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十六,残响

这是大约几十年前的事。

当时,正是尸魂界贵族们的权力斗争最为激烈的时期。

在权力之争中败北的一方被冠上罗织出的各种罪名——等待他们的,是在“处刑场”内被捉来的虚虐杀的命运。

而如果是有能力战胜虚的人,听说就会在没有地狱蝶指引的情况下被流放到断界。

痣城一家原本或许是要承受这种流放之刑的。

十几代之前,痣城一家是精于剑术和鬼道的夸耀武力的一族,他们仅靠这种力量便获得了贵族的地位——然而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安稳的地位让痣城一族渐渐堕落,操使鬼道与斩魄刀的技术也日渐弱化。

以拥有强大的战斗力的武斗派贵族的身份为人所恐惧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最终,痣城一族的堕落使他们连始解斩魄刀都不太能做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自然没有人会再对他们过去的‘力量’感到畏惧。

然而,这个门阀贵族在失去力量的同时,却也因为过去留下的遗产投资不动产及金融事业,始终保何稳固的贵族地位。人们不再恐惧痣城家的“武力”,却取而代之恐惧起他们的“财力”来。

随后,痣城家的人更是进一步的利用了人们对于他们的恐惧扩大了产业,积蓄起更大的资产。

他们忘却了身为死神的矜持,将所有心思投注在斗争与牟利,累积更多财产……

在这样的过程中,痣城家一名年幼的男孩将家族的一切行径当成理所当然;就算他什么是也不做,属于他的世界依会持续旋转。他的父母将会使用各式各样的特权,将这些利益带到他的身上。

然而,这个男孩有一位姐姐。家族中只有这位姐姐身上拥有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特质,清廉而正直。

而且,她还对身为痣城家的人感到骄傲。

这位姐姐不断在男孩耳边重复着家族过去立下的战功,并要弟弟也一起努力进入护庭十三队。但姐姐这样的表现让他感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不用冒什么危险就有人会为我们去做这件事了,为什么姐姐要特地去当什么死神呢......而且还要把我拖下水。”

听到男孩如此率直地控诉,他的姐姐只是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金钱或许总有一天会失去,但骄傲是不会失去的。你拥有比我更强的力量。”

“所以,阿双一定能成为强大的死神。成为像祖先大人们那样,强大而出色的死神。”

她一边说,一边对着眼前的男孩展露了笑容。

痣城家的男孩尽管不喜欢姐姐在他身上要求同样的气质,但他喜欢姐姐的笑容。比起其他任何人的笑容都要喜欢。

对他来说,只要能持续看到姐姐的笑容,就算是去当姐姐说的那个死神也许也无所谓。

于是他怀抱着这般不直率的梦想,有样学样地开始学剑。

“真没办法,我也一起来当死神好了。不过姐姐你可不要成为我的绊脚石喔。”

“阿双一定可以成为比起祖先更强的死神,成为大家的榜样的。”

听到男孩倔强的说法,姐姐展露了温柔的笑容回应。

姐姐的微笑深深刻划在男孩的心里,让当时就连木刀都还挥不好的他开始拼命努力。他要成为姐姐期望的死神——比起任何人都要强悍,而且品行高洁的死神。

然而,这样的努力很快就化成了泡影。

几个世家大族因为觊觎痣城家的财产而勾结起来,捏造了痣城家企图谋反的罪状。失去作为死神的实力,疏于锻炼的痣城家人很快就被逮捕——就连就读于真央灵术院的姐姐也在第一时间遭缚。

想也知道,痣城家的这个男孩也不例外。

随后,审判结果判定痣城一家所有族人全都必须伏法,接受制裁。

他们被带往刑场,必须在一处深邃的坑洞之中与虚拼斗。

在这里,抬起头来便可以看到那一帮诬陷痣城家的贵族口中发出嗤笑,坐在洞缘看台上欣赏着底下受刑人痛苦的模样。

痣城家的男孩是族人之中最后一个被送入坑洞中的。他被关在刑场旁的监牢内,亲眼目睹亲人被残杀的光景发抖。

其实作为刑场的坑洞里只有一只虚。

然而,由于痣城家长久以来手上只握着算盘,就连在一对一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打得赢。

于是,男孩的家人一个接一个成了虚口中的食物。

在痣城一家只剩下该名男孩和他的姐姐时,现场的行刑方式不知为何忽然改变,同时将这对姐弟送入了刑场内。

有人帮他们解开了手铐及脚镣,然后交给他们一人一把浅打。

男孩以为接下来他得和自己的姐姐厮杀,因而吓得整个人僵直住了。

事实上,看台上的贵族之中确实有人提出要让这对男孩和姐姐厮杀,并且为此设置一场赌局的提议。但主持人认为,让优秀的真央灵术院院生与刀都拿不好的小男孩决斗实在是太过无趣,赌局根本无法成立,因而驳回了这样的意见。

“接下来的场景,将会证明过去被奉为英雄的痣城家已经没有半点让我等尊崇的实力,根本不值得让这条血脉承续下去!”

然而,此时看台上执行官却仍开口高唱着取而代之的‘余兴节目’。

“现在这对姐弟已经是痣城家血脉的全部。而这对姐弟就算联手也杀不了一只虚。让我们看看他们内心埋怨着自己的祖先为何如此懈怠,怀抱着诅咒的念头死去的模样吧!这就是痣城家力量衰退的证据!让我们好好讥笑这一切!”

男孩听不懂这人到底在说什么。而事实上,这名执行官也是诬陷痣城家的其中一员。

这里没有痣城家的伙伴,只有一**贼带着猥琐的笑容睥睨着刑场中央的痣城家姐弟。

这群看热闹的贵族们一边发出笑声,一边咒骂着这对姐弟。

在审判时,他们就曾不断辱骂痣城家的人是“丑陋而污秽的一家”,同时也将痣城家所有背地里的勾当全都掀了出来。

“不对!”

“姐姐才不一样呢!姐姐跟其他人不一样!”

“你们快点醒醒!快点看看姐姐跟其他人不一样!为什么你们看不懂呢!”

即便如此申述着,男孩也没有能力让其他人接受这样的说法,也没有能力出手营救姐姐。即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就算痣城家中所有人都在锈蚀腐臭的金钱中搅和,他的姐姐也会永远是唯一清白的那一个。

“没事的,阿双。我一定会让你活着从这里出去。”

就在男孩脸庞笼罩着绝望的神色全身颤抖时,姐姐回头对他展露了笑容。随后,姐姐脸上收起笑容,摆出了男孩从未见过的严肃的表情抬头质问看台上的执行官。

“那我就打倒虚,证明我们痣城家还拥有祖先的力量给你们看吧!”

“当我证明我们还拥有你所说的‘够格继承痣城家血脉的实力’的时候,请保全我们的性命!”

这是足以让头顶上一阵讪笑噤声的强势语气。

“好吧,若是你能够消灭了虚,我就以我族的名义向四十六室进言,保全你们姐弟俩的性命。”

执行官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收起脸上的表情回应。

而就结果而言,男孩的姐姐也算是骁勇善战了。

男孩眼前的巨大虚背上有着无数伤痕,它此时以巨大的下颚衔着姐姐的身子,使她整个人弯成了‘く’字形。

他手握着浅打想冲上前去营救姐姐,然而内心的恐惧却遍布全身,让他无法动弹。

此时,奄奄一息的姐姐回头看了他一眼。

——不要看我!

男孩在心中如此嘶吼着。

他和姐姐约好要一同成为死神。约好成为姐姐所期待的,拥有强大力量的死神。然而......

他猛力摇头头哭泣着,乞求姐姐不要再凝视着他这副吓得无法动弹的模样。

然而,残酷的姐姐却仍直视着他的脸庞,扬起嘴角展露了笑容。

映入他眼中的,是那一如往常的笑容。

在这样的笑容之中,姐姐没有一句责备地对着男孩。

“阿双,你要成为拥有强大力量的死神喔。”

在这么一句呢喃之后,姐姐以瘫软无力的双手结印,口中唱出了咒语。

下一刻,姐姐的身躯和虚的假面便随即燃起炽烈的火焰。

男孩的哀嚎在咽喉中崩解,无法凝聚成呐喊。

姐姐勉强自己使出了原本无法使用的鬼道‘双莲苍火坠’,致使自己的身躯爆炸,玉石俱焚地轰爆了衔着她的巨大虚。

爆炸的威力强大,炸掉了姐姐的身体和虚的上身。只留下姐姐的一抹微笑烙印在男孩脑中。

时间不知经过多久……

男孩总算能收起凄厉的惨叫,恢复理智。

然而,双脚瘫跪在地上的他无法接受姐姐的死亡。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而是姐姐......

在他尚未解开这般疑惑的同时,残酷的现实却已经化成了言语刺穿他的耳膜。

“痣城家最后一个男孩收起了眼泪,似乎已经准备迎战了!让我们大力赞赏他吧!”

男孩无法理解执行官口中这句话的意义。

失去上半身的巨大虚已经要崩解消失,没有超速再生的迹象。

“说我准备好迎战是怎么回事......”

在违背男孩期望的结果之中,痣城家对虚的战斗应该已经结束了。然而,执行官却面带笑容地捣毁了男孩胸中的疑念与生存的希望。

“好了,把下一只虚放进刑场里去吧!”

男孩甚至不知道自己此时脸上究竟是什么表情。眼中只看得见一群在看台上观摩的人直指着自己大笑着。

从族人到佣人,一共三百四十二人遭到处刑之后,这些捏造罪状陷害痣城家的贵族们仍旧不厌其烦地大声嗤笑。

男孩凝望着这些对他的绝望加以朝弄的贵族们,暗自得出了一个结论——姐姐是白死的。

姐姐拼命保护他,展露了充满希望的笑容,但这终究只是贵族们无谓的余兴节目之一罢了。

作为刑场的凹洞里出现一只新的巨大虚,其獠牙朝男孩脸庞逼迫而来——

瞬间,男孩心里忽然听到某种东西撕裂的声音。

“喂,那小鬼怎么了?”

“那只虚不把头抬起来,我可看不到呀。”

“不见了呢。”

“好像被那只虚一口吃掉了。”

“搞什么呀,真是无趣。”

“怎么连一声惨叫都没有的啊!”

几分钟后,贵族们认为不见踪影的男孩是被虚吃掉了。

就在众人感叹着这场秀结束得过于唐突无趣时,一名贵族甚至兴致索然地连肩膀都垂下来了——连同手臂一起,从观众席上滚落,一直滚向作为刑场的凹洞。

“啊?!啊!!!”

凹洞上方张开的遮魂膜将两只手臂蒸发,发出的声响让底下的虚忍不住狐疑地抬头观看。

然而,它的嘴角没有沾染半点少年的鲜血。

失去两只手臂的贵族还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下一刻却随即失去平衡,失足摔进了坑洞之中,甚至连哀嚎都来不及,便在遮魂膜上蒸发。

观众席的贵族之间惊叫声四起,竞相从座席间起身准备逃走,然而……

他们的双脚不听使唤。

仔细一看,脚下的地板仿佛生物一般蠕动着缠住了他们的脚掌。

执行官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慌忙拔出斩魄刀环顾着四周。

随后,当他望向刑场中央,那深邃的坑洞之中发现了一件事。

————有一面墙在靠近坑底之处被挖空,其中有一块如生物般蠢动的东西。而这东西仿佛绕过了杀气石,在遮魂膜上方的墙壁又开了另一个洞。

他接下来把目光扫向身边,看到哀嚎着无法动弹的贵族们之中有一名不哭不闹的男孩置身其中。

他看出这人就是刚才站在洞里哭号的痣城家一员,赶忙摆出斩魄刀欲进行始解。

但就在他张口的同时,口中没能吐出解号,而是撕裂舌头的刀刃取而代之地在他的口中舞动。

其后,这群贵族忏悔的时刻。

这一段既短暂又漫长的痛苦之中,绝望的命运没打算放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活命。

当时的隐密机动队总司令没接到处刑结束的报告而觉得有异,亲自来到刑场后,却看到了另难以置信的光景。

隐密机动队向来专门负责拷问、行刑等等任务,堪称尸魂界的黑暗角落。而隐密机动总司令则是这个黑暗角落的主宰。然而,眼前的光景在他日后的陈违之中,却表示是他这辈子遇过的‘最惨绝人寰,最令人难以想像的凄厉光景’。

内脏的腥臭味和血腥味弥漫着当场,只有坑底部一只蠢动的虚得以保全性命。

贵族们凄惨的死状别说没有留下全尸,就连现场到底有几具尸体都难以计算,其中好几人的遗体甚至已经化成灵子尘,飘散到尸魂界的大气之中。

这些被害者仿佛各自遭受不同的杀害方式,死状完全没有统一性,令人害怕得难以想像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隐密机动总司令见状之后即刻回报四十六室。随后全案以‘行刑用的虚以不明手法杀掉所有受刑人及场边观刑的贵族’作结。而为了维护瀞灵廷的尊严,剩余行刑用的虚也全数遭受处分——虽然在一些人的眼中,所谓的瀞灵廷的尊严早就成了像是狗屎一样的东西了吧。

在那之后,四十六室决议废除的这个刑场,在后来成为人们口中的禁忌之地,就这么遗留至今。

另一方面,独自走在流魂街的男孩双手捂着脸,悲泣着

。他用尽所有当时能想出的方法杀死观刑的贵族,但他的心灵却得不到救赎。

这一刻,他确确实实的理解了瀞灵廷的流传的故事里写着的,‘复仇之后什么也得不到’这句话。

他明明杀了这么多人,明明用尽手段折磨了他们,但这一切到头来都是无谓的行为。

也许,那群贵族之中也有不出声嘲笑的人。也许其中还有人正思索着该怎么拯救痣城家的人。一想到这里,男孩的心便纠结着。但无论他如何心痛,这些已死的人都不会再活过来了。他的姐姐也一样。

我......该怎么办才好?

男孩以他失去的一切换得了强大的力量,带着姐姐的寄托成为强大的死神徘徊在尸魂界中。

其后,他便一直隐世独居,感受着内心涌出的力量发出恼人的嗤笑声,独自徨地游荡于这个世界之中。

直到数十年后男孩长大,向刳屋敷剑八提出‘决斗’要求的那天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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