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支线一】侠骨仁心

茶水滚落在瓷碗中,旋了个圈,最终汇入平静。

大宝倒完茶,看落座茶客无人唤他,就和鱼怀隐闲谈起来。

“我家妹子过几日就要成亲了,城里的租金贵,宵禁的时间又早,不比这城外生意红火。”

大宝说着,一张本就亲和的脸上,此刻正挂着发自内心的笑容,让人见了也不免跟着喜悦。

尤其是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浸满了幸福,若非是他自己说,是妹妹要出嫁,鱼怀隐甚至会觉得,合该是他要娶美娇娘了才对。

这是平凡之人的喜怒哀乐,和良册一生所要经历的波澜壮阔完全不同。

鱼怀隐喜欢这样的烟火气,那么努力地活着,好像晚饭里多一块肉,数着口袋里仅有的铜板,都是一件值得高兴好久的事情。

所以他的嘴角也弯起了弧度,“那我先恭喜小哥了,祝令妹姻缘美满。”

“承您吉言。”大宝挠头笑着,又听见茶客在叫他,不好意思地对鱼怀隐道:“客官先失陪了。”

说完,就转身去招呼来客。

望着大宝在几个茶桌间忙来忙去的身影,鱼怀隐看不到那些茶客,却也感受到了,大宝所说的生意红火。

在茶摊小坐片刻,就在他打算安安静静地做一条咸鱼,等待良册成功破阵的时候。

心底忽然传来惊诧声,“前辈,医馆出事了!”

鱼怀隐递茶水到唇间地动作一顿,“何事?”

“白天去医馆闹事的那个男子死了,凶手是安顺,我看到他端了一碗药送给霍子鸣,还在里面下了毒。”

良册将他所看到的一幕幕,悉数转告给鱼怀隐。

然后,他收回了放在霍子鸣脖颈处的手,确定这人无救,他又低头看向地上的一滩黑血,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

他跟着安顺来到第四层,只见这一层的阁楼布局,与下面三层并无不同。

可当良册走向阁楼中央,眼前的一切,便换了另一番模样,不断地分离破碎,最后拼凑成一个简陋的茅草屋。

他不知眼前的景象从何而来,却听见身旁的安顺说,“你不用怕,这是我生前的记忆,七星镇中阴魂无数,皆被困在这方圆三十里的地方不得轮回,慢慢地成为这地底杀阵的养料,化为虚无。”

“杀阵?”良册知道七星镇有古怪,却没想到告诉他答案的人,会是一个像安顺这样的凡间小药童。

看到良册神色间的变化,安顺大概也猜到了他心里的疑惑,继续道:“七十年前,我与师父还有镇上的人,都在那场瘟疫中死去,我们本想像寻常阴魂一样前往黄泉投胎,却无意间发现了七星镇的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在此地死去的人,根本无法.轮回。而随着瘟疫不断蔓延,镇上病死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孤魂整日游荡在外,被偶尔路过的人看见,鬼城之名就此传开,时间久了,就连官府也笃定了七星镇是不祥之地,从此搁置不管。”

“所以这里就成了一座死城?”

良册跟着安顺的脚步,逐渐地接近那间茅草屋,听他将七星镇是如何变成眼前这般模样的缘由娓娓道来。

安顺点点头,陷入了回忆之中,“阴魂本就不能长留于世,可此地阵法偏又强行拘束魂魄,渐渐地镇上的阴魂,不再记得生前事,也忘记了姓与名,消失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无广告网am~w~w.

二人走到茅草屋的门前,良册看安顺似是想进入屋内,他正准备扣门,却见安顺的魂魄穿墙而入。

他忙提灯跟上,接着,他看到昏暗的屋内,一个干瘦的身影躺在床榻上,不停地咳嗽着。

安顺则像一个孤魂般,飘荡在床榻旁,他没有开口说话,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那阴阳塔和我手里的灯笼又是怎么回事?”良册接上之前的话题。

安顺面无表情,将头转向门口,“我和师父本也做好了魂飞魄散的准备。可突然有一天,一个提着灯笼的人找到我们,那人的灯上绘着一朵极为好看的兰花,他将七星镇地底埋着杀阵的事情讲给我们听。临走时,还给了我和师父一人一盏灯笼,说只要我们将自己的名字写在灯纱上,这盏灯就可以帮我们保存生前的记忆。”

床榻前,良册就这么陪安顺站着,他不知道安顺为什么会带他来这里,只是隐约地察觉到,他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半顷,茅草屋的门被人推开,良册望向来人,竟是手上捧着一个食盒的安顺。

他本有些惊讶,可很快就想起了安顺之前所说的,这里是他生前的记忆。

“你来干什么?”床榻上的霍子鸣映着月光瞧了好久,才看出来,夜半到访的人是医馆的小药童。

霍子鸣自晓不是良善之辈,平日里坑蒙拐骗,偷盗风流的事,他一样没少做。

如今老天开了眼,让他惹上这不治的瘟疫,死就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而且他还因为吃了安仁开的药,发现并无好转后,就去大闹医馆,抓伤了这惹人嫌的小崽子。

本想着,病死在这草屋中,也无人会发现,怎料弥留之际,最后一个来关心他的,会是这个他瞧不上的杂种。

一时间,霍子鸣只觉得心中一阵酸楚,竟别过头去,不敢看那单薄瘦弱的孩子。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的病喝了这碗药,就不会再痛苦了。”安顺端起药碗,他的语气如常,手却忍不住地颤抖。

霍子鸣平素听闻姓安的师徒心善,却没想到世上居然真的会有这般愚蠢至极的人,任凭别人胡搅蛮缠,还敢施以援手。

真是心善地令人咋舌!

可惜他霍子鸣不是傻子,才不会相信那些无用的安慰话,他自知无救,便打算将这孩子赶走。

只是回头间,当他看到安顺胳膊上缠着的纱布时,不禁有些心烦意乱。

那些到了舌尖的恶言恶语,还没来得及出口,他就一把抢过安顺手里的药,一饮而尽,“老子喝完了,你走吧。”

一口气将整碗药喝光,霍子鸣莫名觉得心中畅快了不少,这才品到唇齿间残留的药渣,苦得令人想哭。

“那……我走了。”安顺并没想到,他会喝得如此痛快。

他盯着还未发作的霍子鸣,那颗狂跳不已的心中,藏满了说不清的情绪,担心、愧疚、恐惧、害怕,甚至还带着一丝丝作恶地窃喜……

心中五味杂陈,却在看到已经见了底的药碗后,瞬间犹如雷击般地清醒过来。

在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一刻,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逃,逃得越远越好!

看到安顺魂不守舍地离开,良册望向他身边的小童,发现他眼中的迷茫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死寂,似乎曾经的记忆,早已在他的脑海中,经历成千上万次的重现,变得索然无味了。

一阵剧烈地咳嗽声传来,良册看见喝了药的霍子鸣,面色极其难看,此时正趴在榻上,不停地呕吐着。

可叹他因病厌食,吐不出什么果腹之物,只有满口的污血喷出,似是中毒之象。

见此情形,良册一皱眉,想不到安顺小小年纪,心肠竟歹毒至此,居然因霍子鸣白日的作为,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但转念想想,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若是安顺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他冷笑一声,不再同情那已经没有动静的霍子鸣。

安顺望着当年他逃走的方向,注视良久,道:“念不忘,魂不死,灯不灭,那个人说如果我们能一直记得自己的名字与过往,就可以提着灯去阴阳塔,寻找到属于自己的道,从而离开这里。”

良册听到关键地方,转身面向安顺,“何为自己的道?”

安顺听他发问,缓缓将目光收回,视线转而移到良册手中的灯笼上。

“那个人曾告诉我和师父,说镇上的阴阳古塔,是一位上仙界的修士被困在杀阵里,陨落时所建,他本想通过吸收七星镇中阴魂的执念,去压制杀阵的凶戾之气,这是自救之法,却也成了作茧自缚的结果,因为要想从这座塔中走出去,就必须放下心中执念,挣脱天地束缚,才能寻到彼岸的道,重入轮回。”

将七星镇的秘密道出,安顺看着那在风中摇晃的白纸灯笼,像极了他去时,入目的满城招魂幡。

良册了解其中利害,心道这破阵的方法,一面执着,一面看破,根本就是画地为牢的矛盾之说。

不过事无绝对,天下万物相生相克,没有什么是完美无缺的。

当一种相对关系,达到了某种稳定的状态,两者看似平衡圆满,其实只需一个外力的敲击,这种牢靠的联系,就会一击即溃。

想通了这层道理,良册再看安顺,心中已经无法把他当做一个普通的小孩来看了。

只觉得他心思沉重,但一想到安顺在这阵法中被困了数十年,就算身形停留在了他死时的样子,可心智上的日渐成熟,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何况,一个在幼时就心怀杀念,死后又念力极强的魂魄,绝非等闲之辈。

如此,良册也不打算和他绕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所以这百年来,七星镇里的阴魂每晚来闯塔,都是在白费功夫,而你选择将灯笼交给我,是想让我帮你破开这谜题。”

安顺听他此言,直直地与他对望,很是认真地道:“被困在七星镇中的阴魂,没有权利选择任何人,我将灯笼给你,是因为你心中的路与我相同,所以才能看见我的故事。”

心中的路?良册正揣测着这句话的意思。

却见安顺似不再打算和他交谈,向着他当年离开的方向追去,口中还道:“继续走吧,前往第五层的路还很长……”

安顺的速度很快,迫使良册不得不紧忙跟上。

只是没走几步,他就停了下来,装作一副焦急地模样,用心念传音给鱼怀隐,告诉他方才的事。

而听到鱼怀隐回应后,他才继续前行。

“我已不再塔内,你莫急,我现在就回医馆看看情况。”

茶摊上,鱼怀隐听闻安顺杀人,知道这事定和破除阵法有关,担忧之下也就失去了品茶的心情,转身朝城内走去。

然,就在他离去之时,两个刀客从荒野小路窜出。

此二人,看到距城门不远处有个茶摊,对视一眼后,忽然计上心头。

相互示意了一下,便往茶摊走去。

大宝见二人落座,忙去招呼,“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二人环顾四周,也不说话,唯有手中的刀,闪出道道寒光,还夹杂着血腥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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