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52 心魔障生

孟沉霜更加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燕芦荻的身体状况,他知道往来奔波的日子一定不容易过,

但他没想到燕芦荻的身体情况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经脉被强行破境的力量抻得出现丝絮般的裂口,

薄如蝉翼一碰就碎,骨骼血肉之间沉淀着老疴旧疾——

断裂又愈合的骨头、撕裂后重新缝上的肌肉经韧、堆积的淤血肿胀、盘旋的阴冷血气,以及化不去的入骨药毒。

看来不止练功贪进,还学着世家草包弟子吞药进阶了。

孟沉霜太阳穴突突地跳。

紧接着,谢邙给燕芦荻灌下去几粒恢复灵力、止痛宁神的丹药。

但更多的医治二人却都无从下手。

孟朝莱刚上剑阁时,孟沉霜也尝试过学习系统提供的医术技能,为他治病,然而术业有专攻,孟朝莱在他手下从一日吐血三次变成一次吐血七次后,浮萍剑主只好灰溜溜地跑去春陵医谷给他请大夫去了。

孟沉霜看着燕芦荻皱皱巴巴的脸,问谢邙:“你之前说过,你找了大夫来给我瞧病,那大夫还在吗?医术如何?”

“尚在凝夜紫宫中,堕魔称他痨死生,原名为徐复敛。”

“春陵医谷毒医圣手?”孟沉霜隐约想起往日传闻,徐复敛以生人试毒之事在医谷闹得极难看,但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快请他来给燕小花医治。”

于是乎,痨死生再一次被半夜拎着领子提出来,扔进了骨花阁之中。

“督领!督领饶命……陛下?陛下你醒了!”痨死生跪在地上,华发乱如蓬草,说话疯疯癫癫。

孟沉霜犹疑地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谢邙,好似在说,你确定他能行?

谢邙把他拎到铜床边,拉过燕芦荻的手塞进痨死生手里,冷声道:“伤者在此,你最好用毒把他救活,若是人死了,陛下拿你陪葬。”

孟沉霜听得挑了挑眉。

痨死生一开始十足地不情愿,眼睛一翻想要装晕。

然而几百年学医的本能反应却让他在触碰到燕芦荻混乱的脉搏时,一下子怔住。

而后渐渐进入入定似的凝神状态,时不时摸着胡须偏头思索。

他下手点了燕芦荻几处穴位,燕芦荻浑身紧绷耳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连握在怀里的玉猩刀都脱了手,铿锵砸在地上。

孟沉霜把刀捡起来,盯着痨死生看了一会儿,直看得他背后冒冷汗。

确认这痨死生的确在认真治病,孟沉霜暂时离开了床边。

痨死生以为魔君陛下这就要走了,刚松下一口气,没想到下一刻,就见孟沉霜在阁楼一角的铜榻上坐下,身旁阴影里就坐着谢邙。

痨死生一眼瞥过去,差点被讯狱督领那张冰峰似的脸吓得背过气去。

谢邙冷冰冰的声音在这时响起:“需要什么药材工具,就叫下面的魔卫。”

痨死生瞬间不敢看了。

待孟沉霜坐在冰冷的铜榻上,谢邙终于慢慢收敛

起一脸凌厉神情。

孟沉霜望着忙碌的痨死生和一身伤的燕芦荻,陷入出神的沉默。

谢邙低声问:“在想什么?”

孟沉霜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在2099年的医院里,孟沉霜有时候会被推出特护病房,去其他楼层做各项检查,他时常在走廊上看见等待孩子病情结果的憔悴父母。

他没想到,自己也要经历一遭。

余光看见谢邙手上的帕子又被血染透了,他蹙了蹙眉,抓过谢邙的手,重新给他止血上药再包扎,最后拎着帕子多出来的两个角,在谢邙手背上系了个蝴蝶结。

“我在想……”

孟沉霜在谢邙的平静注视下控制不住地吐露,“小花当年上长昆山的时候,也是这般狼狈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个雪夜里,澹水九章刚至初春,残荷雾泊还泛着寒意。

淡淡夜色中,谢邙挽起衣袖站在伏雪庐檐廊上,腰间系着一条白围裙,手上托盘里的青菜粥和鱼肉糜浓汤正泛出腾腾热气。

孟沉霜自雾泊凌波而来,臂弯里抱着几件衣袍,飞鸿般轻落在谢邙面前,问:“怎么不进去?”

谢邙摇了摇头,将手中托盘交给孟沉霜:“小孩会怕生人。饭做好了,你趁热带进去。”

“辛苦你了。”

“那小子饿了太久,吃不了太扎实的东西,让他先喝口汤。我给你留了汤饺,记得回来吃。”

孟沉霜微微一笑:“等我。”

他推门进到里屋时,就见谢邙所叮嘱只能喝稀粥和汤的瘦小少年正缩在几案后面,大口嚼着日常摆在案上的糯米桃花糕。

少年一手一块整的,一手一块只剩半边的,剩下半边以及之前好几块桃花糕都在他嘴里,还在不断往嘴里塞,把两边腮帮子填得满满的,像吃坚果的松鼠似的脸颊鼓起来。

孟沉霜突然回来,吓得他眼睛瞬间睁圆,更像只可怜的小动物了。

当孟沉霜向少年走过去,他害怕又着急地弹起身,手上的桃花糕拿也不是扔也不是,茫然无措委屈巴巴,几乎哭着为自己辩解:“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吃您的东西,我只是……好饿……”

他低着脑袋,就快要把脑袋埋进肋骨里,什么都不敢看,害怕剑阁阁主立刻又把自己赶下山去。

噔——

两个瓷碗落在桌面上,燕芦荻被这清脆的响声唤回神,抬起头,发现自己害怕的阁主正弯下腰,把两碗粥汤摆在他面前。

孟沉霜脸上没有半分愠色,平静道:“先喝口汤,再吃点粥,六分饱,免得你胃疼。盐罐糖罐在你左手边的木屉里,喜欢什么味道,自己加。”

“我,阁主……”

“嗯?”

“这是阁主做的饭吗?”

“不是。”孟沉霜看到倔强少年忽然变成这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忍不住一笑,“这是我道侣做的。我只会炙肉,不善灶台上的种种难事。吃吧。”

见少年快快地喝了半碗汤,孟沉霜把他带到旁边暖阁,塞进氤氲着热气的浴桶里,亲自盯着他把自己洗刷干净。

长昆山上雪深,一脚踩不到底,燕芦荻一路上在雪里打滚,身上倒也沾不上尘泥,就是太冷,就快要把五脏六腑、经脉骨骼全冻成了冰。

像是个放进速冻层里硬得像石头的汤圆团子,用热水一煮,才咕噜噜浮上水面,变成软白软白的,然后啪的一声。

汤圆裂开,漏馅了。

竟还是个草莓馅的水果甜汤圆。

孟沉霜赶紧把漏了馅的白汤圆从锅里捞起来。

用柔软的丝巾给他擦干水,再止住燕芦荻身上伤口的血,上了药,叫他自己好好把新衣服穿上。

随后,他把裹了层青色糖霜的白汤圆放回几案边,又抱着另一套纯白衣衫,从另一扇门走了。

这日白天里,昭灵长公主上山拜师,燕芦荻偷偷跟上来,孟沉霜看他俩一个冷,一个饿,还齐齐吐血,真担心两人死在守白殿门口,赶紧先把两个可怜小孩带回澹水九章。

让李照枫去泡一泡温泉驱散寒意,又先投喂燕芦荻点食物再给他沐浴,免得他在水里饿晕过去。

孟沉霜把从弟子楼取来的女装白袍挂在靠近后山一小汪温泉的屋子里,隔着紧闭的门,告诉李照枫一会儿换好衣服再过来。

孟沉霜前脚返回伏雪庐,李照枫后脚便跟上来了。

屋子里焚着檀麝并某种花香,燕芦荻嘴里不停吃嚼着青菜和粥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紧两人。

孟沉霜坐下来一回头,见李照枫的长发已经烘干束起,便让她也坐,问道:“大虞国师告诉我,你自小便修过剑法道法,已有金丹修为,怎会还这般体弱怕冷?”

她的身量较女子来讲已称得上是有些高大了,可实在瘦的可怜,腰肢被丝帛一束便不堪一握,下颌颧骨更是痕迹分明,还动不动就弱柳扶风地吐血。

李照枫忽然起身,弯下膝砰一声跪在孟沉霜面前,一双凤眼水汽粼粼看向孟沉霜:“阁主嫌照枫修为太弱,不愿收徒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并非……欸你等等,你做什么!冷静点李照枫!”

只见李照枫忽然上手开始解衣带。

她拢共就穿了两件衣服,孟沉霜来不及拦她,更不敢动手去拦。

转瞬之间,一身白袍便自肩头褪去,露出那洁白而骨瘦嶙峋的肩,燕芦荻再也不敢盯了,脸色爆红地紧闭双眼。

襟袖雪白委地,孟沉霜想要避开的双眼却在这一瞬愣住了。

李照枫注视着他的神情,一字一顿说道:“阁主,我身是男子。”

“你……”孟沉霜看着她……他平坦的胸膛,一时哑口无言。

燕芦荻茫然地睁开了眼。

“阁主不信吗?”李照枫立刻站起来,作势要继续解裤带。

“不不不,我信,我信。”孟沉霜立刻向他挥手示意停下,“那你为何做女子装扮,还被唤作公主?

“生在天家,身不由己,为避难活命而已。”

李照枫答,“故武帝杀我父灵帝夺位,又尽杀我姊妹兄弟,宫变之时我刚刚出生,被母亲称作女儿得以侥幸活命。幼时母亲喂我饮毒以作病弱之态,后来我修道将至元婴,又自碎金丹以示弱,因而身有沉疴,丹田混乱。

“当今皇帝见我数十年不老,忌惮畏惧,照枫而今上长昆山,虽有求道之意,但也有借剑阁威名避乱之心,若蒙见弃,是照枫用意不纯之过,不敢不从,唯有多谢阁主汤泉驱寒之恩。”

李照枫跪地长拜。

单薄柔弱皮囊压不住那一身锋利得几乎要刺穿皮肉的骨头,棱薄的肩胛骨似孤雁欲展翅。

他把一切都说得很清楚了,对孟沉霜少有隐瞒,即使代价是可能会因此被剑阁拒绝。

孟沉霜沉默了多久,他便叩首了多久。

空气安静地只剩烛火噼啪,燕芦荻不敢继续喝粥,缩着肩膀小心翼翼,怕发出声音刺破这寂静。

良久,孟沉霜起身,拾起一地白袍,亲手披在李照枫肩头,将他扶起来。

“一旦拜我为师入剑阁,前尘俱往矣,这天家李姓、旧名、贵衔都要放弃,你可愿意?”

李照枫立刻说:“我愿意。”

“好,那从今以后你随我姓,我也是随我师尊姓孟。锦上京至长昆山朔风万里,既朝蓬莱寻道,便忘尘俗旧怨罢,今夜之后,你就叫孟朝莱。”

“师尊,请受朝莱一拜。”孟朝莱再次下跪叩头,孟沉霜没拦他。

这时候,燕芦荻忽然跳出来,饭也顾不上吃了:“阁主,求你也收下我为徒,我也想和你学剑。”

“哦?你不是燕家人吗?燕家刀法一脉相传,为什么要跟我学剑?”

“燕家刀法挡不住天魔灭燕氏满门,愿学剑,为燕氏八百条性命报仇。”

孟沉霜望着他燕芦荻一脸严肃恳切的固执,没有立刻应许,也没有拒绝,只是向他伸出手:“把你的手给我看看。”

燕芦荻将满是泥雪的手递给他,孟沉霜仔细看了看,询问系统:【燕芦荻的身体设定适合学剑吗?】

【刀法奇才。】

孟沉霜也这么想。

“剑阁剑法,不为伤人而作,若你只想要复仇,恕我难以从命。”

“阁主!”燕芦荻还想为自己争取,可孟沉霜沉静的眉目把他的一切话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憋出了两圈眼泪汪汪。

孟沉霜劝道:“你性刚孤烈,经脉宽阔坚韧,若是学刀,十年之内必有进益,不必执着于剑。”

“阁主……”燕芦荻抽着鼻子掉眼泪,“我想在剑阁学剑……”

“你……你可以留在剑阁,”孟沉霜知道三年前燕家灭门之事,燕芦荻怕是燕氏唯一遗孤,天涯飘蓬,无处栖身,既然已经找到自己面前,孟沉霜无法再狠心赶他去流浪,“但不能学剑,过刚易折,强极则辱。”

“阁主,”燕芦荻抓着孟沉霜的袖子,眼巴巴问,“我

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留在我身边?你能做什么?”

“我,我……阁主不让我学剑,但我可以为阁主捧剑。”

或许是燕芦荻下垂的水汪汪圆眼太惹人怜爱,那天夜里,孟沉霜当真把他留了下来,从此做他的抱剑童子。

后来,燕芦荻总试着偷偷练些剑法,却始终没有进展。

的确如系统所言,他不适合学剑。

剑,只不过是燕芦荻对火海中那一剑破鸿蒙身影的执念。

然而彩云易散,琉璃易碎,人所钟情的一切永远会在某个未知的瞬间骤然破碎成灰。

旧恨未了,又添新仇。

现在,燕芦荻终于愿意拿起刀,却不是为了传道,他连燕氏刀法都不学了,惟愿燃尽最后一分血肉,为他的尊上报仇雪恨。

冰冷的骨花阁中,孟沉霜低头看向燕芦荻带在身边的这把刀。

鞣制黑蛟皮鞘,配银鞘口,环首刀柄微曲,颜色澄银近白,绕着几圈布条革带防滑。

孟沉霜握住刀鞘,将刀抽出一小节,雪亮刀身一瞬映出他审慎的眉目,几如白璧,赤红花纹蜿蜒曲折。

他一挥手,把刀全部抽出,如水刀光泼洒满室,一声清鸣震响,昏迷着的燕芦荻猛地抽搐了一下。

刀长二尺七寸三分,如玉一般的刀身本来润泽,然而赤纹盘旋,更多出几分激荡锐意。

孟沉霜低声自言自语:“你去哪寻了这样的好刀……”

“应该是太茫山。”

“太茫山?”孟沉霜看向谢邙。

谢邙伸手把刀接过来放在膝上,一圈一圈解开了裹在刀柄上的布条革带,露出上面的浮云流水纹。

孟沉霜一看便明白了:“这是太茫山的记号。”

修仙界传闻,西方太茫山有铸器师,名唤万兵客,技艺超群,每每器成便引天雷降世,成万古奇兵。

他铸剑,也铸刀戟棍棒,手中神兵为当世修仙者们的魂牵梦绕,前仆后继去太茫山求去兵刃。

但太茫山位于沙海迷津之中,大部分修仙者都于半路迷途,能闯进去见到万兵客的,却也不一定能求到兵器。

万兵客隐居山中,不收灵石金银,只允许以物易物。

什么样的物能让他满意,就不好说了。

曾有一老祖为孙儿求剑,足足花了十枚上品天玑转圜丹。

这么多灵药吃下去,只要魂魄还在,就是骨头架子都能长肉活过来。

“燕小花竟能打动万兵客,不知交换了什么……”孟沉霜喃喃。

“或许这些年,他有奇遇。”谢邙道,“此前在兰山,他与我对决时用的是凌雪枝刀法,这刀法我曾见过,是由凌潭应氏先祖所创,但应家覆灭近六百年,凌雪枝早就失传,不知道他从何处学来。”

孟沉霜正思索着,给燕芦荻施针的痨死生忽然膝盖一弯跪在他脚边,孟沉霜一惊,痨死生瞬时嚎啕大哭,砰砰磕头:

“陛下啊

陛下啊——我真救不了他啊——他昏死啦——”

“好好说话。”

痨死生一把鼻涕一把泪,

像死了亲儿子似的哭丧:“他这是心魔障了,我能用毒给他养好伤,可我救不了他的命——脱不出心魔障就只能一辈子昏睡下去一直到死——不是我不想救,这心魔真不是毒药的治疗范围,陛下您别杀我啊。”

“行行行莫嚎了,”孟沉霜被他喊得脑子抽疼,痨死生不过是畏死,想求他一个承诺,“丹药医术救不了心魔障,你说该如何?”

“既然是心魔,是障业,自然、自然破了就成……”

“像幻境那样,把人拉出来吗?”

“是这样没错,就是,就是,”痨死生越说越小声,“眼下这位壮士有大乘期修为,神魂都厉害,小的是不敢去拉的,陛下你看?”

修为低者去破修为高者的心魔,的确已遭反噬,反陷泥潭。

但现在除了自己和谢邙,孟沉霜找不到第三个可以信任的人选。

他道:“知道了,我亲自去。”

痨死生:“啊?”

谢邙也蹙起了眉。

孟沉霜把痨死生提溜起来送回床边,对想要阻拦的谢邙压下手掌:“帮我把他看好,别叫他耍花招。”

“……嗯。”谢邙勉强同意。

痨死生缩起脖子。

晴川萋萋芳草夜下,火光冲天如血泼。

天魔刀落,人命如草芥。

这群修为高超,面目可憎的天魔冲着灭门夺宝而来,不会因为孩童幼小便心生怜悯。

燕芦荻的父母拼死从骨刃刀光里护下他,母亲浑身是伤,将燕芦荻带入一扇附有阵法的石门后躲避。

狭窄的空间里遍布血腥气,世家少子何时见过这般混乱残暴的情景。

冲天火光透过石门缝隙落在他脸上,恐惧让他控制不住眼泪,燕芦荻明白要咬紧牙关不能发出声响,可却压不住哭泣时的抽气声。

母亲立刻捂住了他的嘴,然而有一个合体期天魔已经注意到了石门后的异常,踏着沉重的步伐向他们走去。

燕芦荻浑身颤抖,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对上了天魔的视线,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这狭窄的阵法中还有何处可藏身,何处可逃。

就在这一刻,一柄刀骤然攻向天魔,天魔被击退数步,来者掠过石门缝隙可见之处,是燕芦荻的父亲!

他与天魔拼死厮杀,誓要保护住妻儿,可他此前已被十数天魔围攻重伤,与天魔厮杀间很快落于下风。

电光火石之间,天魔骨刃一击穿透了他的心脏!

血花猝然炸裂。

燕芦荻的眼瞬间睁大,瞳孔剧烈颤抖着,映出父亲瘫软倒落的身影。

那天魔没了阻碍,拖着带血的刀,继续向着石门走来。

母亲已经重伤体力不支,这一回,没有人可以继续保护燕芦荻了。

天魔一步步地靠近,高耸的身躯投下的

阴影穿过石门缝隙,笼罩住燕芦荻。

天魔的手向着石门伸来,燕芦荻战战兢兢地抬起头,这一回,真正望进了天魔猩红的眼里。

天魔在笑。

燕芦荻面无血色。

然而,就在这一瞬,

铮——!!!

刹那之间,伴着清啸长吟,银光猝然如电闪过,刺破石缝间的阴影。

一股浩瀚难当的力量直接炸碎了天魔的头颅!

血肉四溅,天魔的身体晃了晃,砰然倒地。

可堂中再无另一个人影,待银光再次返回夜色,燕芦荻才看清救下自己的竟是一柄明澈灵剑。

剑上刻着两个籀字,浮萍。

灵剑的主人正在对面屋脊上与天魔厮杀,火光映红他翩飞的白袍,击碎天魔头颅的长剑重新铿锵入手。

他转腕挽剑,一挑一刺一劈,又无数天魔头颅自剑下滚落至中庭石板。

天魔犀角被撞碎,没入火中后瞬间受热爆炸,犀角血淌进火里,火焰瞬时变色,幽蓝橙红混杂,刺痛燕芦荻紧盯着屋脊人影的双目。

石板地面被大火烧烫炸开,碎石横飞,同大火一起将那一袭白衣淹没。

大火一直烧到第二日清晨,雕梁画栋、绣闼雕甍,皆焚作断壁残垣,飘飞的尘埃将整个晴川的天空染成一片灰黄。

天魔与燕家人的尸体堆满家宅,鲜血染红深井与清沟。

燕芦荻扒拉了一下母亲的手,想告诉母亲,已经安全,不用再捂住他的嘴了。

然而入手却只有僵硬冰冷。

回头一看,他的母亲睁着眼,却双目混沌失焦,浑身都已冰冷僵硬。

她被天魔重伤,就死在抱紧了燕芦荻的昨夜。

燕芦荻的脑子嗡地一声,再也没办法思考任何事。

世家大族,付之一炬。

少年无忧,就此了结。

燕芦荻不知道自己在尸体怀中枯坐了多久,直到又有天魔似来晴川探查,他不得不掩藏踪迹逃出晴川。

鹦鹉洲上离草凄凄,芦花似雪,落日余晖穿透百年光阴洒落在燕芦荻瘦小的背影上,沉重的晚霞上方,浮现出长昆山连绵的雪山。

他再也没有父母亲朋,但他知道自己要去什么地方。

浮萍剑,孟阁主。

可当他抬头望去,遍野芦荻苇草忽然燃起灼灼烈火,风雪自云间山巅席卷而来。

红雪白火张开獠牙,腥臭铁锈的天命一瞬把燕芦荻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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