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予令

还光;

例早各户禽鸣四起,在东门似为常见。

所称东门,此也仅立一门而已,上面的“还光”二字若是认真还能看出一二来,东门历来如此,俗有镇名之称。

“铁师傅,今天我又来帮忙。”东门一座宅门内,一个有年有十九的少年揉着眼睛走到了黑胡子面前。

那黑胡子一张脸几乎就只看得见眼睛,其高足过七尺,看着极壮,因模样如此,众人唤了个“黑胡子”的名头。

“小希你来得正好,我这两天还真有点忙不过来。”黑胡子看到他也是脸上一笑,身旁两个火炉烧得正旺。

宅门上“陈府”二字早已经看不清,此时能看到的仅仅是残破的门扁,少年陈小希是这座府门的主人,只是门内他的栖身之处仅仅是一间不大的屋子。

宅院颇为宽大,地上有不少干枯的菜叶,即使每每有人拾取。

在二人沉闷的打铁声中这里很快便聚满了人,都是买卖之人;上有老者,下有孩童,无一不足。

“小铁匠给我拿一把大刀来!”茶棚下一个发净半头的大汉喝道,将茶盅拍下,模样看着十分凶恶。

陈小希应声抺去汗珠,取去了一把五环长刀,双手递于面前。

打量了一眼长刀他又问道:

“这刀嘛价?”

不闻其声恶有变,陈小希静答:“十九星仔儿。”

“就这破刀十九星仔儿?这谁给定的价?”听得陈小希的报价他脸色更横,大声喝问,四周皆有目光瞟来。

“这是师傅定的。”回头看了一眼那黑胡子,少年如实的回答道。

“师傅定的就让师傅来,你说嘛话,给我一边去!”

话说到这里那黑胡子这才跑了过来,低头笑道:

“这位爷,近来不安宁,价随着变的,卖得少了传出去我也无法立足,这刀防身足够,爷你看要不要……”

“行了,行了,我看你也算老实,就仗你一回,找徒弟找个聪明些的,跟木头一样……这茶水也是,泡的什么玩意,喝了还更渴了……”取过刀他丢下刀的钱便大步离去,空盅随手摔在了桌上。

“茶钱又没了……”少年轻叹了一口气,将茶盅收拾放好,只见一边游来了一个妇人,她执枯叶扇去细汗,直接就坐在了茶盅之前嚷道:

“小学徒给我送盅水来,那不相识的你都胆小不敢收钱,我的你想必也不好意思收去吧?”

出言许久,却不见那少年有动作,只是回去继续加水打器,她见此嘴更加尖哨:

“嘿,你这脸色摆给谁看呢?刚才你怎么站哪儿屁都不敢放一个?你是看老娘好欺不成……”

那少年任不为所动,加水过后直接将摆好的茶盅收起,回头便去打铁,见他如此那妇人更是叫嚣,嗓音一时间与那震耳欲聋的打铁声不相上下。

这样的事常有,但是后面这一幕却是宅中一众没有见过的,往常遇到这样的人,接着上去蹭点好处那少年是默不作声的,偏偏今天那妇人去发生了这样一幕。

打铁声在喧闹结束后多了一丝节奏感,夕阳红霞之下宅院中只剩廖廖数人,不过多是衣衫褴褛的拾弃叶之人,仅有一人不同而已。

他手中不时拿有长扇,每有十来天便能看到他一次,来此从来不买任何东西,有时仅仅是转上一圈,有时又会在这里坐上半天。

人多喧闹之时他很少出现。

身上的长衫有“云”的纹路,做得十分的精细,看得出造价不菲,凡遇到他的人对他都十分客气,尽管并不认识他。

“剩下的两把刀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送点东西。”那黑胡子灭了一边火收拾了东西对陈小希说道。

“我会打完的,铁叔慢走。”少年手下工夫不变,抺汗回应着。

待他打好剑胎之时天色已无多少光亮,见那长衫先生游至此处,浑身是汗的陈小希这才抹汗去棚前取盅倒茶。

“就不用再去烧了,既然你茶不敬人了,我从不予你钱财,我也就不喝了。”将手中的长扇放到桌面上,他抬手阻道。

他的一字一语都十分的清晰,不曾听到地方之言,许多人同他说话只觉浑身不自在。

听他言语少年罢手放盅,心中极为不快,对其直言道:

“我并不欠他们什么。”

“如此,你也并不欠我什么。”

少年语气更重,开口强调:

“是先生欠我,并不是我欠先生。”

“哦……我又如何欠你了?”

“先生十年前说过,三年以锻形,六年出其锋,十年而磨一剑,成剑之日送予我一个机缘,而今日正巧十年矣。”

少年说着自顾着喝起盅中凉茶,那长衫先生则拿起折扇扶风过梢,笑而不语。

“先生是高识之人,该不会晃骗我十数载吧?”将手中的茶盅推到了一旁,少年没了先前的悠闲。

“会不会就看你这把‘剑’怎么样了,如果只会打铁烧茶的话……”

听此少年眼中闪过一缕光芒,侃侃而谈:

“出身不定前程,前有闻向国诛武侯齐公屈身菜市之中,三十六载出山,三载定万里山河,有楚国林公……”

静听时许,所言虽颇有识学,可并没有让那先生满意,少年自觉说到精彩之处时,那先生反而开始摇头,少年见此声音不由得慢慢息弱。

“此些言语多为定国大业,如此诉说确实不着实际,不过我不止心中有计,这一拳近三百斤的力量,已非常人可及矣!”少年言语之时突然打出一拳,拳风将先生发梢吹起,然他稳居不动。

这让少年心中不由得对他又高看了几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试探了。

只是每每回想也觉合理,自己有如今之实还是他当初传会日卯而起,运气而作,亥时而息,归阴避阳之法。

“你现有一十九了吧?”放下手中长扇,他突然有此一问。

“已虚入二十。”

“……”

回答着那先生再无言语,只是缓缓起身走向宅门而去,少年欲言又止,待他出了门去都没有开口说出半个字来。

虽然没有说什么,不过待那先生消失在视线中时他连忙跑了出去,见先生立于门前他轻喘了一口气。

外面一个肩负车绳的汉子正拉着一车杂草前行,杂草上是一个与陈小希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便是看着这位少年微微出神。

“少年眼中有光,心中有业,何不足矣?可惜……”先生叹气而言,这句话的细意让一旁的陈小希思之无解,只是旁问:

“齐人,家国大业,即已为此,先生又何故叹惜?”

没有回答少年的疑问,他抬头看向了林木上那停息的飞鸟,手中扇反指过去,问道:

“你觉这飞鸟如何?”

“不受天限,山河皆游得,是……”

“俗言!此物地中觅食,视鹰弓而避之,力不过落叶尔尔,十载而亡,这天限岂是此等无灵之物所不受?”原本平静随和的先生不知何故生气,叱罢取出了一块玉令,交与陈小希后又言:

“此便是我送予你的机缘。”说完他转身便走,得到这块玉令的陈小希也再没有了之前的担忧,只是细观着手中的玉令。

“十年磨一剑,万剑一归宗,人活有百载长矣,又怎谈归一成宗?”

那先生远去后又传回这样一道言语,本心神在令的陈小希抬头看向了他远去的背影,当初他传修身之诀时也是如此漫步远去。

“十年尚如此,先生所言万剑一归宗,力可破山河矣?万世而不陨?”喃喃着着陈小希用力摇了摇头,自嘲道:

“此乃移山填海之能,非天间怪力古神不可为之,又何故多思?”

怀玉令而归,陈小希百十息间便将剩下的剑打造完,最后将自已跟着黑胡子多年积存的精铁取出,在两个火炉连续的焚烧之下固出一把二尺长的短剑胚胎。

将剑置于无人处而锻,至辰时剑才成型,此时已然有不少人早来抢占据地利,手中拿剑正巧遇到黑胡到了此地,他倒是一眼看出了此剑非往常凡品。

“这剑小希你是哪里找来的?”上前恨不得从陈小希手中抢过剑来细观,然手慢一步他只得如此问话。

尽管这一夜下来手臂十分的酸痛,陈小希还是比他灵活许多,退到一旁拒道:

“我就要带走,就不给铁师傅看了。”

陈小希的话在众人听来极为怪异。

暗觉陈小希比往常灵活太多,他没有继续上前夺取,只是就话而问:

“小希你这是怎么了,我黑胡子待你不好?你祖上基业就在此处,你不守在这里,你想去何处?”

不过数言之时,四周便已经围来了十数人,多是早来的买卖之人,他们都熟识陈小希。

陈小希在还光镇也算小有名气,毕竟这整座宅院都是陈家的,十六年前陈氏官将皆占,也是风光一时,只是祯山战败,军令连带一族,陈小希那时年幼,受圣恩宽厚这才活下来。

家业虽大,却仅剩下陈小希一人而已,还光再无陈氏第二人。

自记事起陈小希只知自已是流浪在外,陈家的宅院让人占了三年有余,尽管属名而归,在这若大的宅院仅仅得到一间小小的栖身之处。

相比起外面拾物而食,择林而栖,陈小希本能的选择在这里帮他们做事以得到住食之优,待懂事之时这些人已然在此“生根”,再想让他们走难矣。

不过自遇先生后陈小希便再没有想过让他们离开,而是想着哪天能自已走出这里,走出这个还光城。

“去哪里都行,总能找到一个栖身的地方。”用架子上残破布条将剑裹起,陈小希缓缓回答,此时的他已然不管这些人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十数载不曾变过,陈小希早已经厌倦。

“世道遂乱,外面刀兵四起,七尺好汉都多是有去无回,你这患的什么疯病竟想着出去?快把剑给我,好好跟着我学好这门手艺,这够你受用一生。”

“就他这种不知好歹的孤秧子管他做什么,别说死在外面,就算现在死在这里也没有人管他收尸。”

“小希怕不是生病了吧?要不去找个医者看看?”

“……”

这些人的言语刚开始还让陈小希气及,回想当初先生所言,心境慢慢平复下来。

“先生让我安生在此便是为了磨炼心志,市井之人矣,有何忍无可忍之处?”这般想着陈小希不管他们如何,钻进屋子中拿起这些年存下的财物。

出门来陈小希只是将宅院的地契交给了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老者常来,今有六载有余,人虽穷苦却十分实诚,半生未结一亲,却路边领得一个六岁大小的姑娘,不少受人谈笑。

“这陈家内宅外地我便交与齐老了,来日有时,这陈家的东西还是属我,若久久无归,这一切就送予齐老了。”陈小希直言明送,这一开口门外之人无不眼红。

陈家这内外之地可占这还光镇小半有余,若能得其十之二三都半生不愁,如今这陈小希却这样送给了一个路边的花子老头?

“陈小希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黑胡子教了你十数载了,你却没有把我眼在眼里过?这十数载没得过你什么好处,今天你却将唯一的一个好处送予外人?”

高出陈小希半个头的黑胡子直接拦了过来,没有让陈小希就这样离开的意思。

其余人见状也是围了过来,陈小希左手横推出去,趁围来众人被推开还未站稳之际大步跑了出去,一路向还光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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