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变化

又看一眼那宣传牌,她面无表情地把眼神收回来,觉得胸口不那么闷了,这才朝原先的会议室走去。

临近大门的时候,陆越惜刚要踏进去,突然看见有个姑娘拎着箱水从身后快步经过。

走廊中间还设了道镂空描金的石材幕墙,幕墙下往两个阶梯,就是她刚刚看到的那个宣讲会的举行地点。

那姑娘就是朝这间会议室去的。

她径自推了后门,弯腰悄步走进去。

陆越惜静静在原地看着,文助理跟上来,见她神色有异,不免轻唤:

“Boss?”

她转过头:“我有事,你就在这里等着,一会儿周总出来了要是问起来,你就给我打电话。”

“……好。”

陆越惜绕过幕墙,朝对面那间会议室走去。

她的腿伤已经好了,今日穿的是一双黑色漆皮浅口高跟,踩在酒店铺陈的云雾灰釉面砖上,发出轻快几声,步步生风。

后门不知道有没有锁,她现在贸然进去必定是唐突。

但陆越惜却不想管那么多,伸出手试探性地轻轻拧了下铜制的门把手。

门没锁,刚刚那女孩进去的时候只是随手带上了。

她控制好力道,只开了一道缝默默往里窥探。

入目的便是那刚刚拎水进门的姑娘,胸前挂着工作牌,正挨个给坐在排椅上的人发水。

正是郝雨双。

再往前看去,只一眼,她便在台上看到了那个,一直期盼看到的人。

兴许是报告厅太大,加上用了话筒,演讲者传来的声音有点失真。

不是陆越惜所习惯的,清润冷淡的少女嗓音。

台上的人声音带了点沙哑,却沉稳有力,字字吐气清晰,不紧不慢,话语有条不紊。

对方不知为何戴上了一副眼镜,浅边半框样式,那双微微上挑的瑞凤眼被藏在薄薄一层镜片后面,像冬日的窗蒙上淌水的雾,叫人难窥内里。

她偶尔停顿一下,用手里的换页笔调向下一张PPT。

然后右手食指微微蜷起,状似无意地把眼镜往上一推。

接着转头看向台下听众,神情似笑非笑,那双眼里总觉得多了点微妙的旁观众生的意味。

她依旧是陆越惜认识的那个邹非鸟,自信,聪慧,站在台上高谈阔论,侃侃而谈,毫不怯场窘迫。

但有些东西,却好像不一样了。

陆越惜紧紧盯着台上的邹非鸟,希望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什么。

但也许是太入神,身后突然传出一声询问的时候,陆越惜难得被吓到,回头看去,却是那位俞老板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你在干什么呢?”她又问了一遍,“看你那么入神,这里面也在开会是吗?”

周伟晔对她的身份讳莫如深,但敬意有加。这人又是从京城来的,不是某位部级干部就是哪个商贾世家的掌权人。

陆越惜不好不理她,往旁边站了一站,压低声音回道:

“一个宣讲会,讲生态保护的。”

“哦,门口摆着的那个?”

“嗯。”

“我看看。”女人说着,竟也轻手轻脚走过来,朝那报告厅里轻飘飘看了一眼。

陆越惜没料到她也会过来看,只好往旁边站得更远,把位置腾给她。

女人并不年轻,四十来岁的模样,不过气质温和内敛,清贵沉着。

暗红针织披肩下是米白长裙,最显眼的当数她戴着的那对玻璃种镶玉水滴耳坠,中间一抹飘花翠绿,晕开的湖中绿藻一般,纯粹自然。

她凝神望着报告厅里的景象,陆越惜未免兴致阑珊,盯着她打量片刻,转而随意地看向其他地方。

过了片刻,女人才收回视线,顺手把门带上,笑道:

“台上那个丫头好厉害。”

知道她在讲邹非鸟,陆越惜来了点兴趣:

“怎么个厉害法。”

“很久没看到谈吐这么自信的人,她的姿态很轻松,而且演讲的内容很有逻辑,看她那么熟稔,肯定是自己写的稿子。”

陆越惜给夸的心神一悦,露出一抹笑:

“我也是这样觉得的。”

“只是她年龄不大,看着还是个学生模样。”女人说着,不知为何有些感慨,“绿恒越来越年轻化了,一看里面,大部分都是二十岁出头的人,年轻人好是好,有朝气,有活力,就是太激进了。”

陆越惜听她口吻,不免一顿:“您,知道这个协会?”

女人点点头,保养得体的脸上仍带着笑,不过声音放轻了几分:

“我先生以前是协会的会员。”

文助理的电话在这时打来,想必是周伟晔在找她。

陆越惜挂断电话,伸手示意,同俞老板一起往回走。

研讨会结束后还有一场饭局要参加,就订在这家酒店的十八层,刚好也是吃晚饭的时间了。

有部分人已经坐电梯上了楼,余下几人还在一楼,聊些彼此心照不宣的悄悄话。

周伟晔显然想要拉拢陆越惜和那俞老板的关系,见她们并肩走来,微愣后便是自得的笑:

“我说你们去哪里了,怎么样,越惜,和俞老板聊过了吗?”

陆越惜点点头。

“那我就不给你们彼此多介绍了,其余话上楼再说吧。”周伟晔又朝那俞老板看去,放下姿态,尊敬谨慎,“这也饭点了,您要是一会儿没什么安排,我陪您吃顿饭?”

俞老板笑笑:“你是东道主,你安排。”

周伟晔陪着她朝电梯门口走去,身后随从跟了好几人。

陆越惜慢悠悠跟在后头,目光不经意间往后一看,停了停脚步。

周伟晔抽空回头:

“越惜,走啊。”

陆越惜却说:“碰见个熟人,我待会马上上去,你们先走吧。”

周伟晔想说些什么,俞老板却开了口:

“哎,这地方遇上熟人儿算有缘了,总得打声招呼不是?她等下过来也不迟。”

周伟晔只好不多劝,陪着俞老板继续朝前走去。无广告网am~w~w.

陆越惜在原地静静站着,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不远处朝她慢慢走来的一群人。

待到距离恰好之时,她主动开了口,笑唤:

“非鸟。”

人群之中那个正在打电话的少女未有反应,倒是她身侧的郝雨双瞪大了眼睛,扯了她衣袖一下,“非鸟非鸟”的小声叫唤。

她俩都没有大动作,中间那个中年男子却是停一停脚步,问:

“非鸟,她认识你?”

邹非鸟皱了下眉,对电话那头说了句“有事,等下打给你”便挂了电话,总算抬眼看向陆越惜。

镜片遮掩下的眼神晦涩难辨,唯有表情淡漠如初,和面前的女人对视一眼后,道:

“陆总。”

陆越惜原本的笑在这未曾预料到的称呼中滞了下。她皱起眉,难得无言,直接朝邹非鸟走了过去。

“……我和她说会儿话,你们先走吧。”邹非鸟对身边的人轻声说,“别走太快,我一会儿就跟上来。”

其余人觉得这是私事,便没有多管。只有郝雨双不禁拉了她下,邹非鸟拍拍她的肩,让她离开,同时随意地扫了下腕表上的时间。

随后她看一眼陆越惜,又往走廊上的那道幕墙走去。那里比较隐蔽,适合谈话。

陆越惜却没有跟过去,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有点恼:

“都这么多天了?还跟我闹成这样,有意思吗?”

邹非鸟顿时转头看她,似乎有点好笑。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取下眼镜拿兜里的软布擦拭了下。

这动作缓慢斯文,却也显得无趣隐忍。

仿佛是懒得回她刚刚的话,刻意拿这动作避一避。

陆越惜看着她擦拭镜片的动作,问:“怎么戴眼镜了?”

“熬夜熬的,度数下降了。”邹非鸟淡淡回了一句,又把眼镜戴上,估摸着不想停留太久,主动问,“你怎么来这儿了?”

“开会,一个商业研讨会。”陆越惜心里还惦记着她刚刚那声“陆总”,很是不豫,但她没有再计较,只当是小孩子耍脾气,“你呢?不是在实习吗?怎么跑这来搞这个宣讲会?绿恒是什么?刚刚那些人又是谁?”

“哦,刚刚和我说话的那男人就是我学长,也是我去实习的公司的股东。至于绿恒嘛,那牌子不是写了吗?一个保护协会,最初是由我们学校校友会的人办的。”邹非鸟耐心回答,因为有意结束话题,语速比较快,“实习的时候学长给我们介绍了这个协会,我和雨双都感兴趣,就参加了。这次宣讲会由我上台演讲,是学长给我们这些新人的一个表现机会。”

陆越惜突然开了口:“其实你刚刚演讲的时候……”

“嗯,看到你了,在后门那里。”

她们中间是有对视一眼,不过邹非鸟眼神冷淡,毫无反应,她还以为对方没注意到自己。

陆越惜静静打量着身前少女的模样,眼神深刻而复杂。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邹非鸟,仿佛多年未见,她已经成长成了另一个人。

“……你这些天,”她顿一顿,“过得怎么样?”

邹非鸟却置若未闻,抬手看了眼腕表,淡淡道:

“已经过了五分钟了。”

陆越惜住了口,反应过来,自嘲似的笑了笑:

“好,那你走吧,他们应该还没走远。”

邹非鸟点点头,侧身而过时,突然又停下,没回头,声音泠然清越,宛如雪下的水:

“对了,你送的那个鲸鱼骨头,我给你寄回去了,就在荣锦那,记得签收下。”

陆越惜一愣:“你不喜欢?”

“我该喜欢吗?”邹非鸟背身以对,莫名的,陆越惜总觉得她在冷笑,“你以为我的喜欢是什么喜欢?像富人对待象牙那样的收藏癖?这样的骨头,如果只是海底打捞出来的残尸,我不多说,但如果是人为剥离出来的,你觉得我会喜欢?”

“……”

“陆越惜。”她终是沉沉叹了一声,无奈到了极点的样子,“别再做这种事了,你根本就不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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