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凰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解道：“王大人你说什么？”
王魏脸色微微变化，一字一句重复道：“我说，凰儿你要不要随我离开这里，去域外或者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都可以。”
听得出语气已经变得没有底气，说辞也做了些微调整。
“为什么？”
洛凰蹙眉。
王魏喉咙动了动，以往无往不利的那种气势已经不见，只有失败后的颓然与狼狈，就像是被驯服了的烈马，失去了锋锐的棱角。
王魏开口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输了！用不了多久董太师就会血洗京城，到时候你我都得死！”
“凰儿，我们已经没有机会再重来了！”
王魏期待地看向洛凰，希望洛凰能够同意随他远走高飞。
“不，王大人，我们还有机会。”
洛凰却是纠正道：“我们还有神水教，还有陛下，况且佛道也都站在我们这一边，王大人现在大可前往神水教总坛避其锋芒，洛凰则坐镇黑街。
待到大人羽翼重新丰满，到时候挥师攻进京城，洛凰为内应，何愁诛灭不了太师府？”
洛凰说完，清冷平静脸颜发生了些细微变化。
此次她临危受命前往太师府，本以为大事可成，她终可以斩杀董灼为师父报仇。
可没想到……
洛凰见王魏似乎开始思考起来，提醒道：“董灼可以召唤狐仙分身一次，我不信他还能召唤第二次、第三次……”
王魏摇头打断道：“你说的或许有道理，但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洛凰不解。
王魏苦笑道：“凰儿，我知道你很想替青弟报仇，但你也要认清现实。”
王魏看向洛凰，语出惊人道：“你以为黑街是牢不可破的吗？我可以告诉你，只要董灼愿意，他随时都可以进入黑街。
所以你只有现在立刻马上随我离开，尚还有活命机会，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洛凰陷入了沉默。
香风扑鼻，青色霓裳轻旋飘动，霓裳下悄然毕现的是这位万宝楼楼主勾魂夺魄的身段曲线，洛凰转身俯瞰一望无际的黑街，眸中沉浸着点点光华。
只要董灼愿意，随时都可以进入黑街？
洛凰忽然发现眼前一切都变得那么的陌生，就连身旁的王大人也是一样。
随着洛凰这一转身，王魏目光不由被洛凰窈窕背影吸引，狠狠扫了眼长裙包裹下的惊艳身段，悄然咽了口唾沫。
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道：“你知道我为什么直到最后才将你召去太师府吗？”
洛凰不答。
一头瀑布般的青丝华发在夜风中飞舞，双手却在微微发抖。
王魏等不到洛凰出声，便自顾自答道：“因为，我不想暴露你。我一旦启用了你这张底牌，你一品巅峰的修为就将再也藏不住。”
“以前，董灼并没有将你和万宝楼放在眼里，故而让你产生了黑街很安全的错觉；可现在，你已经成为了董灼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不可能放任一个一品巅峰的仇人活在华洲！”
“凰儿，你还不懂吗？我不希望你死！如果可能，我想将你永远都藏在这里，让你一世无忧。”
洛凰美眸微微变了变，转而凄然一笑，道：“若不能为师父报仇的话，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王魏面色挣扎道：“这么多年了，难道我就没有一丁点的打动你？青弟虽然不在了，但你还有我啊，我会像青弟那样照顾保护你！”
说着又摇头道：“不，我会比青弟做的还要好，你为什么不给我一次机会？”
夜风忽地一滞，飘扬的长发如绸缎一般铺向了腰身。
洛凰骤然回过身，清寒的眸子瞥向王魏，用着嘲讽般的口吻道：“我算是明白了，王大人意思是，要带着洛凰私奔？”
说话间唇角带着吟吟笑意。
作为曾经浮香楼的名伶，洛凰不需要刻意去矫揉造作，一颦一笑间便能百媚横生，勾魂夺魄。
只是被项青买下后，自卑自己的出身，这才收起骨子里的魅惑，装作清冷。
当下，王魏被洛凰这浅浅一笑惊的呆住。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见过洛凰笑过了？一百年，还是更多？
这一笑，仿佛令王魏又回到了浮香楼中，他带着项青前来买醉，然后看见了台上弹奏《凤求凰》的洛凰，波光流转之间，对着他嫣然一笑。
可恶，明明是他先来的。
却被青弟占了先。
王魏自动就忽视了洛凰这笑意里的嘲讽，以为有戏，欣喜道：“正是私奔，怎么样，凰儿你愿意吗？”
洛凰冷笑道：“王大人若这般走了，陛下该怎么办？还有你王家，难道要弃之不顾？”
王魏黯然道：“如今事态危急，我也没有办法。”
“我想陛下一定能够体谅微臣，王家也会义无反顾支持我的决定。”
洛凰不想再继续纠缠下去，断然拒绝道：“对不起，在董灼还没死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王魏脸色陡然一变，带着隐隐狰狞之色，声音激动道：“凰儿，你为何还执迷不悟？”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走还是不走！”
洛凰轻轻蹙眉，提高声音道：“我若不走，难道王大人还要用强不成？”
两人气息顷刻间拔高，永夜的黑街繁星点点，显得更加阴冷。
终而，王魏周身气息颓然散去。
良久之后，就好像下了一个万分不愿的决定般，叹气道：“既如此，多保重。”
说完，王魏没有再多言，拱手告辞。
已然不似往日高高在上的司徒大人姿态，而是以一位二品大儒身份。
王魏走的十分决绝，仿佛若再回头看一眼，就会心软。
……
那日后，王魏并未只身离开京城，而是选择继续留在朝堂。
作为保皇派的领袖，王魏选择了留下，这给兴安帝以及麾下将领吃了颗定心丸，也打消了某些将领想要出逃的心思。
他们觉得王司徒都没有逃，说明还有翻盘的机会。
或许，王司徒也正是在等一个翻盘机会。
这些日子，早朝依旧，太师府似乎在休养生息，并未对王魏一方大动干戈，安静的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越是平静，就显得越是诡异。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今日，永乐宫大殿，太监总管张让一如既往喊出了这一句。
但与往日各抒己见所不同的是，朝堂再次恢复到了死寂状态。
众大臣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妄语。
董太师傲然立于众臣之首，剑履上殿，此刻闭着眼打盹。
张让与兴安帝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文官之首的司徒王魏，见王魏也是闭着眼，双手拢于袖中，张让老脸稍显迟疑，便无奈喊道：
“退朝！”
“慢着！”
可就在这时，董太师却突然开口，徐徐睁开双眼。
“太师这是要……”
兴安帝小心问道。
董太师却是猛然喝道：“住口，我让你说话了吗？”
这一声，气势十足，强横气息震颤在每个人心头，只把兴安帝吓得往龙椅靠倒，额头冷汗涔涔。
张让见状，怒道：“太师你这是作何？”
董太师鹰目射向张让，杀意森然道：“本太师与陛下说话，你一个阉官也敢插嘴？”
“你！”
兴安帝赶忙斥退张让，客气赔笑道：“太…太师，你请便。”
董太师这才满意了些，神态悠然自得。
目光扫过朝中众臣，道：“侍中李宏人呢？”
大殿中安静片刻，一人心惊胆战出列，匍匐于地，浑身颤抖道：“罪臣该死！”
董太师道：“你倒也知道自己该死，老夫想要问问你，平日里是不是待你委屈了，怎么老夫一闭关，你就认不清自己身份，跑到别人那儿去了？”
侍中李宏吓得魂飞魄散，口不能言，只能连连磕头道：“罪臣该死，罪臣该死！”
董太师现出不耐烦神色，挥手道：“来人，将李宏拖下去千刀万剐，碎肉拿去喂狗，骨头拿去熬汤。对了，熬好后别忘了送去给陛下、王大人以及诸位大人补补身子。”
兴安帝、众大臣闻言顿时心中叫苦不迭。
惟有王魏依然闭目凝思，没有任何反应。
“太师饶命啊！太师饶命啊！”
侍中李宏悲惨求饶声中，两名太师府侍卫上前，将李宏一身法力封印，拖出了殿门。
李宏身为侍中，本来是太师府安排用来监视兴安帝的重要棋子，却在太师府势弱后，主动投奔了王魏。
眼下李宏被董太师当着早朝施以凌迟之刑，这惹得众保皇派大臣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王魏，想要王魏能够站出来对抗董太师。
然而面对董太师这般横行无忌，王魏却是无动于衷，沉默无言。
“太师。”
这时，李图忽然恭敬作礼，从百官群中走出。
董太师脸色和颜悦色了些，道：“李大人有何事，但说无妨。”
李图道：“侍中李宏与下官同为合州籍，李宏家族乃合州名门望族……”
董太师打断道：“李大人莫非是要给李宏说情？”
李图道：“非也，下官以为，以李宏罪孽，应当诛九族以儆效尤，太师的惩罚实在是太轻了。”
董太师呵呵笑道：“李大人这个提议好，那这件事便交由李大人去做。”
李图俯首道：“下官必不辱太师使命。”
大殿上，两人一唱一和，看似天衣无缝，实则所有人都知道两人这是在演戏。
而且太师府这边吕志等人也心知肚明，这李宏家族早就已经被李图带人给杀的绝了根。
此刻，就在人人都自危之时，董太师又开口道：“诸位大人退朝后，记得通知一下太子太傅，告诉他下一个脑袋搬家的就是他，让他做好心理准备。”
话毕，董太师冷哼一声，负手傲然出永乐宫大殿而去。
吕志、李图等人亦是跟随而出。
大殿里，静悄悄一片。
直到董太师一行已经出了皇宫，兴安帝这才缓过神，惊魂未定，从龙椅上疲惫起身。
深深看了眼王魏，有气无力道：“朕倦了，退朝吧。”
“恭送陛下！”
……
永乐宫大殿。
百官陆续散去，剩下几名官员看着依然闭目站如松的王魏，想要上前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摇了摇头也出大殿去了。
等到殿中空无一人，王魏睁开了眼睛。
将拢于袖中的双手退出，面无表情将头顶官帽取下。
官帽上不知何时沾上了灰尘，王魏小心翼翼用手掸了掸，忽然指尖一痛，鲜血流淌而出。
王魏好似习惯了，将官帽重新戴在头顶，向着大殿外走出。
殿外冷意萧萧，寒风刺着鼻骨。
王魏拾阶一步步向下，心里盘算着该怎么捱过这个寒冬。
“王大人！王大人！”
一望无际的台阶旁，忽然有一道身影匆忙闪出。
王魏目光淡然转了转，见是太傅韩大人，不由又收回了目光，继续拾阶而下。
韩大人急忙追上，哀求道：“王大人，救救我！”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王魏视若不见，官袍飒飒，一步步向台阶下走去。
台阶下方，那里司徒府的马车正在等候，马车前侍立着一位俊朗少年。
“王大人！”
太傅韩大人绝望之下，双腿一软滚落在地，却是抱住了王魏的腿脚，道：“我给您磕头了，求求大人救我一命！”
腿被抱住，王魏不得不停下脚步。
低头看了看，便蹲下身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脸肉颤抖的太傅韩大人，淡然开口道：“走好。”
说完，王魏周身气息一荡。
官袍骤然飘扬而起，太傅韩大人猛然间被震飞出去。
王魏嫌恶地伸手掸了掸腿脚处被抱住的地方，重新站直身体飘然而去。
……
如此一连过去了十数日。
王魏麾下原太师府旧部一个个被除去，一个不剩。
这些天，朝堂处于无尽恐慌之中。
是夜。
司徒府中，书房亮着一盏烛火。
王魏坐于书案旁，正捧着一本医道典籍，意兴阑珊阅览着。
忽而，灵念传来了一丝极为隐晦的波动。
察觉到了之后，王魏脸色剧变，但很快就吹灭了烛火，身形出了书房，悄然消失于夜色之中。
片刻之后。
当王魏再次现出身形后，所到之处赫然就是太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