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逃避

再次返回林间坟地,墓穴已经掘好。

众人本来坐在原地轻声议论,见老李头儿他们抱着账簿返回,便纷纷站起身来。

老李头儿跳进土坑,指挥着搬运的几人在墓穴前将殉品依次放下,然后挥挥手示意樊师弟跟着他一起将账簿次第铺在坑底。

两人仔细码了几层,单留了两本,准备稍后放在傅师兄手边。做完这些,就双双出了葬坑,示意旁人下葬。

周围的人见老李头儿示意下葬,便打开被褥,各自抓住边角。一起发力将傅师兄提起移到葬坑上方,然后带着被褥将他缓缓沉入坑底,躺着了他曾经爱不释手的那些账目上。

众人见到了底,纷纷把手中的被褥往中间一抛,便四下散了开去。

樊师弟拿着留下的账簿,走到葬坑近前。他偏着头,小心畏缩地将被褥翻开一条缝,把账簿慢慢塞到了师兄手边。

对师兄的眷恋与对死亡的恐惧在他心中纠缠,他想再见师兄一面,却没有勇气面对师兄的惨状。

最终,恐惧战胜了他。

他将被褥合拢,退到一旁垂着头,独自承受着伤心与愧疚。

老李头儿见差不多了,便吆喝着其他几个壮劳力开始下土。随着一铲铲泥土落下,傅师兄就此彻底告别了人间。guqi.org 流星小说网

不到片刻的功夫,一座新的坟丘竖立了起来。老李头儿与众人轮流拜了新坟,站在一旁低声议论。

议论的内容无非是傅师兄身份不一般,不能同其他苦汉一样死后没个身份,应立个碑云云。

樊师弟还在望着新坟独自出神,未留意众人的议论。

老李头儿见他伤感消沉,只好走到近前提醒到:“樊仙师,我等识不了几个字,且身份粗鄙,这傅仙师的坟碑,若我们来题,怕是不甚合适……”

他故意将问题抛给樊师弟,一来想让他断了念想振作起来,二来暗示现在理应他来做主矿上事务。

樊师弟反应迟钝,愣了片刻才清醒过来:“嗯……嗯,题碑?”

一思量,才想起和师兄生活了好几年,还不知道师兄全名。

每次见傅师兄都尊称一声师兄。自己本没有名字,也不敢主动问起。到如今就犯了难,“我……还不知道师兄名讳。”说到此,他愈发觉得愧疚。

“我倒是知道傅仙师名讳……”

老李头儿在矿上待了十几年,阅历丰富。他略微思索,接着说道:“有次矿监大人巡视,当众斥责他时,叫他‘傅勇’。”

不知是“傅勇”还是“傅永”,抑或其他,此时业已无从考究。樊师弟只能点头表示知悉,打算回了木楼再考虑此事。

此时已过正午。众人见诸事妥当,便收了工具,动身回了营房。

老李头儿与樊师弟一同回到木楼,此时楼上楼下均已打理干净。两人各自落座,默默无语。

见樊师弟依旧浑身污垢,老李头便打来一盆清水,示意他换洗一番。

樊师弟浑噩得如同没了魂,老李头如何建议,他便木然照做,脸上的神情从来没有变过。

良久,等他换洗完毕。老李头儿深感饥饿难耐,但他又不忍独留眼前的少年。便试探着低声问到:“小樊仙师,不知往后我们要如何打算?”

樊师弟本在无神呆坐,听闻老李头儿提问,费力一阵思索,试图梳理当前的处境。

但主事的师兄被害,师门也不复存在,那丘沐风还说三日后擎宝峰要来接管矿场。这么大的变故,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

若听了丘沐风的话留在此地,确实是最简单的一条路。但一想到师兄死于他师妹之手,樊师弟就心生厌恶。

他不敢蓄意破坏这矿场,也不愿投到擎宝峰门下。傅师兄的这血债,他虽然没有胆量去报,但也不能若无其事地就此揭过……

往日都是傅师兄主事,诸事都由他安排,小师弟从未参与任何决策。如今没了主心骨,他一时间无所适从,不知如何处置,沉思了半晌也拿不定主意。

随着时间过去,樊师弟愈渐烦躁无力,忧伤彷徨与恐惧徘徊在他身旁,他小小年纪根本不知如何决断。

见老李头还在等回话,他只得先行拖延:“李头儿,你且先回营房,我要好好考虑考虑。”

老李头见樊师弟思考良久表情严肃,看起来已经稍显振作。

老李头儿心中略感宽慰,以他的人生阅历来看:不论何事发生,只要没有丢掉性命,日子总得继续下去。

无论杀死傅仙师的两位仙长与小樊仙师在楼里发生了何事,最终小樊仙师毕竟活了下来。活了下来,便要继续活下去,这便是他的人生态度。

此刻既然小樊仙师有了吩咐,那他终究会给个主意。

“那小老儿这便去安排午食。”老李头如往常一般行礼告退,下了楼去。

随着老李头儿远去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这木楼陷入了一片死静。樊师弟感觉异常沉闷,呼吸都像是被压迫着似的,很不顺畅。

他深吸了一口气,细细观察着这个对他来说曾经温馨如家的地方。除了空荡的书架,其他物件和昨日并没有过多区别,唯一的区别是师兄已经永远离他而去。

他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孤独,这孤独不像是以往独自下矿——下矿尚且还能重见天日。

而他现在没有方向,没有希望,只觉得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太过虚幻,如此的不真实,让人不想去相信,不想去想,不想去面对。

先前在矿内卖力掘坚,他已是相当劳累。之后的一连串变故让他应接不暇,剧烈的情绪动荡暂时让他忘却了身体的疲惫。

但随着安静下来之后的孤坐,樊师弟感觉四肢百骸慢慢涌出阵阵他无法抵挡的酸软。蹒跚着,他站起身来到楼下卧房,躺倒在床上昏沉睡去。

等到樊师弟转醒,天色已经渐暗。

这一觉睡了大半天,他由于先前劳累过度,此刻仍是头脑昏沉,不甚清醒。

起身后,其漫无目的地在木楼内四处游荡了一番,最后无神地斜靠在门框上,盯着师兄卧房空空的床铺出神,回忆着师兄的音容笑貌。

天色渐晚,屋内慢慢黑了下来。

除去先前那种孤独与茫然,樊师弟内心的恐惧也逐渐滋长,如同矿道内翻滚迷茫的烟尘,萦绕着他折磨着他,撕扯侵蚀着他脆弱的心灵。

仿佛那看不清的阴影里就躺着断头的师兄,藏着那凶恶的少女,她正用那双充满杀气的眼睛盯着自己。

“我应该走……”

恐惧最终还是压垮了他,他迫切地想要离开这里,想要逃到一个看不到木楼、想不起惨死的师兄与那可怕少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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