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章

“净苦进入的私驿所在何处?”

元观蕴的声音在茅屋内响起来,这像一条引绳,将弓典已经跑到净苦身上的思绪,重新牵扯回来。

不错,相比此刻还不知身在何方的净苦,还是从净思嘴中知道私驿所在,进而确定私驿背后的豪族更加重要。

千头万绪的调查里,最重要的,自然是把这个“头”,先给揪出来。

一念至此,弓典逼视净思。

此刻的净思早已被吓破了胆,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拿乔狡辩、奇货可居,只听他吐露说:“那私驿在……”

可这个时候,忽然之间,怀樱迟疑道:

“……公、公主,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味道?”

怀樱不是唯一一个闻到味道的人。

一股呛人的、焦臭的味道,传入了众人的鼻端。

正当大家还为这股味道疑惑之际,面朝着众人的净思,突然面露惊恐,本要说那私驿地址的他,直接抬手指着众人身后,喊起来:

“火!”

当这一声传入耳中。

那莫名的焦臭味道,也有了源头。

那是呛人的、茅草被焚烧的味道。

弓典立刻回头,便见他们身后,堆满茅草的窗户之下,火苗正在跳跃。

乍看时还是一星两星,只是转瞬,便成了千星万星!它们汇成条条火蛇,倏忽攀墙上檐,再汇聚交融,小蛇变成了长龙,大口一吞,便将一整面墙,吞入火海之中!

当火焰烧起来之际,骚乱理所当然的产生了。

一部分兵士争先恐后地朝外挤去,另外一部分灵醒的却高呼起来:

“护驾!”

“护驾!”

他们一拥而上,将元观蕴、元无忧、尹问绮、以及自己的上司弓典都包围起来,簇拥着他们一同往外挤去。

手下保护自己,弓典却丝毫不见开心。

这火焰并非冲着他们而来的。

这火焰是冲着净思而来的!

他正要奋声开口,耳旁已经响起冷冽、干脆的声音:“保护净思!”

依然是元观蕴的声音。

这是无比危急的时刻,火势如此猛烈,茅屋不止脆弱,更是这大火的绝佳助燃物,只要他们再晚上两步,也许就要被困在大火之中了。

却月公主在这种时候都能冷静判断局势吗?

弓典一时惊异,但此刻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紧跟在元观蕴声音之后,弓典也连连呼喝:“分两个人出去,把净思也带上——”

太迟了。

一根自阴暗角落射来的弩箭,自净思的脖颈射入,从他的嘴巴穿出。

正从地上爬起来,欲要逃跑的净思,便这样顿在当场。

他张着嘴,发出喉间漏气的嗬嗬之声,大量的血沫从他嘴角淌下。

死亡突兀地降临了。

净思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字,只是

“火”。

而他将要说出的私驿地址,便被一根利箭,永远封回了他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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仓促的一眼过后,更多的声音与力量涌向元观蕴。

他被兵士们保护着冲出正门,远远地逃离了火海,等所有人从茅屋中冲出来,这乡间的小小茅屋,立刻被火焰所吞没,成串的茅草如同焰花一样哔剥落地。

梁断了,窗坍塌,茅屋短暂的被烧出一个巨大的豁口,从豁口向里看去,依然能看见净思的身影,那已成大火中的一块燃料。

“大人,怎么回事,怎么就起火了!”

这时候,众人的背后传来老者的呼唤,本地的乡老正在年轻子侄的搀扶下,匆匆赶来此地,周围已经有了许多村人,他们正拿着家里盛水的桶盆,焦急地想要上来救火,只是因为一众兵士守在这里,不敢轻易上前。

“里头是不是还有人?王贵呢?王贵是不是还在里边没出来?他怎么了,他——”

乡老急急追问。他口中的王贵,正是净思的俗家名字。

“行了!”弓典一声断喝,先打断了乡老对话。接着他一挥手,“都去救火。”

说罢,等周围的兵士散去,和村民一起救火后,弓典的目光在元观蕴、元无忧、以及尹问绮身上逐一扫过后,突然停驻在元无忧身上。

或许是刚才的火焰烧去了弓典的些许伪装,只听他咄咄逼人问:

“微臣记得武陵王送来的逃亡人员画像中,有净苦的画像,武陵王记忆绝佳,想必也知道这净苦的山下住址何在吧?”

虽被质问,元无忧依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只见他冥思一会,微微点头:“确实记起来了。”

而后便报出一个确切的地址。

弓典这才露出些许微笑,只是看上去也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多谢武陵王了!”

而后他立刻转向元观蕴,并一把挽住尹问绮。

“公主,净思已死,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净苦。微臣先与驸马一同去找净苦,至于此处,便劳烦公主与武陵王共同主理了。”

说罢,他先斩后奏,不等元观蕴回答,挟了尹问绮便走。

尹问绮:“嗯?嗯!”

尹问绮的抗议还来不及出口,已被弓典连推带送,送上马车,接着弓典一扬鞭,只打了个花哨,马儿L便嘚嘚地往前走。

弓典放任马车自行前进,如是走了一小段路,远离了身后那些人,弓典才说:“驸马不要嫌我唐突,我们身旁有鬼!有些话,不能在鬼面前说了。”

此时艳阳高照,弓典话里却鬼气森森。

尹问绮:“嗯……”

弓典又进一步解释:“驸马想,那火怎会无端升起,必是有人纵火!纵火之人毫无疑问,来自幕后真凶。这也不意外,公主负责主理刺杀一事,朝野皆知,幕后真凶如今肯定如坐针毡,千方百计的想要阻止我们查案。”

“那么其派人跟踪我们,便毫不意外了,只

是跟踪我们的人,如何就能这么精准的踩着净思要说出关键内容的时候,纵火杀人?如果此人这等厉害,为什么不在我们来找净思之前,便先行杀人灭口?我想着,定然是那内鬼……”

这“内鬼”二字,在弓典口中千回百转,意味深长。

尹问绮见弓典说到了这一步,也就直接问:“少卿觉得这内鬼是武陵王?”

弓典也难得坦诚:“不错。”

“但你还是问了他净苦的地址。”尹问绮。

“这样一查就知道的事情,武陵王便是想要说谎,也得忌惮很快被识破。武陵王身份尊贵,是不愿因为此等小事事败的,故而只会说真话。”弓典自有算计,“我直接问了,便能抢先到达净苦家中,搜查证据。”

这道理尹问绮认可了。

“还有一点。”弓典又道,“武陵王嫌疑虽大,也不能完全排除我手下那些人的嫌疑。此番把驸马拉上马车,除了避开武陵王外,更重要的,还是想借驸马的人手,去查净苦。先查净苦在皇都中的落脚点,若是有线索当然好,若是没有线索,便要派人往净苦老家去寻,看看净苦寄出的那封信,到底到没到,走什么路线到的!”

尹问绮再度点点头,算是同意了弓典的借人。

但他复又说道:“若要盘查内鬼,少卿还忘记一个人了。”

“谁?”

“少卿自己啊。”尹问绮笑道,“难道少卿就不可能是这个内鬼?”

“我确实可能是。”弓典哈哈大笑,“所以这才让驸马一起过来,监督我啊!”

载着弓典与尹问绮的马车一忽儿L便消失在道路之中,现场领头的,只剩下元观蕴与元无忧。

周围众人还忙着救火,火焰虽奋力烧灼,却在一盆又一盆接龙似的水中逐步熄灭。

元观蕴站在一旁看着。

他看着火,没看元无忧。

元无忧却不能因此而放松。

“我们中有一个鬼。”元无忧开腔,“弓少卿似乎怀疑我是那个鬼。”

“嗯。”元观蕴。

“皇妹也这样怀疑吗?”元无忧问。

“堂兄是吗?”元观蕴反问。

“不是。”元无忧。

“嗯。”

元无忧端详着元观蕴。

但就像在山上一样,他依然不能看清楚这位陌生皇妹的所思所想。

于是他主动开口,冷静分析道:“我确实不是内鬼,此刻我比皇妹更想将其抓出来。皇妹相信我的清白,将我带在身旁查案,但我指出的第一个地方,便碰到了这样的事情,这不就是将我架在火上吗?那凶手,莫非是想这刺王杀驾诛九族的罪,扣在我身上?”

他顿了片刻,心中更在思量:

为何净思能被这样干脆利落的杀掉?

按理来讲,对方没有这样能耐……难道是告诉他了……告诉他了,倒确实有可能……

“真想把这藏在阴沟里的人,立刻抓出来…

…”

“净思所说,确实是真相吗?”元观蕴冷不丁说。

元无忧一愣。他说的和元观蕴接的,似乎完全对不上。

他看向元观蕴,这一次,元观蕴也转向他,琥珀色的眼眸因思索而幽深。

“一种可能,净思说的都是真的,藏在我们之中的内鬼,不能让净思把真相说出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

“另外一种可能,净思说的都是假的。假的东西经不起盘问,只要我们再深入询问,便能发现蹊跷之处,可是此时净思已经被杀,于是假的也成真的,我们只能在净思这条线上耗费人力物力搜查下去,反而错失了真正的线索与宝贵的时间。”

元无忧讶然许久,缓缓点头:“皇妹所言极有道理。”

“那么王兄认为,净思这条线索,究竟是真是假?”

“我认为……”元无忧这一次停顿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长,“是真的。”

元无忧知道些什么。

当元无忧确认净思的线索是真的那一刻,元观蕴也如此确认道。

但元无忧不愿意说。

不,不能说不愿意说,应该说,他似乎想在调查的过程中,不经意的泄露出来,而不是直接了当,直白简单的把线索告诉他们。

也许,相较于“元无忧知道内幕”这一点,更为值得玩味的反而是“元无忧觉得不能透露自己如何知道此事内幕”。

元观蕴无声琢磨着。

“但诚如皇妹所说,此刻真假已无法分明了。我们看见的是,净思被重弩射出的箭贯穿咽喉。”

元无忧的声音再度响起在元观蕴耳旁。

“本该只用在军中的武器,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我们必须追着净思留下的线索搜查。”

“不错。”

元观蕴眼中的思索散开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恢复透亮。

只要继续查下去。

“继续查。”

真相总能查明白。

包括元无忧藏起来的一点点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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