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嫁衣女鬼

人有人食,鬼有鬼膳。

普通戏班的看客们,往往喜欢在看戏的时候,嗑上一把瓜子,抑或是喝上二两小酒。

在看到兴致起时,再拍手喝上一声“好彩,当赏!”。

灵台班子的‘看客’们,就没有那么好氛围了。

他们只会静静的看,再时不时吸一口‘水饭’。

唱得好了,他们也不会出言惊扰。

唱得不好,他们便会挖你心肝,再割你长舌。

一个时辰后,陈仁终于走到了他今夜登台唱戏的地方。

此时已是月明星稀,几近子时。

一个偏僻的山坳里,十来根柳沙随意堆砌,上面再盖了些红白油布。

这便是‘鬼戏灵台’了。

即便说起来还是官家的设施,但由于必须藏得深,勿扰人。

所以想要什么大戏园子的排场,自然是不可能的。

没有在戏台前多作停留,陈仁径直往后台走去,不多时,他就抬了一个木盘出来。

木盘上摆放着八碗水饭,依次对应着戏台前的八张小桌,算是今夜‘看客’们的小食。

挨个在小桌上将水饭摆好,陈仁又取来一把香,一叠萝卜头。

将萝卜头挨桌摆好,又在上面插上三根小香,依次点燃。

做好一切后,陈仁才回身往戏台上走去。

往戏台小桌前站定,他便拿了个架势矗立在原地,不言不语。

月上中天,子时到。

伴随着一阵阴风吹起袍脚,一些披红带绿的‘看客’们,缓缓往戏班飘来。

有身穿寿袍的老翁,有衣不蔽体的饿殍,也有身穿官服蹦跳而至,却不便落座的僵尸官人。

当第一只恶鬼出现时,未曾亲身见过这等阵仗的陈仁,不由暗自吸了口冷气。

脑海中的青灯微微一震,他便不再害怕,抬手取过桌上的法螺,憋力吹响。

“呜”

低沉法螺声悠悠响起,众鬼正襟危坐。

灵台法螺响,死人戏开场,生人皆辟易,不扰死人场。

日月灯,云霞帐,风雷鼓板,天地间一场大戏;

汤武净,文武生,桓文丑末,古今人俱是角色。

青灯微转,慢板走着,前奏起了!

只有一人一桌的简陋戏台上,《梁祝》的前奏凭空而起。

陈仁本以为这莫名出现的前奏,会惊扰台下看客,不曾想,

那台下有眼儿的拿眼儿看,没眼儿的拿耳听,丢了脑袋的脱下裤子对着戏台,也不知是作甚。

众鬼模样千奇百怪,可偏偏各个面如死灰,就是不张嘴!

过了三息,坐在首座的僵尸官人俯身吸了口桌上的祭香,才森森然道,

“想不到区区一个戏班班主,竟也藏着法宝在身。”

与僵尸同桌的一只饿殍,全然不懂僵尸官人说的法宝是什么。

碍于僵尸官人实力惊人,他也只得陪着笑,再伸手沾了点僵尸官人吸落下的香灰,往嘴里送去。

前奏响,鬼戏起。

台下就算天大的事儿,陈仁也不敢过问,要想在这行里活下去,只许艺高,不许胆大!

踩着青灯的伴奏,陈仁在戏台上缓缓开口。

“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滨,有一个祝英台,秀丽聪明。”

唱出这一段的时候,陈仁身上的衣服,周边的布景,就连脸上妆容,头上穿戴,都逐一转化。

看台下的僵尸官人,似是被这般变化弄懵了神,喃喃说道,

“竟能让主人如此变化!这戏班班主的法宝,真可通玄!”

桌旁的饿殍这时也忘了去沾食那落下的香灰,脸上有些惊惧之色:“这戏台班主,莫非是人间修行者?”

不等僵尸官人做出解答,戏台上的陈仁身段一扭,比了个手势,身形妆容一变,直接化作了祝英台。

祝英台:“请问兄,孟母三迁为何来?那些昏君自把纲朝败,亡国反怪女裙钗,梁兄读书不甚解,是非不分你是书呆!”

这段唱出,戏台下皆是惊惧不已。

在这个年头里,竟有人敢如此怒斥帝室!

“嘶……”

“竟还可继续变化!”

有的恶鬼惊讶于这番变化之术,而有的恶鬼,则是思绪缥缈。

台下一个身穿破烂战甲的老兵魂魄,吸了一口桌上的祭香,才喃喃说道,

“这戏曲唱得也不无道理,想我大靖当初雄踞十三洲,多么威武?”

“到如今,却是被番邦小丑轮番欺辱!”

站在桌旁的僵尸官人,此时盯着陈仁的双眼中,已经充满了贪婪之色。

“这班主身上毫无元气波动,不像是修行之人,此番变化之术,应是全依那藏在暗处的法宝。”

即使有法宝在身,僵尸官人要是想杀人夺宝,也是犹如探囊取物。

毕竟法宝向来神通单一,这戏班班主的法宝变化如此神奇,应该是没有什么杀伐之力。

要想攻破它这阴气锤炼百年的尸身,简直是痴人说梦。

无视台下的骚动,陈仁心沉如水,自顾自的切换着身上变化,将这出《梁祝》继续唱了下去。

……

师娘:“上前含笑问书呆,一事离奇你试猜,到底他是男还是女。”

梁山伯:“师母说的是谁呀?”

师娘:“你三载同窗的祝英台。”

梁山伯:“男女分明何用猜,英台怎会是裙钗,明明师母开玩笑,山伯书呆并不呆。”

师娘:“她临行告别到妆台,几度含羞口不开,取出玉环为信物,请求师母做媒来。”

……

开场的时候,台下众鬼是惊讶于陈仁那忽男忽女的变化。

唱到此处时,众鬼早已沉迷于戏曲故事的本身。

那几个‘铁杆鬼粉丝’,更是嘴中狂飙国粹,骂着梁山伯不是人,还说着什么要给梁山伯罚款五十之类的胡话……

陈仁在台上一边唱戏,一边听着台下的议论,心里本来还有些小兴奋,这说明今夜的戏,唱得还算不赖,散场后说不定还能收到一些阴钱打赏。

可当他眼神往戏台下的角落里一瞟,后背汗毛瞬间微微立起,额前更是流出了几滴冷汗。

只因戏台下,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一袭嫁衣女鬼。

这嫁衣女鬼,浑身鬼气之浓,怨气之重,即便是不会半点修行的陈仁,也知道她绝对不好惹。

此时陈仁将将唱到英台哭坟,那嫁衣女鬼不晓得是被勾起了什么伤心往事。

巴掌大的惨白小脸上,两行清泪落下,一道交杂着鬼气与怨气的气旋,在嫁衣女鬼身旁盘旋不止。

离她近些的恶鬼,连忙往旁边避让,生怕被那鬼气卷中。

就连先前一边说话,还一边喷着白气的僵尸官人,也识趣的闭上了嘴,往旁边挪着脚蹦了几步。

陈仁嘴中依旧唱戏,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今夜要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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