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波(上)

“所以您说安杰罗的行为是行使完全的防卫权,感谢您的公正。”眼前的老者腰背挺得笔直,灰白色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得知儿子受了重伤的父亲,连说话的语气都没什么波动。

温妮一边做记录一边想。局长用手抵唇咳嗽两声:“对,根据我们调查到的情况看是这样,虽然约翰·富恩特还没全部交代,但已经可以确认格雷科先生是自我防卫了。不过,咳,您也要做好没有赔偿的准备。动手的人是个黑户,约翰·富恩特虽然有钱,但……”

局长的话以一个颇具暗示意味的词收尾。昨天简单检查了约翰·富恩特的财富,令人惊讶的是看似平平无奇的老头子却拥有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他以出租房屋作为掩护,但实际上自己参与赌球,而且还开赌球盘口。

以引发所有事件的导火索布莱克浦惨败切尔滕汉姆这场比赛为例,富恩特向大的国际性的几家赌球公司共下注四十万镑赌布莱克浦输五个球,获利一百七十万镑(英乙联赛的赔率往往不大)。但这其实是小收入,大收入在于他自己开的布莱克浦市地下黑盘,这个盘比起公开的大盘赔率更高,因此本地赌徒往往趋之若鹜。

富恩特通过操纵保罗·门森把这个盘所有的收入都卷走了。这个盘针对的对象是本地赌徒,一方面赌徒们分析认为布莱克浦肯定会赢,优势在我;另一方面他们毕竟是布莱克浦人,下意识想赌自己的球队胜利。

许多赌徒坐在布隆菲尔德场里亲眼看着这场比赛惨败,有一个投了八万英镑的人回家就上吊了,那是个即将成为父亲的男人为了再搞点小钱以为自己未出生的孩子购置套更大的房产。

那么约翰·富恩特通过布莱克浦的盘赚了多少钱?将近四百万镑!这个数字震惊了包括局长和奥伊斯顿在内的所有人。

奥伊斯顿家族一直背负着布莱克浦的沉重债务,这笔债务也不过是一二百万镑,但是有人从布莱克浦吸走了数倍于此的血!

约翰·富恩特当然不会只做这一次,他从1996年就开始设盘,用英镑砸倒过好几个球员和教练。他的操作手法就是先正常交易培养盘口的信用,在赌徒纷纷下场投入之后选择一场比赛狠狠割一次韭菜,然后又恢复正常。

而会用低级失误导致球队失败的人自然也不会被留在布莱克浦,被扫地出门之后富恩特再奉送一笔钱彻底封嘴,不会影响他继续维持声誉开盘。

只有格雷科和他带来的几个人不遵守这套玩法。富恩特说:“我派人刺杀了他两次,居然都躲过了,看来这就是上帝的意思吧。”

泰勒先生在一旁陪着局长审讯,闻言大惊:“你说什么?两次?足总杯那次?”

富恩特仰头苦笑:“我早就该收手的。”第一次倒不是因为格雷科拒绝合作,那时候他还是个教练新人,被他忽悠得高价住进破房子呢。

只是这场比赛的胜利让富恩特赔了将近一百万欧元,看着账户里少了个零的余额,愤怒的富恩特让副手找几个人教训下格雷科。

但没想到副手也稀里糊涂,找了几个未成年的刚进入组织正是下手没轻没重的小子去,还给了一把枪。

得知他们被抓到警局,富恩特差点被吓得半死,赶紧收买警察进去传话让他们装成极端球迷,千万别把警局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局长看富恩特还要接着竹筒倒豆子交代那个警察是谁,摆摆手示意他闭嘴,自己也站起身:“好,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富恩特先生,你的罪太多太大,绝对没有活着的机会了,我这里要先提醒你。”

而对于保罗·门森,局长又换了个态度:“保罗,你看,我也是布莱克浦的球迷,看你守门好多年。老实说,你参与过几次赌球?我看的那几次输球真是太难受了!”

保罗·门森戴了手铐垂头坐在审讯室里。不知道他有没有参与到富恩特的组织,还是单纯只是一枚被收买的棋子?显然前者远远比后者严重,后者是英足总内部的职业处罚,前者已经违法。

局长更倾向前者,但富恩特这里也没有花名册,凭他一人口供不足以形成证据链,因此要获得保罗·门森自己的供词。

“……只是收买。”“真的只是收买?我觉得不太像啊,你不怕英足总处罚吗?”局长笑笑,向前俯身。

“我要退役了,想搞一笔钱。”保罗·门森把之前对格雷科的理由说出来。

“然而我们查了你的流水记录,好像没有那么多收入?”局长的语气还是很轻松,“别紧张,富恩特就在你隔壁的审讯室,而且他不像你,他一定不能出去了。”

保罗·门森似乎犹豫了一下,最终选择不断重复着“我只想赚钱”。失去耐心的局长耸耸肩:“好吧好吧,我们再看一看。我是你的球迷,所以你有优待,随时可以找我,我都会把你当成自首的。”

这个案子太大,局长忙得很,所以审讯犯人和接待当事人家属都颇为匆忙,简单通知了老格雷科一家人情况之后就以让他们去维多利亚医院看儿子为理由送客了。

因此格雷科的父母和弟弟进来的时候孟箴没来得及躲开,仍然在病房里。经历的事情太多,这次又共同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次,某些难以言喻的东西发生变化,因此病房里气氛急剧升温。

他妈妈推门进来的时候,孟箴正和格雷科手拉手,格雷科说:“到时候我们回意大利……”

病房厚实的木门吱的响了一声。

格雷科太太第一个进来,发现这景象讶异的“喔”了声。接着是小儿子洛伦佐·格雷科,看到哥哥不但好像没什么事而且还和一位女士举止亲密,表情变得奇怪,好像憋着笑又不敢笑出来。

老格雷科想要进病房的时候被妻子和小儿子堵住了,皱着眉问:“怎么不进去?”

而格雷科和孟箴两个人也同样大受震撼。试想一下才开始拍拖就被爸爸妈妈发现了,是一种什么体验?

孟箴一下松开格雷科的手,下意识站起身对格雷科太太鞠躬:“阿姨好!我叫孟箴,是安杰罗的朋友!”

这时老格雷科推开洛伦佐·格雷科走进来,刚想说话,孟箴也给他鞠了个躬,用英语洪亮地说:“叔叔好!”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洛伦佐·格雷科的表情好像更奇怪了,肩膀颤抖发出好像水壶即将烧开的嗤嗤声。

老格雷科夫妇的神色也有些古怪。

“呃,孟,我爸爸妈妈都不太会英语。”格雷科在病床上的声音很微弱。

……

格雷科太太和善地对孟箴说:“孩子,你之前是去意大利了吗?”安杰罗·格雷科声音太小不适合翻译,洛伦佐来负责从中转达。

不知道格雷科和他家人用意大利语说了什么,格雷科太太看着孟箴的眼神热切而慈祥。

“是的,阿姨,我因为有点私事所以需要麻烦安杰罗……很抱歉没能去拜见您和叔叔!”孟箴有些紧张,余光扫到老格雷科一脸冷峻低声和躺在病床上的格雷科说着什么,心里不由想难道是他爸爸有哪里不满意了吗?

格雷科太太说:“我们从警局过来,看到调查记录也看到病历了,孩子,谢谢你当时救了安杰罗,如果没有你的话,安杰罗就危险了。”格雷科太太握着她的手,温暖有力,像妈妈一样。

这时老格雷科先生威严地走过来,示意洛伦佐·格雷科翻译:“孟女士,我代表我的儿子向您道歉。”之前格雷科太太说话的时候虽然话也很多,但洛伦佐在每一个短句子就开始翻,而现在洛伦佐沉默严肃的站着等他爸爸说完整句话再翻译,所以孟箴只能和他面面相觑。

“根据嫌疑人的供述,这件事归根结底是安杰罗自己做事不周全,他没想到这么大的赌球案不可能是一个人完成的,所以根本没做任何准备就敢惊动嫌疑人。我们都要向您道歉,希望您在前几天发生的案件里没有受到太多惊吓。”老格雷科的性格一贯是要先从内部身上找原因,不管合不合理,他绝对不批评别人,永远只自我反思。

洛伦佐转述过来的时候孟箴感觉如芒在背,老格雷科这话说的。她想了想,慢慢说:“叔叔,您千万别这么说。安杰罗之前就这个事也问过我该怎么办,还是我建议他和保罗·门森摊牌的,当天陪他回家也是我自己想这么做的,您……总之这不是安杰罗的责任,没有人能想到富恩特建立了这样一个组织。”

“不,不,安杰罗应该想到的,我告诉过他应该全面思考。”老格雷科先生说。

孟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干笑了两声。好在医生来查房,四个人都安静下来站到一边。

洛伦佐压低声音用英语对孟箴说:“别和老头子一般见识。他也只能吓唬吓唬我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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