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散

苏泠从未故作亲昵的叫过她络络,要么阴阳怪气的叫她“苏家三小姐”,要么就是夹枪带棒的说“我这三妹妹”,最不济也是全名全姓或是直接一个“你”。

她足够内敛和运筹帷幄,甚是享受把弄猎物的愉悦,还未想到过有朝一日会用上绥靖怀柔。

苏络看见苏泠指尖那只漂亮鸟儿脚步略有不稳的晃了晃,岌岌可危仿佛就要跌落似的,忙伸手想要接住。苏泠却手腕一转撤回了手,“络络可想清楚了,这鸟若是日后养死了,必然比死几只兔子难过的多。”

这话联合上下文理解的话,大致意思和“你敢背叛我我就让你不得好死”差不离。

不过任凭这鸟掉下去的话,苏络有理由怀疑这“伤”怕是撑不到她回鄞城。

苏络往前递了递左手,“裴前辈都养的活,想来我总不至于比他还弱吧?”

苏泠只看着她不说话,把苏络盯得连右肩的伤都忘了,右指动了动勾住了苏泠衣角——她手里总要攥着点什么才安心,可要是这个节骨眼不小心把这鸟捏死了,她也就能安息了。

掌心抵上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苏络忙虚拢手心,鸟儿从她虎口出探出眼睛,骨碌碌的探着头。

苏泠将桌上那只也赶了下来,撤了条几又扶着苏络躺下,“这鸟叫满庭芳,吃的这种子叫愁断肠,算是春秋阁特产,我师父养了一院子,这种子也只有他能养到开花结果,你先歇着,我去给你要些种子来。对了,你记得这种子不能沾水,否则臭的很。”她边说边将被子往上提,忽然顿了顿,极认真的警告她,“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可别尝。”

苏络:“......”

她到是也没饿到那一步。

苏络:“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等你伤好的差不多再说,正好他们走了,该说的也方便说。”

苏泠显然不打算轻易把这件事揭过,而苏络垂着眼,只装作听不大懂的样子抬手挠了挠眉心,苏泠没再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两只鸟跑到了苏络枕边,盯着她的头发蠢蠢欲动。

苏络暂时还没有脱发的困扰,只是被这两双眼睛盯得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等到苏泠一走她就把这俩小祖宗放到了一边。

她长舒了口气,像是溺水之人得了一息喘息之机,伤口处的痛痒后知后觉的席卷了全身,只可惜不能把整半个右边身体切下来,否则还能送去给苏泠泄愤,也算合理利用。

客栈几乎是旁边房间放个屁他们也能听见的通透,苏泠想事后算账,却也没想让她立刻交代。

跟放风筝似的,单有风不行,有收有放才飞得高,审问亦然,趁着她有伤在身无暇顾及更多,先给一榔头砸懵再说,然后给个甜枣让她缓一口,人总得有点希望才不至于破釜沉舟不是?熬着熬着,等她自己熬不下去了,该交代的也就交了。

苏泠踩着吱哇乱叫的楼梯下了楼,大堂里一股劫后余生的疲惫和心有余悸。昨夜情形凶险,随着掌门来到客栈的弟子们早没了来时的鲜衣怒马,他们亲身经历,自然不是她轻飘飘两句总结就能模糊掉那些刀光剑影的,此时颇有几分受挫的各吃各饭,丧眉搭眼的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不过裴邕良和付裘倒是全然不被这低迷情绪影响,依旧吵得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只是说佩服还得是严庄主,三位掌门同桌吃饭,他旁边坐着这两位聒噪至极的人,还能面不改色的抢下遭了他们池鱼之殃的半块烧饼,也委实是个能人。

眼见鬼罗刹下了楼,楼下气氛更加古怪起来,不过相较于严庄付庄的少见多怪,常年被裴邕良刷新眼界的春秋阁当真算得上见多识广,更何况这鬼罗刹好歹还算是掌门徒弟,虽然从前不曾见过,到底这关系比别人强了些不是?

于是立刻便有人在裴邕良尚没开口前便叫了声“大师兄”,旁的人也跟着瞎叫,更有心思活络的弟子冲他招了招手,打量了圈坐的满满当当的大堂,还从旁边挤出了个空位来。

鬼罗刹视线在大堂转了一圈,掌门那桌坐了三人,木情周邶单在角落也占了个桌子。

事实上,周邶单有些事要问他,见他下来吃饭也原是要开口的,只是被木情拦住,被那春秋阁的弟子抢先了一步。

不过他也不是来吃饭的,只瞥了眼便径直走到了裴邕良面前,裴邕良心觉不是什么好事,颇是防备的看了她一眼,“干嘛?”

苏泠伸手,“给钱。”

这情形落在旁人眼里,就像是游手好闲的儿子去赌场叫他那该死的爹回家吃饭——他实则也不在意这爹回哪,只想借机敲上一笔好和狐朋狗友去买些酒来喝。

裴邕良半捂着怀,满是不耐。

“我哪有钱!”

果然,任他是谁,怎么可能从一个上了桌的赌徒手里要出钱来呢?他们几乎都能看到一个身怀六甲的可怜女人哭哭啼啼的跑进来了。

不过身怀六甲的女子没有,倒是有个身穿黑甲的男人走了进来,就在春秋阁某位胆大弟子好心的“掌门素来抠搜的很,大师兄,你要钱我这有啊,不够的话师弟们凑一凑也差不离了!”的提议刚落下音儿,那人一步一个坑的走到鬼罗刹面前。

刚刚轻松了些的气氛陡然绷紧了弦,若是郑俊卿在场,或许能认出这双锋利的眼睛就在不到四个时辰前,还把自己吓得差点以为撞见了鬼。

他在鬼罗刹面前停步,抱拳低头,腰背挺得笔直,一挺长.枪似的,刺破了一身倨傲蛮狠,微微化出了些不情不愿的端倪。

“今夜亥时,殿下在卫家堡恭候。”

苏泠只瞥了眼便收回了视线,“没空。”

说罢,直接上手从裴邕良怀里摸出些散银,她掂了掂,皱着眉嫌弃的看了眼裴邕良,约么是觉得自己穷的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这根上就没给她带什么好头。

黑甲军是先帝留给先太子的一道保命符,本是要作为太子日后登基的利刃,狠狠剖开朝堂上结党谋私之流的。奈何彰懿太子未得长寿,先帝可怜皇长孙孤儿寡母,便留给了他们这一道护身符。

陈迁接手黑甲军不到一年,深知殿下这些年的隐忍负重,此行虽然没有直说,他也知道黑甲军崭露头角,便是要威震四方为殿下立威的!

可谁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他们好容易得了机会、接了密令,正想着浩浩荡荡荡平山头,却被眼前这人抢了功不说,连着殿下也对他百般青眼。

瞧他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也不知道是怎么从底下冒出来,生生打断了殿下强攻的指令的!

陈迁谨记着殿下的交代,见他断然回绝,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心中愈发认定了这人狂妄的没个边,又觉得殿下早料到他不会应允当真是有识人之明。

苏泠慢陈迁两步出了客栈,扭头去了和他相反的方向。

等到她提着糕点果脯回到客栈的时候,严霆恽已经带着严庄弟子打点好了行囊——其实他们没什么东西,主要的行囊都在卫家堡,不过也不值当再跑一趟,瞧着天色尚早,他们吃过了早饭便要回程了。

裴邕良和付裘站在门口相送,身旁还有个满头白发的老者,苏泠看着那乌泱泱的一群人,抬头打量着直接从二楼窗子翻进去的可能性。

好在那群人没怎么耽搁,说走就走很是干脆,苏泠这才挪着尊腿上了二楼。

鬼罗刹独来独往的名头比他春秋阁阁主弟子的名头更响些,再加之他方才拒绝了瑞王的人,他们也没必要上赶着被他拒绝一番,默契十足的装作看不见。裴邕良倒是不怕她给自己没脸,只是想到自己若要主动提及,必然要介绍说“这是在下爱徒罗刹”就浑身不舒服,要怪也只能怪她这混号,鬼鬼、罗刹、鬼罗刹,还没疯狗叫起来利索!

鬼罗刹上了二楼,郑仁峮自打他在街头出现便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这人,他只听说这人以一人之力挡住了方焕烔的重锤,还差点被陷害成杀死卫子良的凶手,生生将卫重华气的吐血不说,又揭发了白宏九杀人的真相,彻底送卫重华见了阎王。

不过这些都是听说,他昨夜虽然也在,不过这场闹剧到达高.潮的时候,他和药王谷的人正在卫家堡的客房里替人解毒。

这毒也不知叫什么名字,长期服用居然可以让人四肢无力,浑身酸软不说,体弱者短时服用过多还会呼吸不畅,有窒息的危险。虽说武林大会来的都是有些手脚的,可也难免误伤一二,尤其堡中侍女下人,婆子孩童,总不能跟着卫重华一痛担了那作死的罪名。

加之那水入了口,他们无知无觉,有半吊子的大夫说这是中了暑,叫他们多喝些水,多多休息,不少人直接没再起来,他们这才发觉异样。

卫家堡上下人心惶惶,早吃过解药的卫重华带着人逃窜,把满头白发的老谷主气得不轻,只说难怪药王谷的人一到卫家堡,吃喝之物都是打外面买回来的,说什么是为了照顾老谷主的口味,请他品一品这平川的风俗,原来是做贼心虚,骗到他头上了!

郑仁峮见那房门关上,若无其事的收回目光,老谷主上了年纪,昨夜劳累疲惫自是不必多说,眼下送走了严霆恽,又听付裘稍后便也要离开,心中油然而生一股人走茶凉的戚戚。

人老了就爱念叨些昔日峥嵘也不是没道理,他明白这江湖从来没有风平浪静的时候,可当日风浪是自己搅弄起来的,便只觉恢宏肆意,天地都被降伏。如今见识了天高地厚,自己倏忽便成了旁人搅动风云的一朵白色浪花,忽然就明白了那句后浪推前浪之中的诸多酸涩与不可言说——他已经老了,不再满心拼一个“得”字,他也拼不了了。

昔日盛景名况不在,造就他的人逐渐成为传闻,江湖还有新的波澜壮阔,却再与他没什么干系了。

严霆恽和付裘相继离开,裴邕良等到在卫家堡处理后事的弟子汇合后,便也在次日清晨同老谷主辞别了,临走之前还让苏泠回头到阁里去拿愁断肠,顺便把她借的钱也给还上。

当然这话是当着苏络的面说的,毕竟自己徒弟挣钱的本事没见着,花钱的天赋还是当得起纨绔二字的,他有自知之明,深知这钱该向谁讨才有机会要的回来。

防风怕自己师爷感时花溅泪的毛病在路上发作,便和郑仁峮商量住上些日子再回去,他们不慌不忙,一切以老谷主的身体为重,郑俊卿便也住了下来。

裴邕良离开的下午,瑞王的尊驾浩浩荡荡来了客栈,当时苏络正满心痛苦的看着客栈里越来越冷冷清清,盘算着苏泠前来问话的最后时限,没成想峰回路转,考试延期,苏络像是拖延症晚期的患者,心中窃喜自不必说,连对着男主的不喜都冲淡了些,巴不得他在这里多住上几天。

当然,要是能一路回到鄞城就更好了,那苏泠只要半路救了镇北王妃,自己也算是原地毕业,就能安心回家等毕业证书了!

到时候毕业证书都拿到了手,考试错了几道题还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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