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男人漆黑的眼睛毫不停留的从她身上离开,转身就走。

李桔疾步上去,拉住他袖子,“喝酒有用吗?你根本喝不醉!”

男人面无表情看她。

李桔抿唇,手指在发颤,像翻滚乌云压低时河边仍放着的鱼竿,紧紧抓着他的袖子。

“我不是鸭。”男人声音冷漠的让人想到木工手里的薄刀片。

“我知道,我也不是小姐。”

“有需要找别人。”

他拿开袖边的手。

李桔只能看着男人逐渐没入黑暗的身影,心潮波涛翻涌像夜晚不平静的大海,白色浪花不停拍打岩石,最后在无声嘶吼中窒息。

李桔咬牙,又追上去,一把将东西塞到他手里。

“画得很好,你别再丢了。”

说完,她错开他往前走。

解南低头,是张十分皱巴的纸,其实刚才摸到纸的纹路,他就清楚是什么了。

那个被他丢在马路牙子,随时会被车胎反复碾压再经过一场大雨淋打后冲进下水道的画,现在又回到了他的手心。

在残夏深夜,还带着薄薄温度。

解南抬头,前面的女人走的并不快,步履蹒跚,像随时会跌倒。

他看着,女人蹲在了地上。

李桔察觉一脚的黏腻,血往鞋里渗去,每走一步都滑溜的踩不稳,像踩在皮球上东倒西歪。

李桔没感到太深的疼意,也可能是这一晚波折,已经将她的情绪在缝纫机上反复缝补了许多遍,现在哪里漏洞透风,反馈到脑袋里的也都只是麻麻木木,像是有个大石块,一颠一颠导致眼前世界昏眩。

被毫不犹豫拒绝的羞耻似乎已经算不上什么,任何情绪到她这里都被吞噬殆尽,她只是麻木的运行着全身工作系统。

这系统现在嘀嘀嘀不停响着“危险”“危险。”

她索性蹲在地上,没有人能穿着高跟鞋走一小时的路,所以她光脚走到市区才又穿上,人鱼姑娘破釜沉舟为了爱人上岸,每走一步都是血淋淋的痛意,她是因为什么。

王子拒绝的惩罚?

李桔埋头抱着膝盖,感觉自己有点冷。

要是血液能随脚后跟流个干净,也不知道宗雅丹看到她这么个死法,会不会呕死。

旁边有人停下。

李桔抬头,额前凌乱刘海刺入眼睛。

她努力睁眼,才看清男人,或者说她看的是男人身后的浓浓黑夜,像是泼了墨的厚重画布,蒙在她眼前,竟然看不到一点光亮。

星星呢?

男人问:“还进吗?”

突兀声音,像稍纵即逝的流星。

李桔抓住尾巴,不停点头。

她胸口的火山在熊熊燃烧,没有大雨来熄灭,她可能会烧死在今晚。

话音落,男人一把拉起她,往深的像黑色古井的洞口走。

李桔趔趄,狼狈的拽住他手臂,歪倒在他身侧。

解南偏头,顺着红色灯管照出的微弱光芒,看到她脚跟的渗着红的卫生纸,漆黑夜晚,任是谁估计看了都会吓一跳。

李珏狼狈的往后躲。

脏乱街道,漆黑夜晚,穿着体面的女人却一脸惨相,这应该是任何人都不想翻开探寻的悲剧故事。

解南睨了她一眼,抓住她手臂,在她还未反应时,一把将她抱起。

李桔一声惊呼,然后抱住他脖颈。

男人垂睫,扫过她轻迈的头,抬步往深处走。

房门打开,里面像长年尘封的不透气棺材,向她涌来浓浓的沉闷和逼仄,看清房间面貌,李桔立在门边一时没动,连城这样的城市,竟然还藏着这么破旧的钟点房。

解南把她放在门口,推门进去。

李桔局促着。

“后悔就走。”

李桔扶门进去,“我在站稳。”

解南没看她:“我去洗澡。”

他推开玻璃门发黑的狭小洗漱间。

李桔停在门里,听着耳边水声响起,抬手将身后的门锁住。

啪嗒一声,锁舌探入,像是在锁断所有后路。

门声响动,李桔呼吸忍不住发乱。

她没洗头,避着伤口只简单冲了下,出来时他坐在窗台上,窗户大开,他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外面破旧胡同,手懒懒放在一边,那样子似乎一个风过来他就要跳下去。

李桔吸了口冷气。

解南回头看她。

李桔没敢动。

男人看了她几秒,扬扬下巴。

李桔松了口气,接着骤然紧张起来。

她慢吞吞掀开被子躺上,盖被子,慢慢抽掉身上浴巾,如果是沉浸式上|床,摩挲声一定会闹得耳朵阵阵发痒,那是什么样的a□□r都达不到的效果。

在男人目光注视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同手同脚。

她看了眼窗上的男人,局促的动了动被子里的手,微微挪了挪,把自己往本就不大的床中间放。

男人仍旧没有动静,她轻咳了一声,闭上眼睛。

男人视线没再直直停留,他按着窗玻璃弯腰站起,转身跳进房间。

他走近,李桔眼睫轻颤,抬手按掉了灯。

男人沉默几秒,李桔睁眼,只在夜色中捕捉到模糊的黑暗身影在下一秒压在了她身上。

李桔察觉湿意,和脚后跟一样的粘稠黏腻,带着似有若无的腥檀味。

今晚似乎到处都在流血,因此眼泪落下来的时候,李桔并没有察觉,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

结束后,男人去探灯。

李桔说:“别开灯。”

男人点了根烟,坐在床尾,咻的燃起一簇小火苗,飘来淡淡烟草味。

停了会,他问:“后悔了?”

她还反应了几秒,嘴上又很快:“怎么可能。”

男人似乎将她反应看了个清楚,哂笑了一声。

李桔才发觉说话里的颤意,摸上眼角,湿的厉害。

不知为什么,这么一碰,眼泪落得更厉害,枕头似乎都要被湿透了。

男人坐在床头,听着耳边哽泣,没再说一句话。

就像现在这样,解南回头,发现李桔安静的站在远处,悄无声息的落泪,一时无话。

李桔也没想要回应,她只是很安静的哭着,不惊不饶,并不想哭给任何人看,包括自己,可是眼泪总是不争气的往外流。

稍倾,解南走了回来,停在她面前,“哭什么?”

她可以说清楚的话,或许眼泪就不会流个不停了。

解南直接转身离开。

李桔的眼泪像一首放到高潮的歌,愈发猛烈起来,一晚上的隐忍、竭力维持的微笑、使劲捋平一切后假装的很好在这个时候轰然倒塌。

解南飞快走回,“不是不回学校吗?”

“所以你就向我发脾气?”李桔声颤。

解南抿唇。

李桔话里带着浓浓的哭意和委屈,“你不想我在学校喊你,你可以直接走,为什么要向我发脾气。”

“我没有。”

李桔:“你走吧。”

解南站了片刻,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到她面前,“今天心情不好,不是针对你。”

“我说我今天不回来现在又出现在学校是骗了你,但是我想这样的吗?你生气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发脾气,我最讨厌别人这样了,你知道我今天过得有多恶心多害怕吗?”

如鲠在喉的陆正威像一枚软刺卡在喉咙口,她努力去忽略那点不舒服,但永远悬浮在头顶的宗雅丹像不停敲响的闹钟,一遍遍提醒她喉咙的滞涩。

解南停在她身前,安静了好久,随后轻轻叹了一声,很淡的一声叹息,带着无尽的萧瑟,像卷起红色枫叶的一缕风,极轻极轻落在她耳边。

余音喑哑。

解南俯身,俯身看着她的眼睛。

李桔扭头,抬手去摸眼角的红痕。

太狼狈了。

解南抓住她的手腕,伸出手指触到她的眼边,轻轻抹去她眼上的泪。

李桔一瞬不瞬看他,怔怔,忽然眼眶还含着的泪从眼中滚落下来,顺着面颊往下流。

解南指尖勾过去,抹走了那珠泪,指尖湿湿,还发热。

解南看着,神情若有所思。

李桔摁住他的手,一把压回去,“你干什么?”

解南收回那个手,按在膝盖上,目光仍平齐着看她,“今天是我的问题,如果说发火……至少大部分不是向你发的,我为那不该牵连到你的小部分向你道歉,对不起。”

李桔:“你还说没发脾气。”

“嗯,是我嘴硬性格差。”

“你……”他如此坦白,李桔到不好不依不饶,吸吸鼻子,目光看向别处:“好好的干嘛跟自己过不去。”

解南看她一会,直起身问:“饿不饿?”

“气都气饱了。”李桔看他转移话题,“不想说就不说嘛,我有那么矮,还要你弯腰。”

李桔一米六六,解南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但看也知道过了一米八,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弯下来跟她说话吧,这对她身高真是种侮辱。

解南看了她一眼,说:“想看着你眼睛说话。”

“什么话,难道你平时走路连我眼睛都看……”

说话间,解南双眸骤然停在她面前,幽深平静,古井无波。

她以前总觉得这眸子很黑看不清,像浓密黑夜像无人进入的黑暗洞穴,泛不进光,无法探寻。

此时他忽然停在她眼前,呼吸清晰可闻,她才看清他的眼睛,原来并没有那么黑,像大多数人的眼睛,是古木的棕色。

让人想到长白山万年生长的树木,剥开斑驳粗糙的树皮,里面露出纹理漂亮的棕色古木,让人为之惊呼叹息。

李桔也在这如树棕眸前愣住。

“呵。”

耳边倏忽荡起一声极轻的笑。

“你笑什么?”李桔回神,仓惶瞪过去,微侧身子藏起发烫的耳朵。

解南笑的很轻,但是她明显看见那棕色眸子泛起微光,像参天古木那漂亮纹路般夺人眼球。

解南声音里还有极浅的笑:“难道你愣住是因为没看过我的眼睛?”

李桔进退不得,说是啊,就是因为没看过才愣住,这不是在说自己矮吗,连人眼睛都看不见,那对方弯下腰也没什么好置喙的。

要说不是啊,是因为你突然靠过来吓住我了,可她刚才怎么想都不像是被吓住的。

李桔眨眨眼,“我是在想你不是理工男吗?”

“嗯?”

“我是在看你头发,还挺茂密。”李桔往前走:“走了,我饿了,去食堂,你请我吃饭。”

李桔囫囵说完,躲着往前跑。

解南跟上,在靠近她时说:“你也是理工的。”

李桔:“我是啊。”

解南看着她头发。

李桔:“???”

她摸着自己发际线,“你这什么眼神?”

她发量很好的!

解南:“食堂有姜汁可乐、猪脚炖姜、姜涛松饼,你喜欢吃什么?”

“……你看看你看看,我这头发这么多,用吃什么姜?!”李桔举着高绑的马尾,一个劲往他身上扎,“再说了!生姜才生发,你懂不懂啊。”

解南点点头:“这是我的盲区。”

“喂。”李桔气笑。

解南拿下她不停作乱扎他的头发,放到她后背上,“一直抓着不疼?”

李确实头皮刚才被扯了那么一两下,摸了摸鼻子,逞强:“我头发太多,一两根压根感觉不到。”

解南:“那也要喝点姜汤。”

李桔:“嘿,你过不去了啊。”

解南瞥向她穿的裙子,“都要入冬了,你不冷?”

李桔低头,身上的淡蓝色扎染法式短裙,是宗雅丹专为她见陆正威备着的,蓝色绑带收腰,衬得人腰肢修长,像舞池里漂亮的天鹅舞舞者,整体透着甜甜初恋风。

三十四岁事业有成未来可期的成熟男人,青春耀眼光芒万丈的女大学生,穿着干净甜美,初恋风里带着几分纯欲感。

宗雅丹倒是会摸人劣根性,没有什么打扮比这更能满足既想要乖又想要美还能宜家宜居的男人要求了。

李桔一路走来没什么感觉,被他盯了几下反而有些忐忑。

她捋着耳边发,低头看自己,“怎么……好看吗?”

“你不冷?”

李桔:“……”

“那你还不把衣服借给我穿!”李桔,“绅士风度呢?”

解南嗤笑:“风度?你想我裸|奔?”

李桔无语盯着他灰色卫衣。

“你里面都不再穿一件?”还说她,他不也穿这么薄。

“我不怕冷。”似乎怕她说什么,他又补了一句:“但是我怕裸奔。”

李桔:“……”

“没人想抢你衣服。”她盯着他领口,不知怎么又补了一句:“也没人想知道你下面穿没穿衣服。”

说完,她跑了。

解南看着她被狼追赶般的身影,轻笑了一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里面其实有个简单的工字背心,外面卫衣不厚,帽檐有轻微磨损,烂了几个小缺口,灰色袖口已经洗的发白。

解南看着远处靓丽身影。

裙摆飞扬,在夜色中都难掩衣角的纤柔质地,嘴角笑意渐渐散开。

“我还怕……你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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