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我的崽……杀人为食？”
披甲老兵终于停下了手中挥舞的战刀，但他依旧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
陈仁点了点头，站在赤红纸人身旁的清泉，立刻单手插入了赤色纸人胸膛。
顿时无数冤魂从那赤红纸皮里腾飞而起，四散而逃。
“这些冤魂，都是它们所食之魂魄，只是还没能转化成鬼气而已。”
老兵看向那些哭嚎着飞起的冤魂，腾腾腾的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撞着了青石台阶，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想不到，想不到……”
“我罗老幺在边境杀了一辈子的蛮子，就是为的守护我大靖子民。”
“到如今，却是养虎为患，平白害了我大靖子民许多性命……”
“我对不起老将军啊……”
“兄弟们，我罗老幺来了！”
名叫罗老幺的老兵抬手一挥，就从战甲之上抽出了一柄随身匕首。
“不可！”
陈仁话音刚落，那匕首已经没胸而入。
看着罗老幺倒在地上的尸体，陈仁心中倒是没有什么悲戚之感。
他只是有些疑惑，这罗老幺说这些纸人都是他的崽，是何缘由？
罢了，罢了，人死如灯灭，懒得纠结这么多了。
想通了以后，陈仁抬手就要去扛起罗老幺的尸体。
这罗老幺应该是个无儿无女的老兵，寻个干净地方，让他入土为安，也算是他应得的。
至于那些纸人犯下的杀孽，会不会牵扯到罗老幺，陈仁不晓得。
他甚至不晓得罗老幺在边境杀敌，会不会也算作杀孽。
阳世之间，积善作恶皆由你；
阴曹地府，古往今来放过谁。
到底是善是恶，还得看地府那四位判官，如何发落了。
就在陈仁右手触碰到罗老幺的瞬间，青灯微微一震，一抹青光射出，罗老幺的魂魄从尸体上升了起来。
青灯光芒再往罗老幺身上一照，陈仁便觉着眼前一花，开始浏览罗老幺的生平事迹。
罗老幺，本命罗根宝，家中还有两个哥哥。
靖神宗十一年，西夏犯境，山海关战事吃紧。
禁军开始大肆募兵，看架势是要出兵支援山海关的边军。
罗家这三兄弟年纪都不大，尤其是三兄弟里的罗老幺，前年将将成亲，如今脸上胡须都还见不着几根。
“老幺，你就不去了吧，家里的崽儿，还连路都不会走。”
“大哥说的什么话，些许吃草长大的蛮夷，几刀将他们剁了，还能赶回来过年。”
这一年，禁军扩编三十万，三兄弟全都入了伍。
是夜，罗家小院。
此时的罗家小院，还不是陈仁见着的那班杂草丛生。
三家兄弟虽都各自成亲，但并未分家，也未生嫌隙。
院子正中，五六个孩子追逐打闹，倒也是一派祥和。
小院里的几间厢房内，就没有这么和谐的光景了。
罗家的小儿媳，此时满面铁青：“你倒是自顾去耍英雄了，留下我们三口子在家里，这日子如何过活？”
罗老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你这婆娘懂个卵，老子要是不去，等那西夏蛮子打到了汴京，这一家子还能剩下个啥。”
女人的嘴，那可是比边刀更快的家伙。
小儿媳听了罗老幺这话，小嘴一张，就要给罗老幺心头来上两刀狠的。
刀刃儿在刀鞘上磨了磨，最后还是作了罢。
小脚在地上轻轻一跺，这小儿媳就自顾自的生起了闷气。
罗老幺也不是那混不吝的主，见着媳妇儿生气了，走过去拉着小手又是一顿好哄。
腻歪了半晌，小儿媳才靠在罗老幺怀里，冲着他心口轻锤了一拳：“当家的……”
“嗯？”
“莫要死了。”
“嘿就这么咒你男人是吧。”罗老幺腾的将小儿媳翻过身来，向着那腚上就是几个大巴掌。
“好好给爷把腚养大些，等着爷来年回来，再给你种个大胖小子。”
小儿媳满面通红，侧着身子骂了一句：“你这死人，就会…”
骂到一半，她又忽的觉着说错了话，红着脸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才拿手往罗老幺腰上拧去。
“嘶，疼疼疼，要造反了，看爷今晚怎么收拾你！”
……
靖神宗十一年七月，三兄弟跟着禁军队伍，到了边关。
三日后，罗老幺砍下了第一颗西夏蛮子的脑袋。
靖神宗十二年八月，罗老幺已经记不得自己砍了多少颗脑袋了。
如今身为副都头的他，已经不用亲自巡夜了。
坐在营帐边上，看着天上圆得有些过分的月亮，他心里有些烦躁。
“又是一年中秋了。”
靖神宗十三年二月，禁军吃了大败仗。
罗老幺身中数刀，但好歹还是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他那两个哥哥，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这是天大的事。
罗老幺很想写一封家书，但他不识字，别人替他写好了，他最终还是没往家里寄。
同年三月，禁军再吃败仗。
这一次罗老幺怀着些报仇的心思，杀得远了一些，同时他也看到了这辈子忘不掉的一幕。
怎么有人脸上还生着眼睛！还有人背上长着手！
后来他知道了，这些人是什么‘西夏一品堂’的人，据说有的还能变到身高八丈。
同年四月，大靖与西夏再度交战。
这一次，罗老幺看到中军大帐里，冲出了好多‘神仙’！
有的神仙烧了一锅开水，把菜刀往锅里一扔，那些蛮子士兵，竟是怎么都抽不出刀来！
还有些三丈高的人，不对，那人是纸糊的？
那纸糊的巨人，冲进了西夏军敌阵，西夏蛮子的军刀长枪，竟是砍不进那纸皮！
还有个老神仙拉了一头青牛，在牛屁股上盖了一章，念了句‘此乃老君座驾’！
然后那青牛浑身散发着金光，竟是闷着头就将西夏大军的防线，撞出了一个缺口。
半日过后，西夏退军了，罗老幺也知道了那些神仙的来历。
据说大部分是‘钟阁’的人，其他的则是来自民间江湖。
西夏军是退了，但那些背上都能长出胳膊的‘西夏一品堂’，也不是吃素的。
那个骑着纸马的老头儿，就被一个肚脐眼里喷火的怪人，烧得只剩下了半截。
罗老幺乘乱从老头儿身上捡了一本书，但他没有告诉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