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讽喻

许是那碗粥真有什么神奇的功效,沈稚发现新捡的小兽奴有趣极了,无论她做什么,总是乖乖跟在身后。

问他为什么不去休息,小少年答得理所当然——

“我是小姐的侍卫,当然要守护在小姐身侧。”

沈稚笑得弯了一双眼睛,“什么侍卫呀?你就是我刚捡回府,还没来得及教规矩的小奴隶而已。还不好好歇着养伤去,赵先生怎么嘱咐的,都忘了?”

阿蛮的眼神瞬间很受伤,那沮丧的样子,像个垂头丧气的湿毛儿小动物。

沈稚忍不住心软,过去揉揉他低垂的脑袋,“乖,这几天我忙得很。你先安心静养好身体,彻底痊愈了再让管事安排你差使。还有,总这么让红袖姑姑给你译蛮话也不像样,你自己学着说些中原话。不懂就问院里的丫鬟姐姐,知道吗?”

不料小少年更委屈了,“小姐不教我吗?”

这次连红袖都笑了,“小姐哪有空闲教你!不懂的来问我便是。”

阿蛮呆怔怔没吭声,看起来似乎很受打击。

沈稚拿他没办法,“好吧,你乖一些。按郎中的话卧床静养。若是白日里表现好,晚上我抽空去教你。”

小少年瞬间眼睛晶亮,连连点头。

红袖哭笑不得。因着阿蛮语言不通,也谈不上需要避讳,索性直直谏道,“小姐就这么宠着,不怕惯坏了他?这孩子还小,且是个不甚熟悉的凶夷人,心性不定呢。”

沈稚摆摆手拦下往书房送点心的小丫鬟,随手拿了一碟子糯米糕递给阿蛮吃。“姑姑莫要小瞧了,你家小姐我看人可准着呢。这小孩儿是个惯不坏的。”想了想又补一句,“真惯坏了也不打紧,闲养着玩儿呗。姑姑不觉得这小孩生得特别好看吗?”

红袖还回头瞧了一眼。

那凶夷小少年仍站在原处,捧着糕,眼巴巴望着她们离开,神情间那份儿失落不舍看得红袖莫名有些心酸。“嗯,是挺好看的。只可惜黑了点儿。”

沈稚却想起前生那个越养越白的凶夷兽奴……

“我倒觉得黑些好,麦色的皮肤看着就很活泼嘛。”

崇和七年秋,天子秋猎时因地动坠马,惊悸染病。

太医院一筹莫展,太后娘娘特下懿旨,遍寻天下名医为圣上诊治。

——能医陛下疾病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

因天子染疾,太后娘娘的千秋节也极为清简,连带着八月十五中秋节都是冷冷清清的。都城的名门勋贵们,谁也不愿在此时触了太后娘娘的霉头。

穆云珠低头钻进马车,对着早就静候其中的沈稚露出个笑容,掀帘吩咐沈瑞,“快着些,咱们这就走。”

前方亲自驾车的沈瑞很是不情愿,“我的亲姐姐!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啊。”

穆云珠一声轻咳,“让你帮姐姐跑个腿,至于这般小气么。罢了,你也别念啦,说好了是最后一次!等以后……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沈瑞等的就是这句话,咧嘴一乐,“好嘞!”

马车向前疾驰而去,后面火焰一般的晚霞漫天。

自从穆云珠上次漏夜“围猎”被穆王爷逮个正着,再想遛出来玩便不那么容易了。尤其是最近,都城各方势力间暗流涌动,穆云珠还顶着个“断腿”的名声糊弄太后,若是被有心人看见她肆意玩乐报上去……恐怕要正戳到太后娘娘的心肺上了——小皇帝还在宫中躺着呢。

只是,穆王爷积威再是深重,也震慑不到穆云珠头上。小郡主眼珠儿一转,想起来之前老爹对表弟的“美妙误会”。索性笑眯眯地让沈瑞去接她。

沈瑞如遭晴天霹雳,欲哭无泪。左边是小霸王一般将他从小欺负大的表姐,右边是虎着脸能把他拎到演武场,“好好考教”一番的亲舅舅。哪个他都惹不起啊!只好哭丧着脸去找亲妹妹讨主意。

沈稚也不含糊,笑眯眯地脆声说道,“民间有句俗语,叫‘宁得罪君子’……”

沈瑞一拍大腿,咬着牙,“好,我去接表姐!”

没想到的是,人还真让他给接出来了!沈瑞毕竟长在都城,拍着胸脯保证既能让穆云珠玩得开心,又不落人口实。穆王爷毕竟疼女儿的,也就答允了。

虽然每次送表姐回去时必被舅舅留下,“指点考校”一番武艺……但沈瑞也是自小练出来的,皮糙肉厚抗揍得很,次数多了倒也习惯了。有时从演武场回来,顶着一身青紫还能再陪舅舅小酌几杯,谈谈兵事。

一来二去的,穆王爷看他的眼神愈发满意,也不再次次为难。

反倒是沈瑞,越来越焦灼。

“表姐,我真不敢了。求求你饶了我吧,再这么来几次,我就真得求娘去穆王府提亲了!”

穆云珠表面上翻着白眼不屑,心中也隐隐歉疚。两人相约,中秋节那天沈瑞再接穆云珠出来一次,之后不论穆云珠作何决定,必得和家中有个正经交代。

不料家宴上杀出来个“程咬金”。沈稚听闻哥哥表姐要去庄子上放焰火,闹着也要去。

被侯夫人笑着揽进怀里,“你哥哥姐姐都是大人了,出去玩也不打紧。稚儿还小,且得早睡呢。一会儿娘给你放焰火看。”

沈稚眼巴巴的望着,“我都知道,之前娘不止让管事备了寻常的盒子花、盆景花,还特特为太后娘娘千秋节采备了那种能冲上云霄的银星追霞!可惜今年没能放成,这会儿早都被哥哥搬去庄子了。稚儿也想看银星追霞,看碎玉落云!”

沈瑞心疼妹妹,满口答应下来,“好,哥带你去看。”

一锤定音。

马车上穆云珠有些不好意思,“稚儿,一会表姐另有要事,就从城南下车。让沈瑞带你去看焰火。回家后……稚儿警醒些,别给说漏了。”

沈瑞乐得不行,“表姐,你真当我妹妹是小孩儿?”

穆云珠连羞带恼,“不许教坏我稚儿!”

“要教坏也是你教坏的!月圆人团圆,‘千里共婵娟’嘛……”

沈稚掀开帘子,“哥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回头一瞧穆云珠羞得双颊生晕,便知坏了!闺中少女的心思最是激不得……

“咳咳。”沈稚眨眨眼,“表姐,稚儿早不是无知小童啦。今天也不是为了看烟花才要出来的,实在是要事和表姐商量。事关一个人的终身……”

穆云珠倏然攥紧了巾帕,神情有些僵硬,“什、什么终身?”

沈稚使了个眼色,红袖便带着翎羽退出了车厢。翎羽是穆云珠的大丫鬟,骑射功夫很是不赖,直接飞身上马,看得沈稚叫了一声好。

还挥手让她们退得更远些,然后小心翼翼拉紧了车帘。

穆云珠已经紧张得不行,“稚儿,你、你说吧。”

沈稚压低声音,“就是表姐身边的翎羽姐姐呀。”

穆云珠松了一口气,笑道,“你这小丫头才多大?怎么就想到这上头来了。难道……是有人求到了你那儿?”

“是极。”沈稚点头。

“胡闹!”穆云珠蹙紧了眉,“你一个尚未及笄的小丫头,怎么能管这种事?那人既糊涂又孟浪,都不必告诉我是谁,只有一句‘不准’的。”

沈稚幽幽叹了口气,“表姐,那人亲口所言的,情之所钟,实在无可奈何。要不是走投无路,他也万万不敢动这不遵礼法的念头。只求表姐看在那人一片赤诚的份上,先听听他的情况吧。”

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穆云珠的心肠,她眸光微动,“若真是走投无路……也算情有可原。你姑且说说看吧。”

沈稚笑了,“好。”

穆云珠听了一会儿,之前微蹙的眉头便渐渐解开了。

那是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家中清白出身。人生得芝兰玉树好相貌,在京中风评也算谦谦君子。家境殷实,只是他身为嫡次子,上面有个大哥,家业轮不到他来继承。因此家人寻了门路,将他送进公卿之家谋个差使,若得主家看重,不出几年便能放出去做个掌实权的管事。比地方上七八品的官还风光些。

穆云珠点点头,脸上多了些笑意,“这般说来和我的翎羽也算门当户对,年龄也相合。只是嘛,这人我得亲自见一见。”

沈稚迟疑着,“这倒不难,他今天恰好在外办差,表姐要见,我即刻就叫他来!只是有一点……稚儿也拿不定主意,还得表姐定夺。”

“什么事?”

“这个人吧,先前已有两房妾室……”

“荒唐!”穆云珠登时脸色就变了,“有了妾室,还想求娶我的翎羽?做他的春秋大梦!”

“谋差外放云云,那都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单看眼前,他就是个普通护卫!说和翎羽门当户对都算抬举了他!这且不去说,毕竟谁若有福娶了我的翎羽,我穆云珠怎么可能不抬举他?关窍在于,他年纪轻轻的尚未娶正妻,就先有了妾,还不止一个……”

“就这,还有脸皮说对翎羽一见钟情?去他娘的情真风流!这就是十足的下流!无耻!”

“不不不……”沈稚连连摆手,“表姐先别忙骂。他是真心的,真心真意的!为了表明心意,他已经把妾室和庶长子都远远的送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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