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012

入冬后,天凉得很快。

杭州虽是南方,却不是温暖的南方。冬季湿冷,堪比魔法攻击,无论穿多少衣服都能从脚趾头冰到心里。

偏偏陆屿在家喜欢耍帅,仗着开了暖气就单穿一件毛衣,早晨开个窗透气,他就着凉了。

咳嗽找上他,这才乖乖地加了几件衣服,还主动戴上了口罩。

打开冰箱,囤的菜和速食都见底了。

在陆屿的坚持下,黎曼青没辙,等他把自己包了个全副武装后载着他一同去了超市。

进了超市,她觉得自己带他来是个明智的选择。陆屿很会挑菜的好坏,加上他是家中的厨师,脑海里已经罗列出了需要的菜,而不是像她一样乱买一通,最后无法组合成一道美食。

对应的,她负责了挑选零食和水果的工作,购物车装得满满当当才离开。

推着超市车走出门,迎面撞来一个不速之客。

徐礼。

“大胸,你也在这?”她从车上下来,裹了条格子围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黎曼青和她身边站着的人。

男人戴着口罩和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眉宇间英气俊朗,就是向她瞥来的一眼冰冷。拄着拐杖还不忘提几个购物袋。

徐礼觉得那双眼睛有点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tiqi.org 草莓小说网

“这是你的男朋友?”她笑问,“难怪那天问你还喜不喜欢陆屿,你说不喜欢了,原来是已经有人了。”

闻言,陆屿低下头侧眸看黎曼青,她皱着眉正立在原地。

不喜欢他了。

原来她是这么和旁人说的。

黎曼青捏紧了购物袋冷声说:“徐礼。”

“嗯?”徐礼的丹凤眼侧看过来。

“我们已经不是高中生了,”黎曼青说,“也别再叫当年的外号了。”

徐礼说:“是我考虑不周,当时大家开玩笑开习惯了,我也就顺口这么叫了,以为你不介意。”

“介意。”黎曼青说得斩钉截铁,“以前调皮不懂事就算了,你一个外企工作的人,怎么比我这个宅在家的,还不懂社会上的规矩?玩笑话得被开玩笑的人觉得好笑,才叫玩笑,否则就是不尊重人。”

徐礼沉默了片刻,身后的车上又走下一人,抽出一根烟就开始吞云吐雾。

是范天哲,徐礼的暧昧对象。

黎曼青皱了皱眉,无意识地拽了拽身旁陆屿的衣袖说:“我们走。”

她闻着烟味觉得恶心,想快速离开,可忘了陆屿还撑着拐,走不快。

她的腿和陆屿的拐杖打了一架,又不小心绊倒了陆屿,他身子倾了倾。黎曼青连忙丢下手里的购物袋,用整个身子接住他,拐杖也哐一声倒在地上。

陆屿的脸就在她肩上,热烫的呼吸从口罩下方溢出,呼在黎曼青的脖颈里,引得她一颤。

她赶忙找回理智,镇定问:“你没事吧?”

陆屿的手扣在她腰上,轻轻使力站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背后传来一声嗤笑。

“是个瘸子。”

黎曼青斜眼瞪过去,发现是范天哲说的。他嘴里那根烟还燃着猩红的光,横看竖看都是一副流氓二世子的模样。

就是因为她心里有陆屿是个无法逃避的事实,更心疼他受伤,听到那声“瘸子”顿时气得双拳紧握,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愠色渐浓。

徐礼也跟着笑了声,但立刻收敛了。

范天哲抽了几大口,把烟扔到到地上,拿鞋头捻灭残余的火光。

陆屿斜睨了一眼,将拐杖的底部戳到烟头上方,一下,碾得更碎了。

他噙着笑看那碎成粉末的残渣。

范天哲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你……”

陆屿打断他。

拐杖的底被横起,沾着烟草的小圆底极为显眼,他波澜不惊道:“我见火还没灭干净,帮你一把。”

“对了,记得把你的烟头收拾掉。”

范天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回神过来怒气冲冲道:“你他妈什么意思?”

一张本就凌厉的脸变得穷凶极恶,看起来分分钟就要挥拳打人。

徐礼皱起眉头,这个声音,她太熟悉了。

“没什么意思,保护城市市容。”陆屿岿然不动。

“陆屿!”徐礼心里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忍不住还是喊出声。

顺道也叫停了范天哲。

陆屿回过头,淡淡看她。

“你真的是陆屿?”她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是徐礼,你还记得吧?和曼青一个班的。”

“不记得。”

徐礼尴尬地双手悬空,支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身后范天哲懊恼地踢了一脚自己的车门,徐礼顿了顿,“曼青,那下回再约,我们先走了。”立刻回头去安抚范天哲。

黎曼青站在斜坡上看着陆屿。

“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揶揄:“没什么,没想到你还是个保护市容的好市民。”

“那看来你对我误解颇深。”

等陆屿的咳嗽好得差不多了,他主动提出带黎曼青去他朋友的工作室。

黎曼青把地址输入进导航,跟着指示开。

工作室坐落的地方较偏,开了有近一小时。

途中经过几条还在修缮的道路,尘土飞扬,干净的车身霎时蒙上了一层灰。

往外张望了几眼。

“我倒不知道杭州还有这么一块地方。”

杭州古色古香的地方不少,她也时常去找灵感,但是没听说过这里。

一排老旧的两层瓦片房,横梁上漆落得七七八八,到处是小胡同,车没法再往里开。

“就停在这吧,走一百米就到了。”陆屿说。

“嗯。”黎曼青照做。

一下车就感觉到这里的空气比城里清新,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子路对陆屿来说不太友好。

她小心地跟在他后面,以防出意外,可他走得四平八稳。一百米的路拐了三四道口,他熟稔得像是在自己的地盘。

陆屿先领着黎曼青进了打扫干净的工作室。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屋头后看看人在不在。”

到后面交代了任凛一些事。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说:“走吧,我朋友的学生在。”

黎曼青跟上:“你朋友不在吗?”

“不在。”

“那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没事,我和他说过。”

绕过屋子,后面有片废弃的大院落,院子里摆着一口缸,养着绿植,地上七零八落地散着旧瓦片。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从土房里面走出来,明亮的大眼睛停在黎曼青身上打量了一会儿,不情愿地喊了声:“哥哥好。”

陆屿偏过头对黎曼青说:“他是任凛,朋友的学生。”

黎曼青冲他笑:“你好,我也是来学习的。”

“姐姐好。”

任凛说完就跨过门槛进屋了。

黎曼青小声问陆屿:“周二不用上学吗?”

陆屿看着她的眼睛说:“听说他家请了家庭老师,在家学习。”

“我只听说过,没想到还真有。”

她在心里想,这不就是那种艺术世家才比较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那任凛的陶艺老师一定就更厉害了。

进到屋内,任凛正蹲坐在地上,一块米白色的布上铺着颜色各异的青色瓷片,还贴着数字。

硕大的窑静谧地立在土房正中央,没有在工作。

黎曼青安静地用眼睛观察,耳边是陆屿娓娓道来的声音,在这屋里绕梁不绝,拖出清冷的尾音。

“青瓷是在不同空气和水的硬土壤上,加上釉药,在1300度的高温下烧制而成。釉药中含有植物的灰和铁质,以及长石的粉末。这些溶于水后就会形成釉药。烧制时,需要尽可能减少窑中的氧气。如果在不完全燃烧的状态下烧制的话,釉药中的铁质会变成青色。根据釉药的配比和烧制的温度的不同,青色的程度也会有所不同。因此,想使青瓷器显现出预想中的青色,是件很难的事。”

黎曼青听得怔怔的:“那这些都是他的尝试?”

“嗯。”

“我觉得都挺好看的,各式各样的青色。他想烧出什么样的青?”

陆屿凝着她瞧:“天青色。”

“天青色?”

“是,南宋汝窑青瓷所追求的天青色。所谓天青色是‘雨过天晴云破处’的颜色。”

“是以前的官窑?”

“对,但即使是以前的官窑,也需要无数次的失败,才能创造出一个汝窑青瓷,现存的汝窑青瓷只有90件左右。现在几乎没有人可以烧制出来。”

“你的朋友也不能?”

陆屿说:“也不能。”

黎曼青仰着头,摸着脖子想。

从前官窑是倾巨大财力人力的,负担得起无数次的失败只为一件成品,现在确实很难复刻。加上年代不同,环境因素也有所改变,难上加难。

“雨过天晴云破处……”黎曼青喃喃自语,“我想象不出是哪种青。”

“会见到的。”陆屿说。

黎曼青没听清,“嗯?”

“没事。”

等以后,带你去山间等雨、等晴,等天青。

黎曼青绕着土房走了几圈,“这些怎么都碎了?”

深浅不一的青色釉瓷器被打碎了堆在一隅,和任凛用来观察比对的青瓷片不同,这些都是有完整器型的,却被人摔碎了丢弃在旁。

陆屿瞥了一眼,情绪细微波动,淡声说:“残次品。”

黎曼青将两三片大碎片拼在一起,歪头打量:“很好看啊,有点可惜,放在家里当摆件也挺好的。”

陆屿笑了笑没说什么。

“不过这也是我这外行人的看法,每个人肯定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执念,有执念是好事。你朋友最喜欢的应该就是青瓷吧,追寻着他心里的那个‘天青色’。”

陆屿一怔,瞳孔颤动。

她能理解他。

只见眼前的人皱着鼻子,一边笑着,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我以后还能来这吗?有点想亲眼看一次你的朋友制作青瓷的过程。”

“想见他?”

“想,心有执念的人一定很特别。”

“你觉得他的执念是什么?”

黎曼青仰头瞧他:“天青色呀。”

陆屿垂下眼望着她。

“是,他的执念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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