走过去，就模模糊糊听到这句话。
他一回神，发现周围同事都没了，吓了一跳。
后面才看到远处聚了大部分人。
这些人的中心是一个被围得看不清脸的男人。不过倒是能看清导演连脸上的褶子都充斥着笑意。
“这又是谁？”他随便抓了一个人，小声问。
“天啊齐光！我们这剧他居然投了！”对方激动地升高语调。
齐光？许辰星想了想，他在热搜上看到过这个名字，出现在什么狗血豪门恩怨中，没细看。
“他是齐家现在的当家人啊，搞投资的。”对方压低了声音，“现在他手上有齐家大部分财产，据说是隐藏首富——”
她说着突然闭上嘴，表情激动起来。
许辰星茫然地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原来对方刚刚正好转身，看向他们。
其实做什么表情都没必要，因为隔着这个距离，他们应该都看不到彼此的脸。
但许辰星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某种冰冷，凌厉的气场，就像对方习惯了居高临下地看任何人。他连走路的姿势都相当利落，让人心生畏惧。
应该是个大麻烦，许辰星眼皮一跳。
“失陪。”他对着旁边看呆了的人说，然后迅速溜了。
“您今天主要想了解些什么？”张导谄媚道，“这个电影是您哥哥决定投的，不知道您怎么想？”
“我非常认同他的选择，张哥，”齐光笑得很浅，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我就是来参观参观。不如先给我介绍下大家？”
张导赶忙点头，招呼演员们过来。
不知道齐光的目的，他不断像助理使眼色，提醒他们小心。
这个电影是很普通的爱情喜剧片，主演都是当红的年轻人，剧本狗血但好歹算完整。
总的来说，没什么要参观的，他之前也没和齐宇细说。
齐家早先年搞交通运输发家，后面又涉足房产等行业，资历老而厚实，这几年才赶潮流一般开始涉足影视娱乐。
之前一直与自己打交道的是负责这块的齐宇，齐光的堂哥。他们合作了几次，齐宇从来没有来片场看过，就看看剧本和主演便下决定，每次都算愉快。
毕竟影视不算齐家主要的行业，只是给齐宇解闷行个方便。
因此山高皇帝远，他偷偷靠这边捞点油水，对方也没管过。
没想到现在来个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更奇怪的是，张导这几天拼命搜刮关于齐光的信息，居然没什么收获。
和齐宇从小就常常被带过来和他们打交道不同，他之前就没怎么听过这个名字，对方像是凭空出现的人。
他的种种礼节挑不出毛病，可身上也没有齐宇高高在上的贵气。
难以看透。
但就是这个人是现任的当家人，还莫名其妙地跑来管文娱板块。
怎么看都不好对付。
张导在内心过了无数念头，表面上还是热情自然地介绍了每个人。他讲完主演，齐光依然做倾听状，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
“为了更好地还原场景，我们联系了——”
“那位是？”齐光稍微扬头看向别处，打断了他。
那位？还有人没过来？是不是别的剧组的？张导一个猛回头。
有个身影一晃而过，很明显是在偷偷溜号。
花了几秒钟认清这是谁后，他差点表情管理失败。
“他……是演员之一，不重要的角色。您要不要看看我们的道具和服装？”他赶忙转移话题。
齐光的笑容顿了一秒。他没有提出异议，而是示意导演继续。
对方马上转移话题，像在避讳什么，倒让他觉得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有趣起来。
直到一行人簇拥着来到别处，张导依然心有余悸。
助理怎么没看好他，让他跑到这边来了！
即使对这人有点印象，但许辰星演技如何，之前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其实他都没那么在意，所以对方进组他也没多问。
直到开拍以后的某天，许辰星在片场和男主角对戏时吵起来，还按点列出了他觉得对方存在的问题。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助理不得不扶着张导，免得他要当场去世。
人家一个大明星好不容易来片场，一天就得付不少钱，他放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就想对方能多拍几段。
结果第一场许辰星就非常认真地给他说兄弟你拍得很烂，还列了一二三四个点。
张导一口气就没顺上来。
手下马上去问了问剧组其他人。
这家伙从进组以来也没什么朋友，一直独来独往，偶尔还会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语，似乎在对着空气排演。
没想到他确实是个隐患……张导自觉血压升高，马上吞了颗药。
他糟心了几天，毕竟签约之后直接踢对方出去无异于增加成本。
还好除了那一次，他没闹过别的岔子。过了几天张导冷静下来，只叮嘱大家离他远点，不想管这破事。
没想到刚刚差点翻车。张导捏捏眉心，从记忆里回到现实，没再回头。
因此他完全没注意到许辰星已经跑路成功，不见了。
许辰星打着哈欠走到片场外面。
看刚才的局面就能知道齐光是什么人，而他对接待资方这种事情毫无兴趣，在三年前那件事后更是能躲则躲。
反正来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人，要是让他上去交际不如杀了他。
看到剧组停工讨好对方更是无趣。
这么想着，许辰星关掉刚刚结束的视频——某个教师资格考试的培训。这次电影里自己的角色是一个年轻的数学老师，他为此刷了不少课。
也不知道今天来的是谁，大概多久走，他又打了个哈欠，希望对方能赶紧离开，让剧组的节奏恢复正常。
让我拍戏啊！
最烦这种人，他一边不爽地踢走路边的石子一边想，一来就打扰大家工作。本来这戏就拍得还不如本科的戏剧社团，要不是实在缺钱——
他硬生生停住脚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走进停车场，差一点他就因为走神撞上去了。
许辰星迅速后退，感到一阵社死。他左顾右看，还好周围没人……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停在了车上。
这略显霸道的流畅线条，这毫不掩饰骚气的双色车身……
他又往后退了一步。
这边是剧组最近在用的停车场，都是自己人在停车。
我们组什么时候有人开迈巴赫了？
这么一细看，更让人惊讶的是，他看见副驾驶上居然放着个植物。
上面的牌子用相当可爱的字体写着三个字：许愿树，像是某种给小朋友的礼物。
这土豪还挺童趣，许辰星腹诽。如果对树许愿也有用的话，他马上就找个植物许愿能接个好本子演戏。
啪嗒一声，驾驶座上的门突然打开，吓了他一跳。
许辰星还没来得及装成一个无辜路人。就只见一个面无表情，带着黑超穿着西装的男人下车，冷冷地投来眼神。
……打扰了。
许辰星尴尬地后退一步，毕竟刚刚自己一直在盯着别人车里看。
还好对方似乎没打算和他有什么交流。这人行云流水地关门，抬手看表，再稳步走向车尾，以绝对的气势打开后备箱。整个过程干脆利落，仿佛要拿出一整个火箭炮。
然后他打开后排的门，把树放到后备箱里。
车门又啪地关上，许辰星挠挠头，总觉得自己该吐槽点什么。
就在这时候，他忽然听到和刚才差不多的喧哗声，还越来越近。无广告网am~w~w.
是那堆参观的人！
许辰星瞳孔缩紧，马上小跑离开了停车场。
因为心思转移，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疑似许愿之后，方才这棵不起眼的植物正在无风的车里轻轻晃动。
“好的，今天就这样，之后有时间我再过来。”
齐光说，语气比一开始柔和几分。
“那没问题。”张导点头如捣蒜。他总觉得这个年轻人脸上的笑从头到尾没什么变化，活像带了面具。
还好和他担心的不同，对方就这么随意地听了全程，偶尔对一些奇奇怪怪的细节提问，根本没把握住重点。
看上去也没发现自己做的手脚。
齐光的司机早就在路边等候，张导送他们过去，总算松了口气。
“改天一起喝酒啊，”他谄媚道，“您今天还有什么问题吗？”
终于要结束了，没想到换人是件好事，他今晚一定要去喝点——
“有。”齐光的神态依旧，张导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砍剧本，爆点之前的那段不用那么详细拍。你们是拍戏的，不是拍amsr助眠白噪音的。”
“两个主角互动太生硬，我看不像父母拆散的，像父母逼婚的。”
齐光自然地说，就像在定接下来喝酒的时间。
他对面，张导的脸上已经出现一种恍惚：“这……”
他的助理更是目瞪口呆，笔也停在纸上。
齐光像朋友一样拍拍他。
“还有服装组，你选的人？”
等他们上车离开时，喻思席已经不忍心看张导的表情了。
他旁边的老板毫无毁人三观的自觉，脸上面具一般的笑容消失，变成纯粹彻底的冷漠。
即使是在舒适的全套真皮座椅上，他依然坐得笔挺。
“小杨想做多九安半导体，想问问齐哥你的看法。”喻思席掏出电脑，盯着屏幕，“传闻园空机器人要收购九安，报价高于现在股价。”
他轻轻挥手，大量的数据出现被投影到空中，又在下一秒转化为图表。
隔着漂浮的光点，齐光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
“园空的开发重点根本不在电池，”他沉声说，“谁的传闻？”
投影切换，变成张年代久远的照片，男人怒视着镜头，表情不善。
“杜佳，老朋友，”齐光尾音里多出一丝揶揄，他打开手机，用同样的动作投出一张照片，“听说他不想离婚了。”
喻思席没说话。这里的杜佳还能依稀看出刚才照片里男子的五官，只是身材都发福了。他搂着一个眉眼温婉的女人，表情正常了几分。
“这是九安的老板，杜佳的情人。杜佳通过她持有九安不少股份，现在想等股价升高就走人，”他轻轻摇头，“做空。”
喻思席安静地记录着。“今天这个电影呢？”
“去查服装组。”
“好的。”
“让他们把男女主相遇之前那堆剧情删了，相遇之后的加回来。”
“好的。”
没人再说话，车里只剩下敲击键盘的声音。喻思席一边发消息，一边在心里对张导默哀。
他能理解导演靠这些门路赚点小钱，但齐哥不是个允许利润被别人拿走的角色。
同时他也为编剧感到抱歉。按照齐光利益为上热度为上的原则，这剧本肯定要面目全非。
“小杨还是新人，要你看着。”齐光打破了沉默，他的语气很淡，听不出情绪。
“没事的齐哥，他还有时间学习，新人嘛——”喻思席笑道，“我教教他。”
“学不到你这样，就让他走人吧。”齐光说。他的视线移向窗外，自己取了面前的冰水喝。
车里一阵沉默。
齐光放下杯子，准备闭目养神。
“齐哥，那个盆栽在后备箱里。”司机小李突然开口。
喻思席手上动作猛地停下。他隔着座椅怒视小李。
“什么盆栽？”齐光皱眉，“扔了吧。”
“不是，是您姐姐送过来的。”小李小心翼翼地说，“她说那是可以……许愿的，送给您。”
为什么要在齐哥面前提这样的东西？喻思席的视线恨不能把椅子烧个洞。
没办法，他偷偷抬眼去看齐光的表情，在心里为小李默哀。
他发现齐光皱着眉头……然后意外地松开。
喻思席惊讶地想，他看上去居然有点无奈。
“一会我带回家。”齐光说。“上次说给她选的房子呢？”
“按您说的，买了靠海的那个最大的独栋。”喻思席连忙回答。
车里没有人再说话，他带上眼罩，往后仰半躺在座椅上。
喻思席和小李交换了眼神，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然后同时默契地打开某个聊天软件。
[你干嘛要提，直接拿走不行吗？喻思席愤怒道。]
[我哪敢啊，齐哥姐姐送来的东西他都自己收了啊。]
[比如呢？]
[之前还送过一只猫，你忘记了？]小李无语。
好像是……喻思席陷入沉思。
许辰星睁开眼睛。
昨天在那个不知道谁来过片场后，他们居然就没有往后拍，而是出去聚餐，还说今天放假一天。
“你想多休息几天也行。”助理假笑着跟他说。
许辰星看出来对方只是怕他在这个不知道谁来片场时搞事，他一瞬间想保证自己绝对会降低存在感，但最后还是闭嘴，点点头。
聚餐自然没人叫他，于是他跑回大学的社团，去指导学弟学妹拍话剧。
这是他一大爱好，他也常常去帮他们演些类似快递员之类的小角色，免得人手不够。
早起真不爽，不过难得有空回去，一分钟也不想耽误。他在那里度过了最快乐的时光，和朋友畅谈艺术，自嘲梦想。
可惜当年大家说的要当主演接好戏，没一个人实现。
算了算了，先把闹钟关掉，然后去洗漱——
闹钟呢？
许辰星后茫然地环顾四周。
他忽然发现，自己刚刚没有听到闹钟声，是莫名其妙地自然醒。
搜索的视线停在身下，他发现这张床比自己的床更大。身上的被子和床单都不是自己的海绵宝宝图案，而是简单的灰色。
我在别人的床上？
许辰星一激灵，鲤鱼打挺地起身。他惊恐地发现周围的一切都不对。他贴满电影海报的墙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床单同款的灰色，高级又无趣；他堆满书又强行塞了一个ps5的小桌子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猫爬架。
猫爬架？
我手机呢？
许辰星两个猛回头再次检查周围，床上什么都没有，只有他身下的小小凹陷。他茫然中揉揉眼睛——
他没有看到自己的手。
他看见的是两只毛绒绒的爪子，带着粉色的，略显湿润的肉垫。
这是……猫爪？
为什么会看到猫爪？
许辰星整个人都不好了。他盯着毛绒绒的爪子，下意识做了个握拳的动作。
眼前的爪子团成了小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