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盲点

第三十五章 盲点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颓靡的灯,沙发上坐着一个颓废的人,用宛如自杀的方式凶猛地吸着烟,一根接一根,好像没有它,他的生命就会中断。

“爸爸……”

昏暗的楼梯上,轻声低喃的小雨用雨夜似的黑眼睛看着他,让他慌忙灭掉了烟。

“小雨。”招了招手,既不似亲近,又不似回避地叫着男孩的名字。

看着男孩跌跌冲冲地奔到面前,小心翼翼地抬头望着他,他笑了笑,却掩不住苦涩,柔了眼,抚摸着男孩漂亮的碎发,心思却如沉在黑色的湖水中,一种缺氧,且看不到光亮的空洞感。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带着几分严厉,他用父亲的口吻质问小雨。

小雨低下头,却忐忑地抬高视线,透过刘海,依旧看着他:“因为……男男不肯跟我说话,它心情不好,我知道是因为爸爸不肯睡,好几夜了……小雨也……睡不着……”

他放在小雨头发上的手不住地颤抖了一下,为了克制住身体的颤抖,而浑身紧绷起来。

当看见满地的烟蒂,才发现,好几夜了吗?白天能够继续在基地办公室里运筹帷幄的他,回到家里,却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居然会这样落魄……

看着小雨担忧的神色,他心里百感交集。guqi.org 流星小说网

这孩子,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天生敏锐,才五岁就懂得了人情世故,常年封闭在房间里的不良成长环境,让他非常在意周遭空气的变化,把花豹当作唯一吐露心事的对象,却在他面前乖顺听话,甚至会哄他开心,说他爱听的话。

他不知道这样的小雨,会不会心理扭曲,但是,他目前实在给不了小雨一个正常的成长环境。

“你知道爸爸为什么不睡吗?”他把小雨抱起来,让小雨坐在他大腿上。环住小雨瘦小的肩,却觉得自己才是被小雨的目光拥抱的脆弱孩子。

“在等妈妈回来吗?”小雨认真地问。

他空闲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勉力微笑着,无奈地看着表情认真,且眼含期待的男孩:“小雨……你为什么要叫他妈妈呢……他和爸爸,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心脏,在一阵阵地抽痛,脑子里产生了想要沉入水中的可怕想法,逼迫着自己习惯缺氧的方式是他最常使用的,缓解烦闷的办法。就如当年,看着周瑜默默忍耐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做的,结果却差点淹死在自家的浴缸里。

小雨稚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安:“爸爸喜欢的人,不是应该叫妈妈吗?我听……宅子里的姐姐这么说过的。”

宅子,小雨指的应该是皇羽门的本家。

这傻孩子,真的知道“喜欢”是什么含义吗?

他苦笑了一下,将小雨拥入怀中,下颚靠着小雨柔软的头发,轻轻地抚摸,却觉得自己其实想拥抱的,是另一个人。

“小雨,你喜欢吃水果羹是吧?饿了吗,爸爸现在做给你吃。”

小雨本来平放在他肩膀上的小手,微微地收拢了一些。

“是妈妈说的吗?我喜欢吃水果羹……这件事小雨只告诉过妈妈……”

他一怔,拧了拧眉头,感叹着对周瑜都格外提防的小雨,竟然这样依赖他的“妈妈”……

是属于孩子的天生直觉吗?

“小雨,他不是你‘妈妈’,他……不是属于爸爸的人,他爱的……也不是爸爸……”

昏暗的灯,无声无息地抚慰着父子俩的身影,却让一双苍白的手显得更加消瘦。

“可是,爸爸喜欢妈妈……”小雨小声地,却很用力似地,喃喃嘀咕。

他用双手,轻轻地捏住了小雨的肩膀:“嗯……连你都看出来了,可是他却……爸爸想忘掉,可是忘不掉……不想睡觉,就是因为怕梦到他,爸爸真的,好喜欢他,这次真的是无可救药了……小雨,你说爸爸该怎么办……”

又走了一个副官,尹正的后勤部其实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不过前几个都待不到一个月,这次的长了那么一点而已。

再度空缺副官的职位,尹正以往对此也习以为常,甚至骄傲地认为能让他满意的副官估计还没出生,可是这一次,他却有了依赖。

“怎么那么多错别字啊!小银,帮我校对一遍!”

像这样下意识地说漏嘴已经不止一次两次,也再三引起办公室里的尴尬气氛。丁宁已经会条件反射性地皱眉,然后将担心的目光投向温宝宝,而温宝宝总是埋头苦干,看起来充耳不闻,那刻意抑制着想抬头去看老大的纠结神色他历历在目。

发生在后勤部这些细微的变化并不是每一个人都体察到了,特别是像叶子这种神经大条的人,只是刘星偶尔的叹气似乎正隐隐预示着,这暂时沉寂在表面下的矛盾迟早有一天会爆发,谁也不敢去设想那一天到来的会是怎样的狂风骤雨。

“老大,你还没习惯君君被调走的事啊。”叶子以为老大只是养成了习惯一时改不掉,却不知这无心的话触伤了温宝宝的内心。

只不过,温宝宝始终憋着,默默地做自己的事。

“赶紧让兵工部调个新兵过来吧!”江小玉没心没肺地说,尹老大便顺势把手里的文件丢到她桌上:“你帮我把它校对正确了再给我看。”

江小玉眉头一抽,很有撞死的冲动:“老大,我这个月都要开天窗啦,杂志的事忙都忙不完……”

尹老大拿出一个颇具威信的眼神,瞪得江小玉连忙闭上嘴巴。

他接着转向叶子,以质问的口吻说:“这期《妖怪工坊》的稿子出得也有点慢,叶子,让那些编辑快点去催稿,不然赶不上出刊期了。”

叶子大皱起眉,苦恼地抱怨道:“我正在想办法呢,羽毛这期罢工说要停载他的小说,我正让红茶写篇短文顶上,但是羽毛的小说很受欢迎,不找个合适的理由,我们就等着被读者的口水淹没吧。”

尹老大眯了眯双眼,嘴角轻轻地往上一扬。这个常见的习惯动作,让叶子大感不妙。

“你不是很有编故事的才能吗,模仿羽毛的文笔对你来说应该不难吧?”

叶子朝老大不满地白眼:“如果你不在乎我把羽毛正正经经的小说改得粉黄粉暴力……”

尹正只是轻轻地一笑,似乎陷入了沉思中而没有听见叶子的调侃。

孤注一掷……上次他得到君文乙轩的启发,忽然想到,“一片羽毛”或许可能是他认识的人,他曾经和羽毛商量连载小说的事时,羽毛的态度总给他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似乎也有着“孤注一掷”的味道。

眸中闪过一丝明亮的光辉,嘴角轻轻泛起笑靥,他问:“叶子,羽毛和我们签过合同吗?”

叶子懒懒地叹了口气:“签过,不过没有硬性规定他每个月必须完成的量。你自己当初说,给他多一点自由空间。”

他给羽毛自由空间,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看看羽毛时间久了,会不会露出马脚。虽然他怀疑羽毛可能是《秘密》的作者,但是光靠文字的体现,终究把握不是很大。

灯的笔触细腻精致,羽毛的文字却精炼干净,一个喜欢繁琐,一个却崇尚简约,两者之间背道而驰,硬说羽毛故意改变文风,似乎很牵强。

“老大,我今天能不能早点走?”叶子忽然高声问。尹正皱着眉头看他:“干什么?”

“要帮君君整理他的行李啊。”

君文乙轩走得匆忙,落在首都的东西叶子答应会帮他整理打包邮递过去。

不过,尹正嘴巴一努,十分强硬地说:“他的东西我来整理。”

下午,不许部下们偷懒旷工的尹正自己却提早离开,给周瑜打了个电话让他根据羽毛的汇款帐户查他的资料,然后开着心爱的“卡宴”刚驶出基地大门,就看见丁宁候在路边,专门就是冲着他来的。

郊区的马路冷清僻静,他把车停靠在路边,看着丁宁上车,不想阻拦,却也心有余悸。

“啥事?”冷冷地问了一句,丁宁笑着说:“我还能为什么事呢。”

“切!”尹正闷哼一声,启动车子,“你们别都把他当孩子宠。”

丁宁浅浅地笑了笑:“是你,老把他当孩子看。”

他们说的是温宝宝,那个人人以为喜欢跟在叶子屁股后面性格内向古怪,却很好骗的闷小孩,以为他是被叶子骗进军队,结果却莫名其妙和丁宁好上后,渐渐变成独立自主的冷漠少年;那个总是被叶子当作亲弟弟般照顾,处事作风却慢慢向丁宁靠拢,看似冷傲矜持却很容易受到周遭事物影响,过于敏感而细腻的十六岁少年,头脑聪明,做事认真仔细,却容易想得太多,身上仿佛永远只有黑色和白色两种颜色,一个干干净净让人不忍看到他受到俗世污染,结果去选择了自我毁灭的少年。

对这样的人,女性们都会情不自禁地爱护,男性们也会不由自主地忍让,可是丁宁却说,大家都还习惯把他当孩子看待,却忽略了他的心志其实已经渐渐在宠溺中歪曲,在矛盾中成长健全。

尹正也是最近才发现,宝宝的脸渐渐脱离了稚嫩,已有了发育成熟的男性特质,变得清俊而硬朗了。

“过阵子我要随军出征,离开前,有些话不得不说。”丁宁把手臂搁在车窗上,迎着带点尘土气味的暖风,笔直的长发轻轻拂动,脸上是捉摸不透的笑容。

尹正不屑地冷笑:“呵呵,我派你上战场,就是想让温宝宝改掉依赖你的习惯,你从来没离开过他,不觉得他太依赖你了吗?”

丁宁浅浅地笑:“确实,他很依赖我。不过……”他微微抬头,目光清冷地看着窗外,“他更在乎你对他的看法。”

属于成熟男子的低沉嗓音在和煦的风中慢慢化开,似乎过了很久才传到尹正的耳朵里。

他冷冷一笑:“他还年轻,根本不懂什么感情,把崇拜当成是喜欢,让我感到很困扰啊!”

他的话多少有些推卸责任的意味,让丁宁表露出一丝不满:“你不觉得,你上次用那种方式想吓退他,有点过分吗?”

尹正不耐烦地撇嘴,像个流氓似地抱怨:“怎么,难道我真的应该跟他做?利用他的感情故意占便宜,那我不就变成连禽兽都不如的混账了嘛!”

丁宁一边叹气一边又轻笑,摇了摇头,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正则以训斥的口吻说:“你好好教育教育他,别小小年纪就误入歧途!”

结果,丁宁更无奈,摊开双手道:“这么艰巨的任务我可不敢接手,你还是自己找他好好谈谈吧。”

“怎么谈?谈情说爱?”尹正不耐烦地道,“他知道什么是崇拜,什么是喜欢么,连做 爱这种事都搞不清楚状况,还想和男人上床。等他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只会觉得恶心!”

说白了,两个男人互相在对方面前坦露一切,那画面他实在不怎么喜欢。

只是那一瞬间,他并没有考虑到那晚如果他偷袭成功,他和小银也不过就是经历那个被他称之为“恶心”的过程。

丁宁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说:“那你也不能用那么极端的方法吓他,你以为他有那么容易被吓退吗?”

“那你说怎么办?坐下来请他喝杯茶,然后跟他说‘你不能喜欢男人,你只能喜欢女人!’?”尹正讥讽地冷笑,“他要是再问我喜欢男人和喜欢女人的区别,妈的,我还给他上一堂性教育课不成!”

要不是了解尹正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丁宁没准会给他一拳。不过他要是打了尹正,温宝宝会和他翻脸。

想到这,他实在有点懒得搅这汤浑水。

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你,不过我知道,你送给他的怀表,他一直随身带着,上次帮君文搬家的时候差点弄丢,那天他和你约了打网球结果却爽约,就是这个原因,估计你已经忘了。”

丁宁一说,尹正这才想起,叶子他们那天非常起劲地去帮他的新任副官布置房间,温宝宝和他发了大半天的消息,那会他正好被鱼放鸽子,闲着无聊就和宝宝瞎扯,后来约了晚上一起吃饭打球,结果宝宝居然也放他鸽子,气得他那天胃口超不好,晚饭只吃了三个汉堡。

“原来他每次约我,都图谋不轨。”尹正口不择言地发牢骚,引起了丁宁的不满:“喂,你用得着说得他很有心机吗?他也就是喜欢你,又怕被你发现,所以就找各种借口接近你。”大叹一声,丁宁的眼神有些惆怅,“他到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就怕你发现了会讨厌他。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你有这种感情的,但至少从我发现开始到现在差不多有一年了,憋到现在,他自己也很辛苦。”

“嚯!一年了吗?!”尹正清冽地一笑,讽刺道,“他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谁不好喜欢,偏偏挑这条死胡同!”

“大概是你华丽无比的光环彻底令他折服了吧!”丁宁不以为然地说笑着。

尹正却没给好脸色看:“我华丽无比的光坏怎么没让你折服?”

丁宁浅浅一笑。“不过,喜欢是一种心情,有时候还真说不出理由。”

喜欢是一种心情,更是一种病毒,让大脑瘫痪,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

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对它产生依赖,就像是给这种不能宣泄的心情寻找一个寄托。

尹正让自己在烟雾中糜烂,自嘲地冷笑:“可惜,我心里已经有人了,容不下他。”

丁宁想问,狂,你又为什么选择这条死胡同?但是他没问,正因为了解狂不拘一格的作风,所以他的感情即使有违常理,也似乎是很自然而然的事。

他望着车窗外渐渐繁华的景色,沉寂的眸子逸出淡淡的迷惘:“希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不要出事。”

尹正轻描淡写地瞥了一眼丁宁,嘴角意味不明地上挑:“宁,你一向对别人的事漠不关心,我当你只是怀着玩乐的心情留在后勤部,陪那群小孩子瞎凑热闹,怎么这次对温宝宝的事那么在意?”

丁宁转头看着他,笑而不答。

丁宁到了家附近就下车了,完全没有要帮忙尹正一起整理君文乙轩的行李的意思。

尹正把车停好,在楼下碰到了房东张大妈,张大妈看到他很高兴,可是却失落地说:“唉,又走了一个,这年轻人啊来来去去的,就是喜欢到处闯荡,定不下心啊……”

尹正淡淡地挤出一丝笑容:“他不是自己想走的。”可是这话说出口,自己也觉得是自欺欺人。

用钥匙打开房门,却对着钥匙圈上的挂坠呆了一会。

那是上次去超市大采购送的附赠品——一只小狮子,配上一条蓝色渐变的标签条,上面写的英文意为“长长久久,情浓意惬”。本来这个钥匙扣他想据为己有,可是君文乙轩牢牢攥在手里硬是不肯给,说尹正抢了他的限量版PSP挂绳,这个小狮子钥匙扣就当作补偿。

如今想起这些点点滴滴,虽然嘴角忍不住泛起甜甜的微笑,眼底却是感伤。

好个“长长久久,情浓意惬”,他们现在,一定正热泪盈眶地拥抱在一起吧!想到这,他心头既愤怒,又刺痛。

叹了一口气,走进房间,望着一屋子的寂静,强烈的失落感又浮上心头。

空空的屋子,所有的物品都保持着原样,好似在等待主人回来。

可是,他走了,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他不喜欢家务活,换句话说,就是人懒。

不过此刻,他很勤快,并且独享其乐。

把君文乙轩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分类放进不同的纸箱,一边收拾时,一边还能挖掘出很多君文乙轩的习惯或癖好。

比如君文有订报纸的习惯,而且把看过的报纸整齐地叠在一个茶柜下。他很喜欢字谜游戏,因为报纸上只要有字谜游戏,都已经填上了答案,并且是用钢笔。

君文的钢笔字和他的人一样,柔韧秀美,一看就是温和的人写出来的字,字上有独属于他的特色。还能看出他是个很认真的人,语法用词总是很严谨,写的字也是规规矩矩,和尹正豪迈潇洒的草书大相径庭。

君文喜欢一边看书一边写读书笔记,特别是书中的注解,他都另外标上了自己的看法和理解,如果是知识点,他便会用标签做上标记。

君文把所有东西都规整得有条有序,什么是属于工作范围的,什么是属于娱乐范围的,什么是属于家用的,什么是属于闲置不用的,重要的和不重要的一目了然。他有把东西放得整整齐齐的好习惯,不过,也有把生活变得过于繁琐复杂的坏习惯。

尹正突然想到,有些人对自己东西的仔细程度,会精确到别人如果把某一样东西移动毫厘都能立刻发现,不知君文乙轩是不是这种人?

想想,忽然觉得有点可怕……

累了,他坐在阁楼的书桌前,点了支烟,最近有点嗜烟。

心血**地打开抽屉随便看看,怀着一种小孩子想发掘宝藏的好奇心,把抽屉里本来放得整整齐齐的东西翻得乱七八糟。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本书。

吸引他的,是书的封面上,清清淡淡的天蓝之中,一把橙色的伞落在水塘里。

一瞬间,他似乎觉得这把伞有点眼熟,已经沉寂的记忆之湖仿佛会因它而泛起涟漪。

[“我为你打伞,并不是因为我的个子比你高,而是怕你让自己淋雨。”]

他顺手拿起书,轻轻地念出封面上水色的字体:“疯狂的微笑……”然后,情不自禁地泛起淡淡微笑,蓦然对这个名字产生了一股亲切感。

疯狂的微笑,他欣赏这样的人生态度,曾经心想着自己无论何时都要给别人留下这种印象,以疯狂的姿态和作风逍遥人生,能微笑的时候,就一定不哭。

于是,他饶有兴趣地翻了几页,发现还蛮有趣味的,特别是几句台词,立刻就吸引了他的眼球。

“其实,世界在小丑眼里,也就是那么滑稽的吧!”

“我笑的时候不代表我高兴,所以我哭的时候也不代表我伤心,但是我今天哭了,不但因为我伤心,还有生气!”

“其实,想哭的时候就哭出来,也是一种勇气,因为你在别人面前放下的是尊严,得到的是信任。”

“但是,请不要把眼泪当作武器!因为人上当过一次之后,就再也不会相信别人了!”

念着念着,他渐渐地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字里行间散发出的仿佛是他熟知的气息,把已经快要忘记的东西又清晰呈现。

他皱着眉头,怀疑地审视着那些描写,那些对白,蓦地,心中响起一声呼唤。

乐竹,是你吗?!

猛然间,他想起刚才拿起书的时候,书下还压着什么。

他忙往抽屉里看,神色一惊,忐忑地拿起一封信。

信上写的名字,正是乐竹!

那深刻硬直的钢笔字迹,正是他熟悉的乐竹的笔迹。

然而,从那一笔一划中,他却感受到乐竹当时写下它们时,内心彷徨不安的感情。

致,狂:

我再也不能忍受,虽然我做过很多努力。

这场赌博,我输了,所以我必须接受失败者的命运。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已经走投无路了,但是,我又无法寻求你的帮助。

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来找你,你只会认为错的是我。

因为不管他做了什么,你都会相信他。

你们之间的这种信任,我想,大概是没有人可以破坏的。

所以,这一切,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

我把一切都写在了书里,我和他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

我想如果有一天,你或许会愿意相信我说的话,那么,就仔细看看这本书吧。

我偷偷印了它,这世上只有这么一本。

这是,世人所不知的,《秘密》的结局,我只是换了人物的名字来写。

我用我最后的时间,把它完成了,我想,我应该没有遗憾了吧。

对不起,一直瞒着你那么多事,但请相信,我是身不由己。

保重,朋友,但愿他不会对你下手。

我由衷祈祷。

那些字迹里,透露的都是愤恨。

那些字迹里,仿佛包含着被背叛的绝望。

读完了信,尹正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感觉肺腑依然缺氧,依然没有任何东西填进去。

他没想到,过去,他和周瑜共同视为知己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秘密》的作者,灯!

那个曾经住在这间小屋里,后来不声不响地离开的人,居然和晋江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后又销声匿迹的人,是同一个!

似乎此刻,联系起他们消失的方式,都那么相似。

他更没想过,乐竹不声不响地离开,是有着身不由己的原因,他和周瑜之间曾发生过的事,并不是他一直以来认定的那样。

他一直以为,乐竹的离开,受伤的人是周瑜,是乐竹抛弃了周瑜,让周瑜陷入难堪的境地,他当初如何艰难地把周瑜从无底的深渊拉回来,如今呈现在脑海里,竟恍如虚影。

信中的暗示,与他所经历的恰好相反。

究竟哪一边是真,哪一边是假?

乐竹似乎在说,他是被逼走的,而逼他的人,难道是周瑜?!

这……怎么可能?!!

脑子里闪过的过往,凌乱而模糊,根本无法整理出一条清晰的线索。

乐竹突然消失时,他只有愤怒,他为周瑜平白无故被抛弃而憎恨乐竹。

他甚至想把世界天翻地覆,把那个逃避感情的胆小鬼揪到周瑜面前负荆请罪,可是周瑜却淡淡地说了句,算了。

他没有怀疑过,更忘不了,那时候周瑜眼中的伤感,是他这辈子都无力去弥补的过错。

因为,是他把乐竹介绍给周瑜认识,是他间接撮合了他们,是他一次次鼓动周瑜表白,是他,将周瑜推下了这个罪孽的深海。

然而,如今这些感情竟然全部被颠覆,本来就浑浊的污水变得更黑暗不清,他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那些事,去重新思考它们的意义,他甚至对真相有了忌惮,害怕它会让人难以承受。

他在房间里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快速地把书读完。

然后,他疯狂地飙车到周瑜家。天色已暗,他靠着车门,在大门外静静地看着周瑜的别墅,视线一直紧紧地盯着周瑜书房亮着的灯,却不知道该用何种感情。

愤怒,怀疑,困惑,悲伤……

周瑜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熟悉对方的一切,然而如今,他却觉得,他并不认识周瑜。

他设想着一切可以推翻自己怀疑的理由,给自己寻找一切可以信任周瑜的立足点,他自己勾画着一个可以圆说一切的蓝图,可以让他继续对周瑜推心置腹的可能性。

然而,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乐竹,曾经让他和周瑜密不可分的关系有了裂痕,如今这个裂痕正在逐渐扩大。

他忽然想起一句名言:当你不知道一切的时候,其实是最幸福的。

他剪掉了长发,而周瑜也不再是曾经的乖宝宝。

如果这样还不够,那究竟要到何种不堪的境地,才甘心?

等管家来开门,他没有向以往那样和管家闲聊,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向周瑜的书房,见到他的青梅竹马,顿时怒气全开。

周瑜自然立刻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异动,只是一如既往地习惯了他的冲动:“不会又有什么事让我帮你收拾烂摊子吧!”

一如既往的口吻,如今在他听来,却像可笑的谎言一样。

尹正用力咬牙,把手中的书狠狠砸在周瑜脸上。周瑜大吃一惊,眼明手快地在书砸中脸之前,头一侧,把书稳稳接在手中。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尹正,哭笑不得:“你又怎么了,吃了火药啦?”

“问你一件事!”尹正口气强硬,明显透露出怒意。

周瑜却如同浑然不觉似的眨眨眼:“什么事?”

看那一副嬉皮笑脸的周瑜,尹正高声质问:“你对乐竹做过什么?你把他怎么样了!”

“啊?”周瑜纳闷地愣了愣,满脸困惑。

尹正气得冲上去,一把提起周瑜的领口:“你居然逼他和你玩左轮手枪赌博,你想杀了他吗!”

周瑜瞪大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一脸愤怒的尹正。过了一会,嘴角轻轻地一勾。

他脸上淡淡的笑靥异常陌生,那是尹正从来没见过的,阴暗灰冷。

“那个赌博啊……”他低头冷笑,一把捏住尹正的手,用惊人的力道将他推开。而后,抬起头的一瞬间,在屋内灯光的辉映下,镜片闪过一道反光,眼中冰冽的笑意寒冷刺骨,冷酷至极。

那一双眼,藏着这世上最可怕的城府。

周瑜轻描淡写地说:“他输了。”

三国时期,有一名大将,他光敏磊落,智勇双全。

当今时代,有一位少年,他年轻气盛,温文尔雅。

然而,一个是忠肝义胆。一个是背信弃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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