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没药4

“佩服佩服!云小姐,您……”尤瞎子站起来。云大妮纠正他:“郭太太!”尤瞎子一愣:“啊?啊啊,郭太太!郭太太真不愧巾帼英雄,女中豪杰啊!花木兰,穆桂英,那都是戏文中唱的,今天,你让尤某人开了眼界!古人云,惺惺相惜。郭太太,我尤某人也是被人刀架了脖子,才不得不请郭先生上山的。我要好好地招待你!来人!”“到!”三个小匪应声而至。“清扫道路,我要陪郭太太去看郭先生!”“是!”

尤瞎子扭头对赵富宾高声又说:“富宾,你通知大师傅,让他杀猪一口,宰羊一只,我要好好招待我们尊贵的客人!郭太太,我是个粗人,请您千万谅解,宽恕了我的鲁莽!请给郭太太疗伤!”“不用!”云大妮慢慢拔掉铁锭子,紧紧地攥在手中,“尤司令不必破费,我只想快些见到我丈夫!”

赵富宾站起来要走,尤瞎子追他两步,趴在赵富宾脸上,小声说:“你知道富宾,尤某人啥都不缺,就缺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压寨夫人。富宾,你一定配合我!”“您放心尤司令!放心!”赵富宾拍一下胸脯。

自从绑走郭一山,刘仙堂就高兴疯了,出来进去都唱戏。本来他会唱很多段戏的,《二进宫》《三上轿》《四郎探母》什么的,不知道为啥,这一高兴,那些戏全忘了,就只剩下了两句:西门外放罢了三声大炮,伍呀伍云昭,伍云昭坐上了马鞍桥那嗬嗬……一天下来,口不离曲,曲不离这两句。你要说刘仙堂只顾高兴了,也不全对,因为他在高兴之余也有担心。他是下了决心要趁此机会弄死郭一山,从此一劳永逸的。他怕他的目的不能实现,所以一会儿唱戏,一会儿又焦躁不安。郭一山是二月初二晚上被绑走的,孙大头是初三上的山,新媳妇去的这天是二月初五,也就是说,从初二到初五郭家才去了两趟。

刘仙堂可比郭家忙,初二那天是说服尤瞎子绑人,他去一趟;初三晚上他通过二孬买通了胡子和小个子,又去一趟;到了初五,刘仙堂又上山了。媳妇王桃儿不放心,拉住他不让去。他说你懂个屁,开弓没有回头箭,是死是活只能这样了。他要一举定乾坤,再不让刘家的后代们受郭家的窝囊气了!王桃儿说给土匪来往只会有坏处不会有益处,刘仙堂说龟孙才不知道这道理呢!可只要对郭家的坏处比对咱的大,我就给他土匪来往!王桃儿咋也不明白,人家的大坏处能抵消自家的小坏处吗?土匪要要你一条腿你也给他?刘仙堂瞪起眼看她半天,看得她心里直毛。刘仙堂说,那土匪是不是要郭一山两条腿、三条腿?为了刘家的兴旺,我给他郭家斗到底了,如果尤瞎子说要我一只眼,就能换郭一山的两只眼,那我现在就挖给他!

这下轮到王桃儿瞪眼了。王桃儿一瞪眼,刘仙堂跑走了。

刘仙堂来到山上的时候,正碰见两个小土匪在扫地,他来过两回了,有的人已经面熟,加上心里高兴,信口就问了一句:尤司令要娶太太了?小土匪并不买账,信手就给他一巴掌:妈拉个巴子,操恁些心干啥?刘仙堂马上就闭嘴了。心里想着,见着尤司令了,非垫他娘一砖不行!打他这小子斜眼儿。又转了两弯儿,迎头碰上赵富宾。赵富宾像有啥心事,低着个头,年轻的护兵背枪跟在身后。他犹豫了一下,就站住脚等赵富宾抬头。赵富宾不抬头,就要走过去了,他喊了一声:“富宾,赵司令……”

“妈拉个巴子……”斜眼儿又想发作,没想到赵富宾一愣神,竟接了话:“啊!刘先生?”显然他是真的没看见。“你怎么又来了?”赵富宾说着皱起眉头,很讨厌的样子。刘仙堂笑了,说:“啊啊,我有重要的情报,要见尤司令和、和您!”赵富宾忽然眼睛一亮,说:“啊,好啊!斜子,你送刘先生去司令部,我去喊司令!”“是!”斜子押着刘仙堂就往里走。

尤瞎子不食言,他让二十几个小匪清扫了山路,就陪着郭太太去看丈夫。说陪着,确实是不打折扣的。一会儿伸手示意,一会儿颔首微笑,新媳妇过门槛的时候,长衫绊了脚,他差一点儿就要伸手去搀了!孙大头胆怯地跟在后边,尤瞎子扭脸开着玩笑,大头,我可得好好谢你,天下英雄惟曹刘,能结识女中豪杰云小姐,你立的可是头功!孙大头擦擦头上的汗,嘿嘿了两声。云大妮脖里的血已经不流,攥在手里的铁锭子上,鲜血变紫,映着山间的天光云影,像夜间游走的蚰蜓,一闪一亮。没有人知道尤瞎子的心思,惟有赵富宾除外。赵富宾知道该怎样配合尤瞎子。去年冬天,尤瞎子抢了阎大户的小儿媳妇紫玉,紫玉十八岁,身材妖娆,皮肤姣好,尤其是一张小嘴,越是生气越是好看,努起来像一朵待开的月季。尤瞎子不忍强逼,学他的三叔尤老虎,把一副**悄悄放进紫玉汤中。半个时辰后,紫玉被烧得小脸儿通红,不时地伸出舌头舔嘴唇。尤瞎子于是得遂心愿。今天,赵富宾安排了大厨杀猪宰羊,同时也没有忘记给大厨安排下**。赵富宾知道,尤瞎子现在做的是游戏,狼吃羊之前的愉快的游戏!

尤瞎子一行正走,赵富宾大步追了上来:“司令!”“富宾,都安排好了吗?”尤瞎子一脸郑重。“都安排好了,猪羊都在杀!”赵富宾走到跟前,故作神秘地说,“司令,刘仙堂来了,说是有重要的情报即刻要见您!”赵富宾声音并不低,身边的人都能听见。“即刻?”尤瞎子皱起眉头。“看样子很急!”赵富宾强调。尤瞎子略一犹豫,一语双关地说:“那好吧!你替我好好地招待客人,决不能有半点儿闪失!”“是。司令!”赵富宾大声应着。“云小姐,失陪了!”尤瞎子说着弯腰一躬,孙大头和云大妮都连忙回礼。

“哎哟!哎哟——”听见惨叫声,赵富宾感觉不好,掏出枪来,喊一声:“狗子,快!”几个人快步上前,猛一推门,禁不住大喊一声:“你们干啥?”

胡子看是赵富宾,并不怎么害怕,笑着说:“赵司令,这小子骂人!”昨天一顿暴打,今天又是一顿,郭一山躺在地上,挣扎着坐了起来:“我、没有骂人……”

“混蛋!”赵富宾抬手给大胡子一个耳光,“谁让你打的?”喊着,又往小个子屁股上踢了一脚,“谁让你们打的?滚!”两个家伙跑出来,赵富宾又跟着骂出来:“王八羔子,反了你们!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碰郭先生一个指头,知道吗?狗子!”“到。”狗子应。“你换下他俩!”“是!”“滚蛋吧!”看着两个家伙,赵富宾大声骂着,“一点规矩没有!”

孙大头看有机会,忙从兜里掏出几块银元递上去:“富宾,啊啊赵司令,您看……今天这事?”赵富宾一挥手,几块银元应声落地。孙大头愣了。赵富宾往外一指:“你们俩立即逃走!从这儿!”“啥?”孙大头和云大妮同时惊问。“尤司令要……哎,你们俩要快点儿逃走!听明白没有?”赵富宾头上有了汗珠儿。“好,好!郭太太,既然赵司令拼死帮咱,咱就快点儿走吧!”孙大头着急地说。

云大妮想了想,说:“赵司令,我拼死来了就是想见见先生。先生现在就在眼前,您、您还是让我见一见吧!”说着,就往里走。孙大头伸手想拦,赵富宾咬了咬牙,说:“快点儿进去,说几句就走!尤司令看上你了知道吗?”云大妮头一低,说声“谢谢赵司令!”,扭脸进了窑洞。“越快越好!”孙大头追到门口。

新媳妇走进窑洞大喊一声:“先生!”郭一山挣扎着站起来,颇感惊讶:“你是——”“我是你媳妇!”“啥?”郭一山抓住媳妇拉到门口,“哎哟你、你咋来了?吃了豹子胆了!”郭一山头发凌乱,满脸血痕,身上的衣裳还是结婚那天新郎倌的大红的袍服。“先生!”一声痛叫,新媳妇泪水横流。“爹,好吗?”郭一山问过,自己也哭了。“爹、爹好。”新媳妇说过,猛地扑进丈夫的怀里,两人哭成了一团。

门外的人都急坏了!赵富宾一块一块地往沟里踢着石头。孙大头满头是汗,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蹲下去。

新媳妇忽然止住泪:“咱爹问,是不是咱得罪谁了?你想想,咱究竟得罪谁家了?”郭一山擦了擦泪:“刘仙堂!是刘仙堂告的咱……”

司令部的护兵黑块儿跑过来,一边喘一边说:“报告赵司令,尤司令让我喊你!说有急事,让您快过去,我在这儿看着!”正蹲着的孙大头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不用。”赵富宾一脸严肃,“有狗子在这儿就行了!你快去回报司令,说我马上就到!”黑块儿犹豫着。“去吧黑块儿!”赵富宾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是,司令!”黑块儿一笑,转身就跑。

孙大头小步跑到门口,颤抖着声音,刚喊了一声“郭太太……”新媳妇快步走了出来。“从这儿上岭!一步也不要停留!”赵富宾指着旁边一条小道。两人连忙就走。“狗子,你去送他们!”赵富宾说过,又低声嘱咐了几句。

赵富宾走进司令部的时候,尤瞎子正哈哈大笑。赵富宾要分享快乐,就问是什么好事。尤司令一听又笑了,说,刘先生说女人像狗,谁先喂它它跟谁。刘仙堂上头上脸地接了一句:云大妮正等着司令您喂呢!“扯淡!”尤司令忽然不高兴了。刘仙堂不敢吭声了。黑块儿在门口一晃,尤瞎子看见了,扭头问赵富宾:“云小姐那儿谁在支应?”“司令放心,狗子在呢!厨房也做了安排,药都下上了!”

“嗯,”尤瞎子皱起眉,“云小姐是个刚烈的女子,药可以用,但千万不能强逼!咱山上啥都不缺,就缺这么个女子啊!传我的令,以后都称云小姐,乱称呼的一律打嘴!”

刘仙堂又想说话,尤司令忽然摆了摆手,说:“富宾,刘先生送来个扯淡的消息。”一转脸看着刘仙堂,“刘先生,你给赵司令再说一遍。”“郭家已经告了官府。我听说,官府正在调兵!”刘仙堂看着尤瞎子,“郭老头子在村里说的。他说官府的军队马上就要开过来救他儿。”“你说郭家浑不浑?告官府!北伐军的革命政府还是直系的吴佩孚?官府要是能管,那我们这碗饭还能端吗?”尤瞎子大声地嘲笑着,“官府不来郭一山还能活,他们要是敢来,我就先给他宰了!”刘仙堂火上浇油:“郭老头子劲大了,说,尤瞎子,他娘的一个子儿也不能给他!”“啥啥?你再说一遍?”赵富宾大声问。“郭老头子说,一个子儿也不给呀!”刘仙堂重复着。“一个子儿不给,那他们今天送的是啥?不是钱吗?”赵富宾看一眼尤瞎子,又看一眼刘仙堂,“刘先生,刘家、郭家有仇这是小事,歪报了消息,误导了司令你就不好屙了!再说,‘尤瞎子’也是你叫的?”“我不是学的郭老头子的话吗?尤司令,”刘仙堂看着尤瞎子尴尬地笑了两笑,“这是缓兵之计!一定是他郭家的缓兵之计!”

“富宾,不管刘先生的消息是真是假,咱都得提高警惕,别他娘真上了官府的当!这事我经过。刘先生,你不是要看你表弟吗,晚上一块儿喝酒!”“谢谢司令,谢谢司令!”刘仙堂站起来。“富宾,走,跟我去接云小姐!”尤瞎子戴上礼帽,下意识地拉了拉衣襟,忽感满面春风。

三个人跑到崖下,狗子举起枪来,对着天空。

“孙叔,给!”云大妮掏出五枚银元递给孙大头,“快谢谢这位兄弟!”

孙大头接过,硬塞进狗子手里。“别む铝耍快走吧!”狗子说着,对天扣响了扳机:

叭——叭——

疾风一般,云大妮、孙大头顺蜿蜒小道卷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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