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山中日常(一)

蓬莱岛。

仙鹤齐飞,仙宫林立,药田外散发出氤氲的光。

摘星炉在张太虚掌中悬浮,丹火揉炼着炉内的药液,晶莹剔透,液体粘稠。

小道士和柳白棉蹲坐在大石头上,呆呆的望着那一株株、一条条上万年大药主动投身喂炉的场景。

“老爷子不让我录。”柳白棉鼓着腮,娇滴滴的说。

“放弃吧,你那一无是处的爱好。”小道士改变姿势,盘坐起来。

“你这是偏见。”柳白棉说:“直播界虽然乱象频发,但我是唯一的清流。”

小道士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

“话说回来,播了这么久,好像还没火出圈。”

“废话,有人管制了热度,道门还是要低调点,岂容你胡闹?”小道士打了个哈欠。

“老爷子在给谁炼丹?”柳白棉问。

“一个很重要的人。”这是他推演出来的唯一信息。

“你的推演术,能看见阳神的因果?”柳白棉歪着头看他。

“不能,因果不具体,我只能看见具体的……”小道士说:“表象。”

“呵呵,我也想学这个。”

“你没有炉子,学不了。”

“你给我要一个。”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要?”小道士想离她远点,“炉子是很私人的东西,就像是指甲剪。”

“指甲剪算私人物品吗?”

“对我来说,算啊。”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怪不得之前你不借。”

小道士呵呵笑道:“而且,就算你有炉子,也没有火。”

“火很重要吗?”柳白棉眯了眯眼,盯着老爷子手里的火焰。

“你知道那叫什么吗?”小道士指着,“那叫三昧真火,世间罕有,老祖宗的珍藏。”

“明明是天师送的。”她哼了一声。

“而且的而且,就算你有火,也没方子。”小道士说:“就像学烧菜,火候、食材、调料的配比很重要,并且时刻都在变化。”

“变化?”

“嗯,药材会从固体变成液体,再变成固体。”得意满满的语气,“严格来说是这样。”

“你想学吗?”柳白棉问。

“不想,我的天赋不在这里。”小道士说:“以后出去历练,我就是天下第一算士!”

“切!”

柳白棉不屑的撇过头去。

最后一味药材投入炉中。

原本需要七天才能炼出来的丹,一天就成功了。

归功于三昧真火。

不愧是天下间最炽热的神火。

“这种火能融化万年玄冰。”小道士发出惊叹。

“万年玄冰又是什么?”

“下次请假带你去北极瞧瞧。”

“我不去那么远的地方,而且也请不了假。”说完话她就摇摇头。

摘星炉升空,转速更快,几乎在众人眼中化成幻影。

白居士站在不远处,手里牵着芍药,眼中泛着柔润的神色。

“啊啊啊啊……马师兄他们下山了,好无聊啊,这里没有说话的人了。”柳白棉双手撑在石头上,仰面叹着。

“我不是人?”

“严格来说,你还是个小孩儿。”柳白棉说:“我跟你没有共同语言。”

小道士冷笑一声,轻蔑的看着她。

两次历练,她和f4有了良好的关系。

这是生与死的交情,是她的战友。

“你说,我们俩会不会有一天也被赶下山去?”柳白棉问。

“……我可能先走,你后走。”

“为什么?”

“你是道体啊,不走阴神道的话,可能到达胎仙圆满期,老祖宗就会赶你下去了。”又指了指自己,“我不行,术算需要大量的信息库,得早点下去。”

“啊?”有点舍不得了,“你下去,那我怎么办?更无聊了。”

“嘿嘿,你是不是舍不得我。”

“……”

柳白棉鄙夷的看着他:“要点脸,好么?”

虽然这是事实。

但她还是不想承认。

“哥哥姐姐,来玩捉迷藏!”

一只小手扯了扯柳白棉的袍袖。

柳白棉把还是个小布丁的白芍药抱起来:“可以哦,但不能打扰老祖宗炼丹!”

“好呀!姐姐快躲起来!”

“诶?我来当鬼吗?”柳白棉指着自己,“这样的话一下子就会被你找到了。”

“我抓哥哥!装看不见姐姐!”可爱的小手捂着脸,开始数数。

柳白棉把白芍药放在大石头上,然后闪身躲进了树林。

小道士翻了个白眼,然后很不情愿的也躲进了山脚的建筑物中。

白居士轻笑了两声,姿态优雅:“芍药芍药,哥哥姐姐已经躲起来了哦。”

“知道啦!等我数完一百就开始哇!”

……

摘星炉内。

十几根万年大药被融化成液体,开始大火收汁。

蒸汽从炉子里冒出来,是香甜的乳白色。

万年的大药,成丹之时会引起天象,但在蓬莱岛却什么也没发生。

张太虚单手捏印,打入几枚符号,调节着火候。

他还是头一次用三昧真火炼丹。

怎么说呢……

很惊艳,很好操控,很炽热……

火焰腾腾燃起,但不能用纯火,得夹杂着一些丹火,为了谨慎。

在仙人棋盘里活到了上万岁的药材们主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一道道点化灵交织着升空,向药田里招手。

无崖子挑着水,没有望向这边,恍若无事般继续浇田。

当白芍药数到一百的时候,丹成,灭火,收炉,一气呵成。

三粒光华内敛的神丹静静的躺在摘星炉中,散发着无限的香甜气息,令人嘴馋。

“恭喜道兄成丹。”白居士欣喜的作了个揖,胸脯垂了下来。

张太虚呼出一口气,将丹药装进了玉葫芦里。

“九灵的伤势不重,吃下这三粒丹,道基将重铸。”白居士烟视媚行的走上来。

“不破不立,她需要一些刺激,才能更进一步。”张太虚说:“这三粒丹,不过是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

“道兄还真是宠她。”

“不能这么说,九灵毕竟是为了贫道入的局。”

白居士轻轻颔首,问:“要带白棉一起去么?”

“……”谨慎的沉默下来。

“其实可以见见。”白居士说:“她以后要承担的责任很大,道兄可以提前安排。”

“桃花观根脚特殊,她现在还不行。”叹了口气,仍旧是摇了摇头。

性格没有锻炼出来。

提前暴露桃花观,有弊无利。

还需要更多的历练啊……

“贫道会带她去更多地方瞧瞧,亲自锻炼。”张太虚说。

“……我能去么?”白居士红着脸说:“毕竟我是她师傅。”

说话间,张太虚已经站起身,走到白居士面前,望着她,负着手:“你有这么关心她?”

“当然。”白居士望着树林深处,好似知道柳白棉躲在哪里一般,“她现在很可爱。”

“鹤鹤,还太年轻了。”张太虚说:“我需要更成熟的她。”

“成熟?”白居士目光闪烁,一张鹅蛋脸泛着娇艳的红,严谨的思索着,“道兄原来喜欢成熟系的么……”

“……”

张太虚背过身不去看她:“完成了给你的承诺,放你自由。”

“我不要呢。”

“为什么?这不是你以前所盼望的吗?”

白居士凝视着他的背影,低垂着眼帘说:“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与他已断了因果,这一次,是最后一次,还给他之后就结束了。”

“不用勉强,你想去什么地方,自去吧。”

张太虚化成雾,脱走了。

蓬莱岛上只留下一阵清淡香甜。

白居士望着最高峰处的那口棺材,幽幽叹了口气,用任何人都听不见的声音喃喃:“舍不得你呢……”

……

桃花观。

张太虚出现在已经变成老太婆的姜九灵面前。

并非白居士所言的那样,伤势不重——其实很重。

道基破裂,缝隙太大,那一股先天之气消散了,是姜九灵出生时带在身上的。

先天胎气,普通人会在一岁前消散。

张太虚用秘法将它留下,放在了姜九灵的丹田内,连造出她的根基。

“老爷子……”她用苍老的皮包骨小手,握紧了一只同样枯槁的手掌。

秦入画站在一旁,目中泛着泪。

这几天很难熬。

姜九灵在走向死亡。

枯白的头发,清澈的眸子与发皱的皮肤。

她已不再年轻,浑身透着死气。

“吃掉它。”张太虚送出一粒丹,又将另外两粒递给秦入画。

秦入画抿着唇说:“她想给你节约药材,渡劫之期真的要到了……”

“贫道心里有数,吃吧。”

他半强迫的给姜九灵喂下丹药。

这种大药的口感非常爽口,姜九灵蠕动着两腮嚼碎咽下去,身上开始散发香甜气息。

“渡过这一劫,你的道行会节节攀升,说不定有望证出阳神。”张太虚口吻轻松的笑着。

“真的吗?”姜九灵眸子里逐渐有了光。

发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黑亮起来。

脸上的皱纹不易察觉的消失。

握在张太虚手中的那只小手,开始变得细腻、柔滑。

“观里有什么事吗?”张太虚回身问道。

秦入画也红着脸,她的眼里就像是只有年轻时候的道兄,即便他现在也苍老了,但不影响自己去欣赏。

看人如看画。

他为画中仙。

数十年来,未曾变过。

“没什么事,如尘上次说……想见见那具道体。”秦入画说。

“时机并不成熟,她还没有能力接下桃花观的因果。”张太虚皱着眉,对方的表情很不对劲,“你……想干什么?”

秦入画拢了拢秀发,羞涩的像一个少女,“她长得像吗?”

出乎意料的摇头否认。

秦入画愣了愣神,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

“既如此,道兄自己安排便是,我都听你的。”不像少女了,像个小媳妇。

“师傅,你直说吧,是不是又想当我师娘了?”床上躺着真正的年轻少女,斜倚在榻前的蛟龙剑为主人的复活而发出开心的轻吟。

“去!”秦入画故意板着脸说:“什么师傅师娘的,辈分都叫乱了。”

“没错,您是我亲妈。”姜九灵无奈的叹了口气,细长的手指无语的抵着太阳穴。

张太虚听不见。

差点想屏蔽掉自己的听觉,甚至视觉。

等秦入画变得正常了些,才说:“每隔一个月,吃上一粒,三个月内就会痊愈了,这一次历练,对你来说,好处很大。”

“知道了,老爷子也要当心。”一句形式上的叮嘱。

“鹤鹤……”

张太虚干笑了两声。

迈出茅庐时,人便离开了。

说不出他从哪里离开,何时离开,消失不见已奠定为事实。

“听见说什么了吗?”

姜九灵摇摇头:“师傅,胜负已分,小妈才是离老爷子最近的女人,而你,顶多只能成为他背后的女人。”

“就凭她?她算什么?”秦入画背过身回到侧室给自己沏茶,然后用为不可查的声音喃喃道:“其实足够了……”

后一句才是说自己。

……

蓉城。

太虚教竹林中。

柳白棉嗑着瓜子,怀里抱着零食,直播间人满为患。

“回家了,祖师爷准备做点什么吗?”

“就算是普普通通的打坐也很有看点啊。”

“老实说,现在睡觉不开着直播间根本睡不着。”

“同上,老祖宗的打坐乃是催眠利器!”

一些礼物飘过,水友们积极打赏。

院子里只有一张桌子,三张板凳,柳白棉坐在一旁,乖巧的看着老爷子洗杯、量茶、倒茶、沏茶。

香甜又可口。

这种茶叶甚至能吃。

但柳白棉不喜欢,她只喜欢肉。

从烂柯山带回来的妖怪肉通过冷链运输寄给了付了钱的水友。

该做的买卖不能停。

答应的事不能反悔。

可惜老爷子不爱吃这些……不,他几乎不用吃东西。

灵茶很浓,香气扑鼻,这种茶花几百万都买不回来,远远超过市场上母树茶叶的香气。

浑身上下散发着远离人间的孤高感和独立于世的骄傲。

柳白棉很欢喜。

离老爷子近的人才能瞧出一些味道,还需要长期的陪伴。

“自己倒。”张太虚用和蔼的语气说出了不近人情的话。

哪有祖师爷给徒孙儿倒茶的?

“这次去妖国,你得到了什么?”喝茶的样子很有气质。

“杀妖怪,动作要干净利落,不能有一点点留情,杀人也是。”柳白棉点点头说。

“6666……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可怕的话。”

“主播真杀过人?”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嘛!明明是犯法的事,咱们可是三好学生。”

“嘤嘤嘤,可怕的女孩子,你这辈子都找不着男朋友了。”

柳白棉无所谓的笑了笑。

“祖师爷是不是要渡劫了?”她问。

总有这种感觉,渡劫的感觉。

张太虚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这莫非也是一种契合?嗯……应该是。

“鹤鹤,不远了,估计就在十年后。”时间感对他来说真的快没有了。

“快别说这么可怕的话,十年被您说的像十天似的。”柳白棉睁大了眼睛。

“时间感对贫道来说,太模糊了点,清晰的是天道,是气数。”

“有什么区别吗?”柳白棉虚心求教。

“缥缈不可寻的东西,在贫道这里,逐渐变得清晰,等习以为常的时候,就是渡劫的时候。”这话更难懂了。

柳白棉歪了歪头,然后强迫自己说:“懂了。”

“真的懂了吗?”

“嘿嘿,其实有点不太明白。”柳白棉说:“以您的寿元,再活一千岁也没问题吧!”

“一千岁啊……”张太虚严谨的思考着,“到那时地球会不会灭亡呢?”

“……”

“哈哈哈哈,老祖宗考虑的问题其实很现实。”

“是啊,对他老人家来说,地球灭亡了他还在,太bug了……”

“真的能活那么久吗?”

于是,金光道士打赏了一发超火:“理论上来说,一千年后,如果有战争,人类会提前灭亡,如果没有战争,一直和平下去,人类也将面临危险的考验。”

“是这样,不过我认为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其实很大。”非语道人留言。

“三战吗?”柳白棉问。

非语道人:“等地球上的资源逐渐被掏空,而又找不到新能源的时候,人类为了活下去,会发生这样的事。”

“就好像每个人都无法忍受饥饿,到那时,要么飞离太阳系,要么同归于尽。”

“其实灭霸的思想不算错。”

“同上,我也认可马尔萨斯理论。”

“喂喂,楼上的需要进行一些思想工作啊,你们的想法很危险。”

“当心404的制裁!”

柳白棉鹤鹤一笑:“要是一千年后我还在的话,倒要看看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挺好奇的。”

“嗯,可以哦。”张太虚没有打击她。

不好好修炼的话,活出一百岁都很难吧。

茶水见底了,张太虚又给自己沏了一杯,老爷子的嘴唇似乎并不畏惧滚烫的热水——无情铁嘴。

“老爷子不怕烫吗?”柳白棉啧了一声。

没有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是说:“等你凝丹了,带你上归道崖看看。”

“归道崖?在哪里?”

“山顶上,那是咱们太虚教的禁地,非贫道允许,不得登顶,只有掌教可以上去。”张太虚说。

“那里有什么呢?”柳白棉问。

“历代掌教的手札。”

“那不是宝藏吗?”眼睛都亮了。

“我也想去,可以开着直播吗?”

“太虚教现在很热闹啊,每次上班路过,山上全是人,周末更是要从排长队,就为了给老祖宗上柱香。”

“emmmmmm……老祖宗还活着呢好不好!上什么香啊真是的。”

直播间一片欢声笑语。

“咱们观里的确开始热闹起来了,不过外人都无法上山,面见老祖宗的事,还是交给我吧,你们可以在手机上看,还能足不出户。”

因为游客增多,太虚教不但迎来了蓉城本地的流量,还得到了外省的流量。

许多人专门赶来这里,就为了见老祖宗。

张太虚不反对,倒不如说,他根本不管这些。

前山有专门的道士拦住那些游客。

那些道士都是发工资的,其实未必算得上太虚教的弟子,很多人身在道观,吃在道观,上山后都没见到过老祖宗一面。

柳白棉算是特殊的。

她甚至怀疑第一次上山,来到竹林,都在老爷子的算计之下。

哼哼!

为了谋夺道体,老爷子真是……

柳白棉偷偷摸摸看着他。

“老爷子年轻时是什么样的?”透着一丝想让张太虚现场易容的期盼。

“肯定很帅。”

“这还用问吗?看看现在的老爷子就知道了。”

“老了都那么帅,年轻的时候恐怕要把人帅死。”

“6666……帅死可还行。”

“哈哈哈哈,出门遇到妖怪都不用都发了,露个面,就能直接英俊死对方!”

“……”张太虚端着茶没喝。

思绪飘飞,居然想到了桃花观中那幅画中仙。

那么多年了,她居然还留着。

早知道当初就应该送到棺材里去,失算了啊。

扭过头,看着柳白棉期盼而水灵灵的目光,张太虚弹了弹她的额头,“不许胡思乱想。”

柳白棉变了个打坐的姿势问:“老爷子,易个容吧!水友们积极要求,您不能反对!”

“贫道反对。”

“你看,为了您,大家都在打赏支持!”

“贫道反对。”

“就一下,一小下下,求您了!”拉住老爷子的法袍撒娇。

“贫道……反对。”

张太虚拈着须,板着脸说:“都是皮囊,何必如此看重,你师傅都教了些什么?”

“唔……法术、术算、食气凝气等等。”很认真的回答。

柳白棉很馋老爷子年轻的肉体……

但她不能承认。

只能流着口水幻想着。

这时。

一个道士在竹林外恭敬作揖。

柳白棉扭头一看,也是个美妇,人很漂亮,身段也匀称,眉和眼中透着一丝严厉。

她认得这是谁,上次见过一面。

小道士的妈妈——

玉云居士。

张玉冲去陇南之后,她特意出关,并且负责前后山的俗务,给丈夫和老爷子管家。

“进来吧。”

“见过祖师,山外有人求见。”声音很好听,并且口齿清晰。

“知道了,让他上来。”

“是。”

“老爷子,是什么人呀?”柳白棉的小手还抓着法袍,这让玉云居士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显然觉得这不合适。

张太虚粘着须,淡淡道:“一个对我们有帮助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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