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有人死了

杜八两常年杀猪,便是切一扇白条,也只需片刻的功夫。

那一身蛮力,岂是这娇滴滴的闺门花旦,能挡得住的?

一双带满茧子的大手往上一抬,就要将那花旦粉袍一撕两半。

衣袍破裂之声将起,一口银牙就止住了那只作乱的大手。

杜八两手上吃痛,腮帮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抬手就是一巴掌猛然挥下。

这一巴掌正中太阳穴,直打得楼小凤脑袋里开起了水陆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响。

这楼小凤也确实贞烈至极,头顶珠花都被一巴掌扇飞老远,她还是抬起腿来,运足全身力道往杜八两胯下蹬去。

“嘶!”

“你这贱货,半边屁股都快扭进了勾栏,还真当自己是个角儿!”

说罢也不晓得杜八两从哪里摸出了一把杀猪尖刀,向着楼小凤脖颈处,就是一刀扎了进去。

这一刀,不愧是屠夫出身,精准无比。

只一刀,就让那楼小凤鲜血长流,当场身死。

青灯中的画面戛然而止,身死当场的可怜人,只剩一缕孤魂在楼梯角哭哭啼啼。

那手持尖刀施暴之人,此时却完好无损的在街头晒着太阳。

陈仁心中自然知晓,应该是杜八两那衙门当捕头的姐夫,暗中使了一把劲儿,才将他给保了下来。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话打诞生那一刻起,就是说给天子听的,只是图得个上安天意,下顺民心。

你听听我听听,大家乐了就散,没谁会傻到真去让天子照做。

陈仁上下打量了一眼楼小凤,才开口问道,

“你既已化鬼,且心有不甘,为何只是盘旋在他家中,却迟迟不下杀手?”

“回爷的话,那屠夫整日杀猪,身上煞气太重,我靠不上去。”

“于是你便用鬼气坏他气数,扰他休息,想让他自行暴毙?”

楼小凤不知道陈仁到底什么打算,是要送她轮回,还是要阻她报仇,支吾了半天,也没继续开口。

“你这样弄不死他的,他这铺子里请了庖丁神像,那神像有高人开过光。”

“虽说那神像离着通灵还远,可你那点儿鬼气缠身,顶多就是让他夜里做做噩梦,平日里再倒些血霉。”

听到报仇无望,楼小凤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还请仙长帮我。”

陈仁搓着手笑了笑,同时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

“你总得给我些好处,哪有平白卖命的道理。”

楼小凤见状,急忙往墙角里缩了缩,似乎生怕陈仁连鬼都不放过,一手还摘下了发钗,就要誓死捍卫清白。

见楼小凤这一套动静,陈仁才意识到刚才说的话,确实有些猥琐了。

“我的意思是,你死前就没攒下点银钱之类的?”

“只是银钱?”

陈仁一脸正气:“那不然呢,我陈某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是人鬼殊途啊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了。”

直到被青灯装了起来,楼小凤还是一脸的黑线,陈仁全当她是刚死不久,阳气儿还没散够。

起身往门外走的时候,陈仁脚下一滑,一个没站稳,就不小心把那神龛给推倒在了地上。

陶瓷烧制的神像,自然是顷刻间碎了一地。

几个新鲜的瓜果,顺着地板一直滚到了门槛那儿。

杜八两跟哑巴听着动静,伸头往屋里看来,陈仁摆了摆手道,

“脚滑脚滑,事儿办好了,杜老板你可以放心了。”

听到事情摆平了,杜八两也懒得计较神像的小事儿。

闭眼感受了一下,铺子里果然没有任何阴凉气味儿以后,他才满意的笑了。

“办成了就好,这破逼玩意儿神像,碎了也就碎了。”

“相国寺那群犊子还忽悠我说开过光的,讹了老子十两银子,求用不起,我开他娘的包浆老木鱼还差不多!”

骂完以后,杜八两似是还不解气,又在庖丁神像上狠狠踩了两脚,才从地上捡起滚落的瓜果,随手在屁股上擦了一把,往嘴里塞去。

从杜八两的肉铺出来,陈仁随手将二刀肉递给哑巴拧着,就背着手一摇一摆的往家里走去。

哑巴拧着肉看了看,又回过头去瞅了瞅杜八两,总觉着这肉来得有些不现实。

想了片刻没有想通,他索性也就不想了,有得吃就成,管它怎么来的。

陈仁却是突然想起来,他跟哑巴二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经手二刀肉这种奢侈货。

于是他心神一沉,就跟青灯中的楼小凤交谈了起来。

“做顿红烧肉,需要准备些什么调料?”

“……”

“我说你别不吭声呐,那庖丁神像已经碎了,天一黑,我就放你回去报仇。”

得到陈仁的答复,楼小凤才在青灯里回道:“那得看恩公家里有没有灶王爷神位,要是供了灶王爷神位,我可不敢靠近火灶。”

陈仁依稀记得是供得有的,毕竟民以食为天,这是亘古至今,不变的道理。

在寻常百姓家里,这位‘九天东厨司命主’的神像,要比观音玉帝之类的神位,普及得多。

而且无论是发誓,还是赌咒,百姓们也更愿意以灶火做见证。

那些对天发誓的,一般都是以天为食,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的江湖浪荡子。

邻里之间,是不吃这一套的。

相较于被雷劈成八瓣儿,他们更担心的是生儿子没腚眼儿,或者怕家里灶火不燃。

灶火不燃,那可就要饿死人了。

陈仁跟哑巴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多年未曾生火做饭,跟那位灶王爷,倒是许久未曾见面了。

陈仁回过头来,冲着哑巴问道:“我那屋里,灶王神像还供着呢吧?”

哑巴先是愣了愣,随即才不好意思的比出一个连砍带剁的手势,然后又比了个篡火的动作,接着就是两手一拍再耸肩,齐活儿。

“得,我家那灶王爷,已经被这位阎王爷剁了当柴烧了。”

陈仁自顾跟楼小凤闲聊,几句下来,似乎已经见到了家里那小桌上,摆好了一大桌肉菜。

眼瞅着转个弯就到家了,离着他二条街远的方位,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暴响。

陈仁抬头看了看漫天飘散的青烟,嘴里一乐:“哟,这是哪位爷躺下了。”

哑巴咧嘴傻笑,喉结还不规律的蠕动了几下。

在汴京,除了过年,非红白喜事儿,是不准燃放炮竹的。

红事一般是先听锣鸣,再闻炮响。

这冷不丁一串炮竹炸响,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死了。

放炮是在通知周围邻居,家中有人去世,可以过来帮忙布置灵堂,抬抬桌椅板凳了。

帮忙嘛,左邻右舍的,总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干活儿。

而且即便不是发丧日,吃得便餐也比一般家里的吃食,要好上许多。

这对天残地缺的组合,在以前每每饿得急了。

他们就会挨个咒一遍周围的老头儿,就巴不得有谁能应声而倒,从而能混上几顿帮忙饭吃。

陈仁正准备回过身来,跟哑巴打趣两句,就见着哑巴已经撸起袖子,一溜烟跑没影儿了。

那坨重达十斤的二刀肉,还系在他腰上不停甩动……

“卧槽,哑巴,肉啊,先放着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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