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继承

“自秦以后, 历朝历代,农民起义便未曾消失过。每逢灾荒年间,有百姓活不下去了, 便会起来造反。”

李令月认真地道:“这便是我们这些后世之人愈发看重民生的缘由。陈胜吴广起义虽然失败了,却在百姓们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告诉他们, 当他们走投无路之时,他们还可以选择揭竿而起。”

“百姓们虽然可能没读过多少书, 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他们也知道谁对他们好, 谁对他们不好。他们中大多数人,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对于许多人而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统治他们的,究竟是嬴家,是刘家,是杨家还是李家。谁能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他们便会拥护谁。正因如此, 我们不该轻贱他们。从功利的角度来说,百姓也是一个国家的重要资产,人口多了, 心向朝廷, 朝廷的力量亦会得到增强。”

“天灾人祸之事, 是我们改变不了的。我们只能尽可能照顾到更多的百姓,让他们不至于因为活不下去而谋逆。”

“爱民如子,不仅仅对百姓有好处, 对统治者自身亦有莫大好处。”

嬴政静静地听完了李令月的话。

无论是他, 还是战国的其他君主,都不怎么把黔首当回事儿。他们的眼中只看得到与他们同一阶层的王族贵胄,亦或是有才能的士人。

在他们看来, 黔首就是一群沉默的背景板,不值得多加关注。

但自李令月向嬴政阐述了后世汉朝的统治理念之后,尤其是在得知“民心”无形间为汉朝续了许多年寿命之后,嬴政便开始重视起“民心”来。否则,他也不会在变法条款中增加诸多惠民措施,更不会有意改变他自身以及秦国在寻常黔首心目中的形象。

李令月今日的一番话,再一次将民心向背的重要性明明白白地摆在了嬴政的面前。

若一个君主当真达到天怒人怨的地步,致使黔首们都起来反对他,他难道还能将这些黔首们全部杀光吗?

既是杀不光,那自然只有好生安抚住黔首,给予他们足以生活下去的保障,让他们不要做造反之事。

当嬴政彻底想通的那一刻,李令月惊喜地发现,她系统中的积分,竟然又上涨了!

许是因为她成功地劝服了一个压榨民力的君王,将其“疲民、愚民”的思想转变为“爱民”的思想,这一次,她得到的积分,几乎是她来到战国时代以来的积分总和!

李令月恨不得抱着嬴政狠狠亲上一口,她觉得,她家阿政就是个巨大的宝藏,等待她来挖掘。

而在现实中,她也这么做了。

突然被恋人奉上一枚香吻的嬴政不知李令月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如此激动。

他摁住作乱的恋人,问道:“方才你说,那陈胜、吴广是天下大雨误了服役的时间,才以‘失期当斩’为由,鼓动那群黔首与他一起作乱的?”

嬴政的眉峰蹙得紧紧的,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一般:“荒谬!依照我秦律,若黔首受到征发之时,因天下大雨无法赶路,可免除本次征发。”

他虽不在乎黔首的死活,却也不会随意滥杀。正如李令月所说,黔首是一个国家重要的财产。若是把黔首都杀光了,谁来给他们干活?

“有人猜测,陛下一统天下之后,这普法工作没有做好,导致陈胜、吴广等原楚国人对秦法一知半解,当真以为失期就要杀头了。也有人猜测,陈胜、吴广明知依照秦法他们并不会被杀头,却故意误导不明就里的其他人,为的就是诓骗其他人与他们一起反秦。还有人认为,兴许是秦二世上位之后,对秦法再一次进行了更改和修订,让秦法变得更为严苛了。”

李令月想着秦二世上位后的种种举措,开口道:“那秦二世胡亥还真干得出这样的事来。毕竟他处处都以陛下为准绳,处处欲与陛下比肩呐。”

嬴政闻言,冷笑一声:“那嬴胡亥就是个蠢货,该效仿始皇帝的地方不好好效仿,反倒在一些细枝末节上自作聪明。”

“虽然胡亥修改秦律的可能性很大,但前两种可能也不小。总之,对于陛下而言,普法工作十分重要。若是底下的黔首都知道陛下所制定的法律没有那么严苛,若是秦律不会被人肆意解读,许多黔首兴许就不会反了。毕竟,我华夏的黔首都是很能忍的,但凡有一条活路在,他们便不会轻易造反。”

李令月在又一次向嬴政强调了“普法”的重要性之后,把话题拉回了老李家的创业之路上。

对于那些兴兵反隋的豪杰,李唐能拉拢的就拉拢,招降不来的就剿灭。在经历了数场大战之后,动荡不安的天下终于初初平定了下来。

然而这时,刚刚晋升为皇族的李家内部又爆发了矛盾。

李渊立长子李建成为太子,立李世民为天策上将。

因李世民功高震主,李渊颇为忌惮这个次子,便扶持李建成与李世民相斗,放任李建成一派与李世民一派矛盾激化……

“若换做寻常开国皇帝,忌惮自己手底下的功勋武将,想着过河拆桥卸磨杀驴,我虽不赞同,但还算能够理解。我们家老祖宗这做法,我是当真不理解了。有一个既能马上平天下,又能马下治国的儿子,难道不好吗?”

李令月一点儿也没有避先人讳的意思,李渊敢做,她就敢说咯。更何况,说起李唐的历史,总是绕不开玄武门之变这一段的。

她跟嬴政吐槽道:“还有,高祖他忌惮儿子也就罢了,连女儿的兵权也收……啧啧。若是留着我平阳姑祖母的兵权,指不定还能制衡一下我太宗阿翁呢。”

为李家江山荡平天下的那一拨武将,大部分都是与李世民亲厚之人,还有一部分则是中立派。

李渊想的倒是美,夺了平阳公主的兵权,拿来交给他信得过的人。可他信得过的人里,有能与李世民手底下那帮子能人相抗衡的武将吗?

嬴政闻言,淡淡道:“唯有自身能力不足者,才会忌惮朝中能臣。”

若他有这样一双才华出众的儿女,他定会将这两人都使唤起来,才不会卸了女儿的兵权,让女儿在后院蹉跎。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只要能够为他办好差事的,都是好孩子。

李渊的做派在嬴政看来,简直暴殄天物。

思及那到底是李令月的老祖宗,嬴政到底没说出更难听的话来。只是他心中对李渊的心性,是不怎么看得上的。

“其实我阿翁这人,既重情又重名声,高祖若是不搞制衡那一套,百般猜忌打压我阿翁,而是册封我阿翁为太子,平日里见了我阿翁多说几句暖心的话。我阿翁还真会心甘情愿给高祖当牛做马,不越雷池半步。隐太子李建成,兴许也能有个善终。”

可惜,李渊将李建成摆在了李世民的对立面。而夺嫡之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李建成、李元吉一派与李世民一派势同水火,太子一脉欲夺李世民兵权,置李世民于死地,李世民自也不肯引颈就戮。最终,玄武门之变,兄弟相残,李建成、李元吉一脉被尽数斩杀,实在让人唏嘘。

玄武门之变后,李渊被迫退位,贞观之治的时代正式降临。

李世民对外平定突厥、薜延陀、回纥、高昌等国,对内爱惜民力,肃清吏治,让百姓休养生息,大唐渐渐从隋末的凋敝中缓过了劲儿来。

“我阿翁什么都好,就是这培养继承人方面,颇有向秦皇汉武看齐的意思。”李令月道。

嬴政:“……”

这“秦皇汉武”中的秦皇,指的应该是他吧?

他的老祖宗们都是秦公秦王,到了他这一代,灭亡六国一统天下,才够得上称皇的标准。大秦又二世而亡,这秦皇指的总归不会是那残暴愚蠢的秦二世吧?

他好端端地站在一边,没有惹任何人,怎么又躺枪了?

“说的不是你,是我们历史中的那个始皇帝。你平时不都让我不要把你和那个始皇帝混淆起来吗?怎么今天还自动代入始皇帝了?”李令月奇道。

“不过,代入就代入吧,以他为诫也不错。”

“约莫是因为秦皇汉武与我阿翁功绩都十分高,大家也都喜欢把他们三个拿来做比较。他们或许在其他方面都很成功,但在培养继承人方面,都比较失败。”

李令月说着,将始皇长子扶苏一接到矫诏,二话不说就自尽,胡亥上位之后杀光兄弟姐妹,杀空朝中重臣之事说了一遍。

嬴政听得额角青筋直跳。

虽然被秦二世冤杀的许多朝臣,例如时任右丞相的冯去疾与其子冯劫,如今还未为嬴政效力,被腰斩的李斯还未成为大秦左丞相,蒙恬、蒙毅这对兄弟也未升至高位。

但嬴政一想到他费尽心思为大秦搜罗来的中流砥柱,就这样让秦二世和赵高这两个人给霍霍了,他就恨不得把赵高的尸体拉出来鞭尸。

至于嬴胡亥这么个糟心玩意儿,一生下来就丢出去喂狼得了,也不必在他身上倾注任何资源了。

“培养出如胡亥这般蠢笨如猪还毫无自知之明的幼子,始皇帝的确不会教子。”嬴政愤愤地道。

他定不会犯始皇帝那样的错误。他的孩子,可以狠,但不能蠢,若不幸真是个蠢货,至少得有自知之明。

与胡亥相比,让嬴政更失望的其实是扶苏。

因为纵观始皇帝诸子的反应,唯有扶苏是作为隐形继承人被培养的。

与未被始皇帝着重教导过的胡亥相比,扶苏的表现,无疑更能证明始皇帝在培养继承人这一块上的失败。

李令月见嬴政恹恹的样子,颇有些不习惯,于是赶忙安慰他道:“放心,始皇帝的难兄难弟,表现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始皇帝在东巡路上去的突然,诸事尚未来得及安排,还算是情有可原,那汉武帝的表现可比他还糟心……”

她将汉武帝晚年时常出游巡幸天下,连太子刘据都无法轻易联络到汉武帝的情况讲给嬴政听。

父子二人不能进行直接有效的沟通,什么信息都通过身边之人来传递,自然是要出问题的。

尤其是刘彻晚年昏聩,身边多小人。有些人与太子刘据结了怨,自然要想办法让太子上不了位。

刘彻一个年老之人总在外游荡,时不时就要生一场病,这其实是一件很正常的事。

刘彻身边一个名唤江充之人却说他这病是因有人以巫蛊之法诅咒他。刘彻信以为真,还派江充大张旗鼓地去调查此事,却不知,江充这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准备借由此事来陷害与他结了怨的太子刘据。

最终,江充从太子刘据的宫中“搜”出了桐木人偶。

巫蛊之祸,在汉武一朝十分要命,陈皇后因巫蛊之祸被废,诸邑公主、阳石公主因巫蛊之罪被处死,若刘据不能及时面见汉武帝刘彻,澄清此事,那么等待他的,必然是无限悲惨的命运。

然而,江充一门心思要将刘据拉下马,又如何会允许他面见汉武帝澄清?

“有人劝说刘据,汉武帝兴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刘据当以先朝扶苏的遭遇为鉴。刘据信了这话,准备起兵,为自己争取活命的机会。然而,他未料到汉武帝尚在人世。于是他这一起兵,便当真成了谋反……”

父子之间,走到这等地步,刘据自有诸多失误,刘彻显然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你看,这汉武帝在继承人一事上是不是比始皇帝更失败?起码在始皇帝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聪明,搞陷害扶苏那一套之类的……”

嬴政:“……”

不,他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为什么他要跟那个汉武帝比谁更昏聩?

不过,令月都这般“安慰”他了,他也不好太不给令月面子。

这般想着,嬴政主动岔开了话题:“那你大父在培养继承人方面又出了什么问题?”

李令月道:“我阿翁立了嫡长子李承乾为太子,平日里对太子十分严厉,对嫡次子魏王李泰却甚为宠爱,一应用度直逼太子。这既令太子担忧,也让魏王生出了不该有的野心来。原本一切还在可控范围之中,但后来,太子患上了足疾,自此,太子心态彻底失衡,而魏王的野心也随之膨胀……”

想想看吧,李承乾不过是盖个房子,亦或是闲暇时分跟宦官玩乐一下,就有人指着他鼻子骂他是秦二世。正常人心理都容易出问题,何况是患了足疾之后,逐渐变得敏感偏激的李承乾?

偏偏李世民没有注意到李承乾的心理问题,他在发现李承乾的种种“叛逆”行为后,甚至对李承乾愈发严厉。与此同时,在面对嫡次子李泰时,李世民又是另一副标准,无论李泰做了什么,李世民总是夸奖鼓励他,俨然是个慈父。

虽说李世民的心腹大臣都看得出来,李世民是对太子与魏王期待不同,才会有这般明显的差别对待。太子要继承江山,不可行差踏错,故而李世民待他严厉至严苛,魏王不需要担此重任,可放心宠爱。

可在李承乾看来,就不是这么回事儿了——他总怀疑李世民是要废了他,让李泰上位。李世民对李承乾的斥责,李泰对李承乾的挑衅,让他的忍耐达到了极限。

于是,李承乾最终也走上了谋反的道路。可他那点道行,在李世民眼中完全不够看,谋反的结果可想而知。

李世民虽对李承乾十分失望,但毕竟李承乾是他寄予厚望多年的儿子,即使李承乾谋反,他也不愿要了李承乾的性命。

为了保全李承乾,李世民越过嫡次子李泰,改立嫡幼子李治为太子。

“这便是我阿耶上位的由来。若是没有头上两个兄长相争一事,我阿耶等到了年岁,大概就出京就藩了。”

若果真如此,大概也没有武皇与李令月什么事了。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她们若未处在权力的漩涡中心,也不会轻易被权力的动荡所波及。

李令月至今还记得,自己最初其实只想做一个咸鱼躺平的公主来着。

后来,她选择走上夺权之路,是她身处权力中心,深深感受到了身不由己是种什么滋味儿,进而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

若当时给她一个安稳的环境,恐怕也就没有如今的她了。

嬴政听完李令月的话后,问道:“既然,你觉得秦皇汉武与你大父,在教导继承人方面都是失败者,那么在你看来,若换做你,会如何培养自己膝下的继承人?”

李令月愣了愣:“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毕竟她自己都还是她家阿娘的继承人呢。

“不过,我会观察我孩子的性情和才干。若是大差不差,便由长嗣继位。除非长嗣心性不行,又或是资质远不如后来的弟弟妹妹,譬如我阿翁与隐太子李建成那种情况,那为了王朝的发展,自然要让资质最为出众者继位。”

“另外,在立储之前当慎重,一旦定了储位,就不要纵容其余诸子再生出不该有的野心来了。要定期与储君沟通,万不能再让刘据那样的悲剧发生。”

话是这么说,但李令月觉得,指不定最后她膝下就一根独苗苗,根本没得挑。

毕竟,她热衷于在前线冲锋陷阵,对乖乖待在宫中生孩子根本没什么兴趣。

嬴政在听了李令月的话后,露出了思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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