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支线一】侠骨仁心

迎上他的目光,鱼怀隐知道安顺是在敞开心扉与他交谈,他蹲下身,将目光放到与安顺平视的位置。

“我不是你,不了解你心中的仇恨,不知晓你承受过怎样的痛苦,妄加评判你的对错,说些不痛不痒,听起来好像是正义的话,你若有委屈,自然会觉得我虚伪,那无论我说什么,都只是无用的说教,你不愿听,也不会信。”

安顺盯着面前的道人,他从未想过会在一个陌生人那里得到理解。

他有些动容,清淡的眉峰一皱,眼底酸涩的同时,面前的世界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却听那极易蛊惑人心的声音,又道:“同样地,因为我不是霍子鸣,无法替他去记恨或原谅,害死他的凶手,更不能以只言片语断定他的一生,以及他存在的意义。”

鱼怀隐想起自己八百多世的反派生涯,他知道安顺这个还没长大的小狼崽,并非无可救药。

杀人偿命,所能终结的,不过是一桩血债。

若到头来,作恶的人对自己所犯下的错,毫无悔改之意,那么又该拿什么来填补,那些留在生者与逝者心中无法愈合的伤痕。

“所以问题的答案是,杀了他,你真的开心吗?”鱼怀隐问道。

安顺失了神采的眸子一动,这一刻他想起很多,街坊四邻的指指点点,不堪入目的侮辱谩骂,还有安仁看着他时,眼中偶尔闪过的恨意。

他是很痛苦,可这些并不能成为他动手杀霍子鸣的理由。

一直强忍着的眼泪,不争气地滴落下来,他明明已经决定要放弃自己,还为此做出了无法挽回的错事。

可为什么就在他陷入沼泽,再无挣脱的可能时,还要他看见希望。

安顺低着头,眼泪一颗接一颗地砸进泥土里,他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沉默安静地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似乎无论多么伤心难过,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一个人生,一个人死,绝不会打扰到任何人。

真是个倔强狠戾到骨子里,却又孤独到一触即散的孩子。

鬼使神差的,鱼怀隐将手放在安顺的背上,轻轻地拍着。

其实安顺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魂魄,故意接近是为了触发剧情,尽力开导也是为了完成支线任务。

因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角度,对周围事物没有投入任何的感情,所以才说得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想从这孩子的口中骗出有关阴阳塔的信息罢了。

可鱼怀隐明知是假,还是任由安顺抱住了他,感受到这小狼崽的鼻涕和眼泪,蹭在他的衣襟上。

而他轻轻地一个动作,似乎成为了安顺所有情感的宣泄点,“我记得他,他在背地里说师父和我娘的坏话,所以我讨厌他,非常讨厌……”

听到安顺的呢喃,鱼怀隐温柔地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想说什么,都可以讲给我听。”

“霍子鸣说我不是师父捡来的,我的父母也是七星镇上的人……”

在一个令他感到放松的怀抱里,安顺断断续续地讲着他所知道的一切。

鱼怀隐听在耳中,往事如抽丝剥茧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七十年前,七国战乱未起,四海升平。

开阳国民风尚武,兵强马壮。

玉衡国重商逐利,民富国强。

此二国为比邻,虽风俗各异,但好在历代君主都深谙止战养民的道理,故世为婚姻,结秦晋之好。

百姓们也顺应上意,利用边关城镇,以物换物,各取所需。

七星镇因地处通关要塞,引无数的商人贵胄,江湖子弟,游聚于此,也算繁华一时。

客栈,赌坊,青楼,数不尽的商铺如云,星罗棋布。

偶有几个读过诗书,自认肚子里有几点文墨的富家公子,路经此地,见镇中灯火彻夜,就附庸风雅地说了句,世人多忧患,浮生半日闲。

自此,七星镇这鱼龙混杂之地,便多了个雅称,“半日闲”的名头也愈发地响亮。

然,多少人在这里一掷千金,就有多少人要做这纸醉金迷高台下的亡魂。

安顺的娘亲名叫寄云,是玉衡国一个富商的随行婢女。

赌桌上,被他那恶贯满盈的混账爹谭三,单方面地一见钟情,出老千赢回了家门。

谭三的赌技高超,在半日闲是出了名的浪荡子,他的酒肉朋友很多,仇家更多。

不过江湖事,江湖了,就在谭三以为他这辈子会在刀尖上稀里糊涂的过完时。

那输红了眼睛的富商,一指身后的小丫头,说要用此女为赌注,一把翻盘。

谭三是风月场所的老客,自诩什么样的姑娘没瞧见过,却没一个入得了他的心。

只是,当他一眼望向寄云,正要嘲笑富商别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时候,那站在一群粗壮大汉中的小丫头,也恰好望向他。

寄云那副对他颇为畏惧,又泫然若泣的模样,映在他有些呆滞的瞳孔中。

何为我见犹怜?

一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油然而生,谭三知道他想成家了。

成亲的那一晚,谭三问过寄云,说他在赌场上将她赢回来的一刻,她为什么要哭。

寄云说,她出身低贱,自幼就被当做货物一般买卖交易,即便她今日嫁了,所嫁之人也并非所爱,左右看中的不过一份安定而已。

谭三听后大笑,没想到他心仪的女子,竟如此的胆大直爽。

他不在乎世人口中的两情相悦,想着爱与不爱有什么关系呢。

许多媒妁之言的贫贱夫妻,在没掀盖头前,还不是一样的未曾谋面,然后柴米油盐的过一辈子。 m..coma

现在他娶了她,那么只要他活在世上一天,定不会让寄云觉得所托非人。

这之后,一向嚣张跋扈的谭三,果然收敛了很多。

至少邻家的孩子,在见了他后,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父母口中那么恐怖,他最爱吃的是妻子做的蛋花汤,不是小孩子。

时间一晃过去两年,在算不清的每分每秒里,寄云想她从未有一刻爱上过谭三,只是渐渐地趋于平静和接受。

她知道这个人的缺点很多,嗜赌,凶残,对待不相干的人稍有不如意就会拳脚相加,可对待亲人朋友,又格外的温柔与赤诚。

寄云看过谭三照顾母亲的样子,不分昼夜,事事亲躬。

他绝不是一个好人,却是这世间难得的孝子。

但人间哪有不散的宴席,潭母病重,已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多少名医诊治过后,都劝谭三节哀顺变,一番中肯直言,换来的只是他不分青红皂白的拳头。

久而久之,附近的大夫都被他打怕了,没人再敢给潭母看病。

谭三掏空了家财,就又去赌坊出老千。

可这回不一样了,有的时候你越是倔强,老天就拼了命地要将你打入深渊。

他出千的事被人发现,对方也是混迹一方的狠角色,遂命人砍断了他一指。

他却说,指头可以不要,但是赢的钱必须让他拿走,对方知晓前因后果,敬他是条汉子,这事便不了了之。

从赌坊出来的时候,谭三跑到了街角新开的一家医馆,要买能够续命的灵芝。

医馆的大夫姓安,在落脚七星镇前,是个四处行医的游方郎中。

因他的娘子临盆在即,夫妻二人商量着,决定不再到处奔波,便用多年行医攒下的积蓄,匆匆盖起了一间草庐。

那时的安仁,早已过了而立之年,发妻久病,得他多年汤药吊着,竟渐渐有了转好的迹象,二人也因此喜得良缘,说出去也算得上一段佳话。

医者仁心,看着满手鲜血的谭三,安仁先替他包扎了伤口,并答应了他去给潭母看病的请求。

一番问诊下来,安仁得出的结论,其实和其他大夫并无不同,潭母确实回天无力。

唯一的差别就是,他答应谭三会尽量延长潭母所剩的日子,至少让老人家可以亲眼看到孙子的出生。

寄云闻言一愣,她这些日子饮食不振,身体常常感到不适。

谭三让安仁顺便给她诊脉,她还再三推阻地说他小题大做。

却不知,是有一个生命将要诞生在这世上,是属于她的,也属于身边这个高兴得忘乎所以,爱她至深,可她却不爱的男人的。

那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中。

奈何天不遂人愿。

潭母突然离世的那一天,正是六月雨季,明明前一刻还是碧空如洗,转眼间电闪雷鸣,大雨倾盆。

谭三一路狂奔到医馆,路人见他焦急模样,个个避而远之,生怕惹上麻烦。

草庐门口,他被大雨拍打地睁不开眼,只听见那温柔娴静的女子,拿着一个拨浪鼓在逗怀中的婴儿。

她说安仁一大早就被王员外请去瞧病了,一时半刻地回不来。

让他且等等,等天晴了,就让人去催催。

襁褓中的婴儿被咚咚的鼓声,逗得大笑。

谭三站在雨中,他的内心犹如烈火焚烧般煎熬,不知那些悲痛的话该与谁讲,更不知道救命二字,搁置在咽喉处要怎么喊出。

远处,寄云在大雨中跑来,她抱住谭三,看出他眼中的怒意,流着泪对他说,娘已经去世了,我们回家吧。

谭三没有说话,只是心疼寄云有孕在身,还要如此操劳,他将她抱在怀里,一步步地走回到谭家。

等安顿好一切,他对寄云说,他要去处理母亲的身后事,让她好好休息一下,等晚上他会带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回来,然后他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寄云看着他的背影,她将手放在肚子上,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她叫住他,叮嘱他不要出去惹是生非。

可谭三没有回头,他出了那道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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