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相册

日头下去,暮色四合,远处有归鸟掠过,在一片苍青色的山影里渐行渐远。

有人点了帐篷下挂着的灯,明晃晃的白光打在不远处的溪水里,悠悠晃动。

大家烤架什么的都已经弄好了,现在正各忙各的,或烤串或拍照,叽叽喳喳,陆越惜觉得有点吵,不作声地盯着远山发呆。

有两个男的过来搭讪,要微信号,陆越惜只笑笑,说了句“有主了”。他们要坚持,她便招手唤来伍如容。

“去去去,别烦她,看看你们这德行。”

伍如容见状赶忙过来把他们推到一边,轻声问陆越惜,“你不过去和叶槐她们聊聊?去吧,气氛挺好的。”

“……不去。”

“矫情什么啊,我磨了好久才把人求来的。”伍如容哼一声,硬把她拽了过去,“你这时候给我摆架子?”

陆越惜只好跟着伍如容过去,叶槐她们还在烤东西,而且还烤了不少,塑料凳子上的盘里摆满了烤串。

“你想吃就拿吧,那里有饮料。”贺滢冲她笑说,她性格好,和谁都聊得来,“那两串年糕烤的特别脆,你尝尝呗。”

“嗯。”陆越惜兴致阑珊地挑了串年糕,见它色泽金黄,泛着清香,也能看得出来是谁的手艺。

她咬了口,心里也不怎么纠结了。起码这趟来能吃到叶槐亲手做的东西不是?也不亏。

伍如容在那头又和贺滢聊起了当代中学生的种种学习压力之类的,贺滢是高中老师,对这方面颇有所感。

在伍如容刻意的接近下,她们好像忽视了某种尴尬,聊的还挺欢。

陆越惜正想着过去和叶槐说说话,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来电显示,是邹非鸟。

叶槐不经意看过来,陆越惜赶紧接起走到一边,开口问:

“怎么了?”

“越惜姐,你今天也加班吗?”少女的声音脆生生的,如脉脉流水,很是清冷,“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我和朋友在外边玩呢。”陆越惜说着,又问,“你今晚不是要去酒吧打工吗?”

“姜姐说附近要消防整顿,酒吧停业呢,叫我下星期再过去。”

陆越惜不知怎么的松了口气:

“那行,那这几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

“怎么,一个人待家里害怕?”陆越惜笑了笑,戏谑道,“记得把门窗都关好,怕的话就在楼下看电视,我不会很迟回去的。”

“……没有怕。”邹非鸟低低说了声,有些无奈的样子,“你玩吧,我不打扰了。”

“嗯。”

挂了电话,心情莫名好了些,陆越惜把手机塞回裙兜里,回去继续吃她的烤串。

不过她也没闲着,主动过去和叶槐说话,问的无非就是“你多大了”“工作忙不忙”之类的废话。

叶槐很明显不怎么愿意搭理她,只偶尔发出一声鼻音算是回复。

陆越惜觉得挺稀奇,按说七年前的叶槐是没有沉默寡言的,最起码她也会耐着性子和陌生人说说话,而不是这么冷漠地爱搭不理。

那么究竟是她讨厌她,还是性子变了?

陆越惜琢磨不透,聊的久了未免觉得无趣,看着叶槐那在炭火映衬下越显淡漠禁欲的侧脸,一时间什么阴暗的念头都过了个遍。

虽然烤了很多东西,但叶槐却没有吃多少,大部分都落进了贺滢的肚子里。这厮吃着烧烤喝着雪碧,一时间也放飞自我,轻轻哼起了歌。

她唱歌是不怎么好听的,先不说音在不在调上,光是那含糊不清的咬字就足够让陆越惜不耐的抓狂了。

偏偏叶槐听得认真,偏头看着贺滢,漆黑深邃的凤眼里凝着点笑意,偶尔伸手拿纸巾擦擦她嘴角的油渍。

伍如容被秀得起一身鸡皮疙瘩,见陆越惜面色不佳,开口笑问:

“贺滢,唱的什么啊?”

贺滢一顿,有些不好意思道:

“随便唱的。”

“呦,我觉得挺好听的呀。”伍如容脸不红心不跳地奉承着,又看向陆越惜,下巴抬了抬,“其实吧,我朋友唱歌也挺不错的,她被专门的美声大师带过呢,高音贼牛批,要不让她来一曲?”

贺滢眼睛亮了亮,转头去看陆越惜,笑得两颗虎牙都露出来了:

“是吗?邹小姐还会美声?”

陆越惜轻咳一声:

“学过一点。”

“那……”

陆越惜淡淡抬手,和叶槐对视一眼,转过头去:

“不了,今天嗓子不舒服。”

贺滢一愣,颇为惋惜:

“好吧。”

伍如容则用力拍了两下她的肩,很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陆越惜面不改色。她知道伍如容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她能在叶槐面前好好表现一下之类的。

但那又怎么样?叶槐喜欢贺滢,从来都不是因为她有多优秀。

即使她十项全能,把贺滢比到了地底下,叶槐也还是偏爱贺滢,不会多看她几眼的。

这样的道理,陆越惜早就摸清楚了。

烧烤聚会一直到了八点多,买的东西差不多吃完了,大家这才收拾收拾准备回去。

叶槐和贺滢早半个小时就离开了,听说还有安排。伍如容过来问要不要跟上去,陆越惜笑她:

“你生怕她们不知道自己被我们跟踪了?”

伍如容撇嘴:

“那咋办?”

陆越惜慢悠悠道:

“来日方长喽。”

回去后路途难得的堵,陆越惜有点郁闷,于是等红绿灯的时候闲着无聊给邹非鸟发消息,问她睡了没。

小孩回的很慢,字也少,就只回:

[没]

陆越惜嗤笑一声,把手机扔一边去。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别墅里,她开了门,屋里一片亮堂,电视没开,所以四处很安静,邹非鸟正坐在沙发上看书。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她应该是洗完澡了,长发随意地披在脑后,穿着纯棉睡裙,脚上还趿着两只卡通鲸鱼图案的拖鞋,正一脸严肃的翻阅着手里的书。

陆越惜一开门进来,她便警觉地抬起了头,见是她,她便站了起来,脸上表情放松了下:

“越惜姐。”

“嗯。”陆越惜觉得疲乏,声音都懒洋洋的,“还不睡?”

“看会书,现在还早。”

陆越惜瞄了眼她手里的书,还是那本海洋杂志。

“……行吧,那我先睡了。”

“好。”

陆越惜揉着眉心上了楼,洗完澡后才觉得稍稍舒服了些,却觉得了无睡意,抬眼看向床头柜,她心神一动,拉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了一本厚厚的相册。

若说每本相册里装的是一个人满满的回忆,那这里面有的,便是她这几年来张扬肆意的暗恋了。

叶槐十年来的照片都在里头,从高一到现在,有偷拍的,也有正儿八经的毕业照。

陆越惜没参加高中的毕业照拍摄,故而那张集体照里没有她,但这也不妨碍她把照片弄到手。

陆越惜把这张照片取了出来,因为保存得当的缘故,照片并未泛黄折旧,只是因为年代的原因,像素不如现在的相机高,照片拍的清晰效果一般。

令人愉悦的是,因为叶槐个子高的原因,她和贺滢并不站在一起,只孤零零地站在最边上,微微低着头,面色冷淡。

陆越惜用指尖轻轻抚过这张清寒如霜的脸,想起今天叶槐和贺滢的种种互动,眼神微黯。

当年明明是自己先接近叶槐的,她讨好她,对她无微不至,可为什么叶槐最后还是看上了贺滢。

明明一开始这两人水火不相容,贺滢是班里的拔尖学霸,叶槐则是过来纯属混日子的,八竿子都打不着边的两个人,偏偏就相爱了。

还就在陆越惜眼皮底下。

陆越惜眯了眯眼,只觉内心郁结不得发,沉默半晌,把照片放回去,将相册往后翻。

后面就是她不曾涉足的叶槐的这七年。她被警校录取,去了杭州,而贺滢因为成绩优异也去了Z大。

这两人幸运的没有异地恋,每天过的蜜里调油。偷拍叶槐的同时不可避免要拍到贺滢,即使经过筛选,陆越惜还是能在边边角角看到贺滢的身影。

她好像在这几年里压根没变多少,娃娃脸显嫩,站在叶槐身边就跟个邻家小妹妹似的,笑起来没心没肺。

陆越惜并不觉得她有多出众,无非就是成绩优异了些,家世相貌都普通,就是很平凡的一个人,往人群里那么一站,旁人的目光也不一定可以多分给她不少。

陆越惜回忆起高中那三年,贺滢好像也没做什么,她甚至没有自己对叶槐那样好过。

她总是和叶槐拌嘴,对她管东管西,还会在放学后逼叶槐留下来补习,看到她抽烟会生气发火,偶尔还要拉她去做志愿者,到公园里捡垃圾。

这么无聊的一个人,叶槐怎么就那么喜欢她呢?

陆越惜看着这些照片,半天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觉得她的烟瘾又犯了。

拿出烟刚点燃,屋门就被敲了敲,陆越惜一顿,道:

“进来。”

邹非鸟开门探身询问:

“越惜姐,请问你明天……”

话突然停住。

陆越惜夹着烟,转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女孩背对着走廊的光,乌黑的眼眸如墨。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很复杂,有怜悯,也有无奈。

这眼神陆越惜很熟悉,熟悉的她都有点恍惚了。她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哑声问:

“什么事?”

沉默半晌,邹非鸟还是开了口:

“你明天是上班对吗?大概几点起来?”

陆越惜手上动作一顿,接着又深吸一口指尖的烟。她转过头来,不再和邹非鸟对视,而是淡漠地笑笑,回:

“七点半,你要先醒了记得喊我一声。”

“好。”女孩犹豫一会儿,又礼貌的,“晚安。”

“嗯。”

门又被关上,除却走廊上的脚步声,房间又归于平静。一室颓靡。

陆越惜自嘲地看了眼手里的烟,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邹非鸟会过来拿掉她手里的烟,就像记忆深处多年前的一副画面那样。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错觉罢了。

她不是叶槐,邹非鸟也不是贺滢。

她其实很清楚知道叶槐为什么喜欢贺滢,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不甘落后,在嫉妒和怨恨中一厢情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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