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过日子

谢宣只来得及为这只小土狗默哀三秒,陈元狩就对此事做出了言语上的反应。

周身的氛围沉寂下来后,小土狗像是感知到危险似的,忽然就停止了磨牙的行径。

它蹦着短腿又缩窝回了谢宣的裤腿旁,爪子往上扒拉着衣料,像极了求救。

陈元狩低着眸望向桌下,眉头微拧,覆在臂上的长指扣紧了些。

谢宣暗叫不好,这岂不就是发怒的前兆?

陈元狩微抿着薄唇,抬眸时见到谢宣面上有意掩饰的惊慌,脸上顿然没了愠色。深邃的眼眸直视着谢宣,缓声道:“本来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咬坏就咬坏了。”

短暂的沉默后,又以陈述的语句问道:“你应当不缺木剑吧。”

此话叫预备抱起小狗替它求饶两句的谢宣听得一头雾水。

陈元狩低声问道:“还需我再送吗?”

谢宣踌躇一会儿,如实应道:“我已经……许久不曾练过剑了。”

此事陈元狩是知道的,先前谢宣随口胡诌了不练剑的理由,说的是因为太累了所以不练了。

望着陈元狩变也没变的神色,谢宣心头稍稍迟疑,他对练剑之事实际上还抱有念想,微拧着眉头深思片刻后,又忽然道:“我不练剑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陈元狩语气认真地问他:“是什么?”

“教我剑术的人……”谢宣略作停顿,“因为淮南城的战事,离开了皇宫。”

陈元狩眸色微沉,语调既低又古怪,“白枝雪?”

谢宣心头一跳,忽然笑道:“去淮南城打仗的人那么多,不能是其他人吗?”

“那些消极应战的胆小鬼,不配做你的老师。”陈元狩又道,“白枭之的胆小儿子也不配。”

尽管陈元狩的面色未变,听语气却显而易见地怒上心头,谢宣此时不可能告诉他白枝雪本就是自己十岁时的习剑老师,也没有意愿帮陈元狩话里的任何一个人辩解。

想到这儿,谢宣问道:“闲着也是闲着,陈公子能教我练剑吗?”

陈元狩肉眼可见地愣了愣。

谢宣补充道:“我绝不会喊累的。”

第二日,谢宣带着剑去了客栈后山,又踏足了那座隐没于山林中的神庙。

陈元狩教他练剑,与白枝雪教他练剑,区别的确极大,他嫌白枝雪教得慢,又嫌陈元狩教得快。

两人折腾了一上午,整得谢宣眼花缭乱,他看了好几遍陈元狩给他使剑谱上的招数,这次不仅是手没学会,甚至连眼睛都没学会。

谢宣在庙堂前的扫帚旁扔下剑,心道今天这一身专门为练剑穿的衣服是白穿了。

他垂头丧气了一会儿,柱旁站着的棕马忽然用脑袋轻顶了一下他的小臂。

谢宣抬起头,摸了摸它低下的头,又抓玩了两下密长的鬃毛。他看了眼正在庙前搭台子、生火做饭的陈元狩,又看向棕马的炯炯双眼。

他用颇怨念的眼神与棕马沟通:我觉得你主人就没想教会我。

棕马黑漆漆的眼睛对上谢宣的目光,谢宣读不懂马能想些什么,就权当他默认了自己心中的看法。

谢宣又揉搓了两下棕马的鬃毛,棕马的头温顺地依偎到他怀里,像是极兴奋似的,铁蹄挥了两下地上的尘土。

这座神庙有段时间不曾清扫,扑鼻而来的细小灰尘有两颗渗进了谢宣的双眼,难闻的灰尘味也随之而来,他捂着嘴巴扭头猛咳了几声。

陈元狩的目光侧过来,谢宣看到他手里的烤鱼,慢慢移开捂嘴的手,嘴角勉力提拉起一个假笑,“陈公子,多加点盐。”

殊不知他双眸迷离,眼尾与鼻尖都泛着红,肤白胜雪,眼尾的殷红被衬出艳色来。

陈元狩以古怪的语气把他的话话重复一遍,“……多加点盐?”

谢宣点了点头,由于双眼吃痛,他下一秒就回避了目光,对陈元狩眼里泛起的涟漪毫无所觉。

他背过身轻拍了一下棕马的脑袋,高大的骏马把头低的更低,把脑门凑了过来。

谢宣悬在半空的手凌空停滞,陈元狩在此时把放好佐料的烤鱼递了过来。

眼睛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了,谢宣接过烤鱼,烤鱼的香味萦绕鼻尖,他望着色泽鲜艳的烤鱼,忽然道:“陈公子,要不然……教我骑马吧。”

吃过饭后,陈元狩把庙堂外的庙院清扫了一遍。

谢宣跪坐在庙堂的禅垫上,望着盘旋正上方的中央、高大雄伟的青龙浮雕,一双金眸不怒自威。

他恍惚了一阵,陈元狩敲响了紧阖的庙门。

谢宣回首道:“进来。”

陈元狩缓缓打开木门,轻脚走进了庙中。

谢宣轻声道:“我觉得它和襄王送我的长弓上的腾云的青龙很像。”

陈元狩没说话。

谢宣又道:“那是先皇的遗物。”

“那不奇怪。”

谢宣愣了愣,回头看他。

陈元狩接着道:“贾朔说,这间神龙庙本就是他们建给不受宠的三皇子做礼物用的。”

第三日,谢宣取了长弓,仔细与庙里的青龙浮雕对照了一番,发现的确极为相像。

他在供奉香火处的庙堂放下长弓,接过了陈元狩手里抓着的骏马的缰绳。

时隔多年练习骑马,比他想象中顺利许多。

或许是陈元狩的棕马对他实在过于温顺,都不必他驱马前行,他只需坐上去,棕马就带着他缓慢走去了山泉处,轻轻松松完成了今日需达标的练习。

第四日一早,谢宣去了谢知州的寝殿。

谢知州穿着随意,在里衣外批了件玄色大氅就敢到殿堂的前室迎客。

谢宣坐在置了张小桌的卧榻上,给他倒茶,“襄王可还记得上次送了朕一架长弓?襄王说是从先皇墓里挖来的那把。”

谢知州接过茶一饮而尽,长指捏着杯面旋绕一圈,俊脸上扬起逗弄似的浅笑,“难不成……皇上想送本王回礼?”

谢宣懒得与这位比他大了十几岁仍性情顽劣的大哥胡闹,“襄王可知,先皇是从何处得来的这把弓?”

谢知州把空茶杯递到了谢宣眼前。

谢宣无语了一会儿,拿起茶壶又给他倒了一杯。

“能说了吗?”谢宣皮笑肉不笑。

谢知州姿态散漫地倚在卧榻的玉枕上,大氅从肩头滑落,他却不甚在意,笑道:“据说是狗皇帝的爹送他的,他爹这辈子就送了他这一件礼物……”

谢宣听得沉默。

谢知州抿了口茶,继续笑道:“后来嘛,他就把他爹杀了。”

第五日,谢宣去皇都客栈时,正好看见贾卿言。

谢宣走到前柜处,先一步道:“贾二公子,你们客栈的马厩有不用的马吗?”

贾卿言从账本里抽出注意,“近段时间不需运货,马厩里基本上都是不用的马。”

谢宣向前柜贴凑了些,欣喜道:“那有不太听话的马吗?”

“……不太听话的马?”贾卿言怀疑是不是自己耳朵失灵了。

谢宣寻思着合适的措辞,“就是那种……很难驯服的。”

贾卿言虽不明白谢宣问这话的意义,但勉强明白了他想要的马到底是什么样。

可是客栈运货的马,哪里有难驯服的,难不成还要拖着货物跑了不成?

他思忖片刻,道:“你要去买马吗?”

向来出门不带盘缠的谢宣露出了犹疑的神情。

贾卿言接着道:“我出钱。”

第六日,把买来的新马牵上有些陡峭的山路,都花费了他们好些功夫。

到了山林处,陈元狩问道:“这马是哪来的?”

被嫌弃了的白马嘶叫了一声,扬蹄欲跑,又被陈元狩强硬地抬手拽了回来。

谢宣道:“马市买的。”

“中看不中用。”陈元狩简单评价道。

谢宣凝噎,没敢说就因为这匹马长得好看,所以是马市上最贵的一匹马。

不待多久,陈元狩的话就如预言般应验了。

如果没有陈元狩在旁护着,谢宣险些就要又变成瘸子。

第六日傍晚,谢宣避着陈元狩,拉着贾卿言偷偷去把马退了。

马市的老板挑着眉,打量着二人鲜亮的衣着,现编了个规矩,只答应给退一半的价钱。

贾二公子满心无所谓地正准备收钱,转眸看见谢宣因老板挑剔的态度皱了皱眉。

下一秒,马市的老板与短凳皆被一脚踹到马厩的石栏上,发出了不小的动静。

仅仅看了眼贾卿言不善的面色,这个贪商当即不打成招,连连求饶,还答应赔偿二两白银。

谢宣全程置身事外,只以为贾二公子气这个贪商乱报价。

他看着老板汗涔涔的惊慌面孔,觉得于心不忍。

临走前他把倒在地上的短凳扶正,把二两白银放在了上面。

老板还倒在地上气喘吁吁,唯恐这位貌美小公子身边的公子又把他揍上一顿,“公子这是干什么?”

谢宣看了眼他粗壮的胳膊上被石栏划磨出的伤口,好心地回道:“去药铺配点跌伤药。”

老板只觉得听了句不怀好意的讽言,听得他汗流浃背,心觉这位观着面善又娇弱的小公子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第七日,谢宣与陈元狩去马市买了马,对老板突如其来的殷切态度颇有不解。

陈元狩打过仗,挑马比贾二公子靠谱许多。

他们另挑了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直至太后的生辰宴结束,谢宣也终于学会了骑马。

日子井然有序地过着,谢宣如今已经对客栈后山的路线倒背如流。

他虽然没学会多少剑术,但是学会了用剑插鱼。

虽然只成功过两次,还是陈元狩握着他的手刺向的山泉。

谢宣与陈元狩一直固定见面到秋日来临,这段无忧无虑的时光不曾让他喜欢上陈元狩,但却让他把陈元狩当做了朋友。

尽管是个不爱讲话、还对他有非分之想的朋友。

“陈元狩。”谢宣抓着插着烤鱼的树枝,对着火堆挥动了两下,“要不你教我怎么烤鱼吧?”

秋日来临,今日又下过雨,夜空是近墨的黑,无月无星。

明火的炽热驱散夜空的寒意,陈元狩的侧脸笼罩在暖红之中,漆黑的眼眸中映出闪烁飘摇的火光,与明火后,从庙堂里找了块禅垫坐下的美人。

他问,“为什么?”

谢宣玩笑似的应道:“我要是哪日做不了皇帝被流放了,一个人就能活下去了。”

陈元狩摇了摇头,“不会的。”

谢宣也是随口一说,实际上根本无心于此,他神游着看向漆黑的夜空,忽然眼前一亮。

天边,浅月一点点显现出来。

陈元狩直视着他,认真道:“你不会一个人的。”

次年的春日,燕雀阁终考结束。

成绩还未出,谢宣的寝宫里先收到了一封匿名的告发信,他摊开信纸,字迹潦草,以鲜艳的红墨书写而成,内容触目惊心。

“许向学独子十四岁当街杀十四人,臭名远扬,却以钱财权势堵天下人之口,是少年辈无耻之尤,行迹恶劣至此,皇上岂能放任恶人入朝为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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