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折戟蕴藻浜

2月9日。

沈光汉师忽然抽调兵力,迂回到了闸北以北的江湾。

在那里,19路军打出了一记华丽的勾拳。他们从北往南,猛击陆战队的右翼。

其动作之迅速,攻势之猛烈,完全出乎植松少将的意料之外。

原先陆战队虽然进攻无法,但还能保持起码的队形,遭此痛击,又是他们最怕的集团式肉搏打法,短时间内就陷入了一片混乱,哪里还支持得住,只得仓皇后退。

蔡廷锴打出这一记铁拳,可不光是为闸北守军解围那么简单。在19路军的对日作战计划上写得很清楚,是要“乘机将敌压迫于黄浦江衅而歼灭之”的。

你们不是喜欢玩火吗,现在我一个都不落,统统灭了你们。

野村也是懂战术的,植松一告急,他就知道大事不妙。赶快把佐世保特别陆战队调过来。

本来大家说好,这个宝贝是留给下元打吴淞要塞的,可是如今到了火烧眉毛的时候,野村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一再催促对方赶快到闸北进行增援。

一秒钟都不要耽搁,急速赶到。

佐世保陆战队乘着汽车来了,总算挽救了闸北陆战队的“悲运”,使后者没有被“歼灭之”,可经此重创,海军陆战队整体已成强弩之末。

再进攻已变为不可能,连坦克车都快被炸完了,还怎么冲锋?

幸好大炮还在,还可以向闸北方向打打炮弹。

于是,原先曾经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陆战队便成了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就拿这个混日子,交差事。至于火炮发射的效果怎样,谁也顾不得再去理会了。

如此没有上进心,把个一旁的下元看得嘿嘿冷笑。

我早就说过,江湾的问题一定要解决。要是江湾已在我手,19路军又如何能够顺利完成迂回?

野村哑口无言。

其实他不是认为江湾不重要,而是担心久留米旅团兵力太少,恐怕不能成事,想等金泽师团到沪后一道打。

让下元攻吴淞要塞,实际上也是希望先拣软柿子捏,以免大部队到来之前就先伤了元气。

人家真的是为你好啊。

可惜下元并不理解他的这番“苦心”。

陆军和海军那种根深蒂固的矛盾,使他很自然地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除了瞎指挥,恐怕还是怕我抢了你的风头、夺了你的功劳吧。

既然给脸不要脸,下元就决定抛开领导闹革命,带着自己的久留米旅团直奔成功之路而去了。

巷战逐渐转向了野战,作战双方都将经历更大的考验。

等到真正打起来,下元才发现野村确实是个好人,至少是个不会说谎的人,因为人家真的一点都没忽悠他。

久留米旅团的对手是驻守江湾的19路军第61师(毛维寿师),此前一直戍守南京。

这个师不强。

不强的意思是——不是一般的强。

19路军有三个师,能把它单独挑出来去拱卫都城南京,当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是19路军的头块牌子,第一主力师,部队里清一色都是广东老兵。有的人跟着部队一路打过来,究竟打了多少仗恐怕连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作战经验那是相当丰富。

前面的78师(区寿年师)算已经见识过了吧,跟61师还差那么一点。

与此相对应,久留米旅团的运气就不是一般的差了。一开场就遇上了这么强悍的对手,也真够它受的。

再回头跑到吴淞去打炮台?或者等第9师团来帮忙?

还不得让海军的那帮家伙笑掉大牙,以后还怎么出来混。

下元终于明白进退维谷、逼上梁山是什么意思了。

闭着眼睛打吧,打到哪里算哪里。

和19路军官兵大多数为粤籍不同,61师师长毛维寿是江西人。这个人打仗还是有两下子的,否则凭他一个外地人也不能在极重乡情的粤军部队里混得顺风顺水。

不过他当时正好生病,不得不由所属122旅旅长张炎代替指挥。

在连战四天都无法取得一点进展的情况下,下元决定强渡蕴藻浜。

日本久留米旅团折戟蕴藻浜

为了让大家看得更清楚一点,兄弟我自己动手,画了张《日本久留米旅团折戟蕴藻浜》图。

在这张手绘图上,我们可以看到,久留米旅团在江湾的正面一直打不开缺口,他就不得不从北边想办法,但北边有蕴藻浜拦着呢。

浜是南方对江河湖泊的一种称呼,比较典型的就是那个闻名遐迩的沙家浜,而蕴藻浜则是上海除黄埔江、苏州河之外的第三大河,与沪宁铁路、淞沪铁路正好构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蕴藻浜上本来是有桥的,比如从淞沪铁路上的蕴藻浜站到吴淞桥,中间横跨一座蕴藻浜大桥,佐世保陆战队开始就是通过这座桥向翁照垣发起进攻的,可陆战队不是不济事吗,他们被打退了。

翁照垣不傻,还能让你们日本人第二次过河啊,炸药包往桥下一堆,轰隆隆一声响,索性把桥给炸了,这下,就算下元自己想通,愿意按照野村的部署直接攻吴淞也不行了,因为无桥可过。

你看看这个倒霉的家伙,早点听野村的话不好吗,那样还有一座桥可资凭借,现在就得游过去了。

不过即使要游,下元也不打算从吴淞那里游,他看中的是张炎防守的纪家桥。

当然,名为纪家桥,那里也早就没桥了,所以非得强渡不行。

按照下元的设想,这次如果能够强渡成功,虽然仍然不能拿江湾正面怎么样,但可以在通过张炎的防区后,从侧面包夹吴淞炮台——退而求其次,江湾拿不下,还是攻吴淞吧。

至于怎么从野村那里重新找脸,自然有的是办法。比如可以这样说,你以为我真的是去打江湾吗,嘿嘿,才不是呢,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打江湾是假,攻吴淞是真,这不是帮你把吴淞炮台给一举拿下了吗。

这种说法也不是一点根据没有。野战在前面就留了埋伏,他说他进攻江湾,是为了给第九师团开辟登陆点,当时这个借口让野村听得云里雾罩,你直接拿下吴淞炮台不就得了,那是多好的一个登陆点啊。现在绕了一圈,下元又可以理直气壮了,你们海军就知道直来直去,我要开辟的登陆点其实就是吴淞炮台,但要用迂回战术知道吧。

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下元一个人心里明白,他选择强渡蕴藻浜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已经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了。

就在发起行动的前一天,下元向正在海中航行的第9师团师团长植田谦吉中将发出一份急电。

在这份给自己人的电报中,他说了一句实话:“上海方面告急!”

在发出电报后,这位陆军少将就准备在蕴藻浜实现他最后的机会。

渡河,特别是在敌方部队已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强渡,实际上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如果对方倾全力半渡而击,河中间的人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成功的例子不是没有,只是微乎其微,失败的例子倒不胜枚举。

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指挥官,张炎也很清楚蕴藻浜的得失在江湾防守体系中的分量,因此特地在蕴藻浜北岸放置了一个连(人太多了也挤不下),同时在其后进行了多层设防。

但是下元选择偷渡的时机非常好。

那两天忽然起了大雾,并逐渐弥漫了整个河面。

这时候,中国守军严阵以待的心理多多少少都有了一些松懈:好天鬼子都渡不过来,何况这么恶劣的天气?

而这正是下元所想要的。

利用夜晚和大雾的交相掩护,他派出一个工兵中队在河面进行架桥。

到凌晨4点,浮桥架成了。

2月13日清晨,久留米旅团先锋部队越桥渡河。

为了更好地困扰守军,在强渡的过程中,日军又施放了大量烟幕弹。

等到守卫部队发现时,对方已经到了面前。

最有利的阻击时机一错即过。

等到短兵相接,守军并不占优势。原因是在蕴藻浜岸边建工事,与在闸北路口建工事完全是两个概念。

河边又湿又潮,由于地面无足够支撑,你就是在上面再多堆几层沙包,也谈不上有多么牢靠。这也成为河岸工事的一个致命伤。

毕竟是九州这个鬼地方出来的,强渡成功后的鬼子们好像子弹打在身上不会透眼一样,一个个亢奋得不行,哇啦哇啦地怪叫着,横着就一路冲杀过来,没有肯轻易退却的(“势如摧山排海,呼声动天地,数里之内,血肉横飞”)。

短短几个小时之内,据守蕴藻浜的那个连就全部阵亡了。不久之后,纪家桥、姚家湾、钟家宅等几道阵地也先后被日军突破。19路军前沿部队伤亡很大,形势岌岌可危(“势濒危”)。

眼看阵地将要不保,张炎以代理师长身份亲自督战,整师压上,拼着老命才夺回了钟家宅。

为了一个钟家宅,双方肉搏达七八次之多,从手榴弹互甩一直发展到直接拿刺刀互捅,让人恍然以为又回到了过去的冷兵器时代。

入暮,下元鸣金收兵,命令部队暂时停止进攻,就地驻扎于姚家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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